第 14 章

    李庭那一箭正中霍长旌下怀。

    他的身手明明可以安然躲开,却故意撞上飞来的箭羽,锋利的箭镞疾速擦过手臂,霍长旌顺势从马背上跌落下地,伤了皮肉又伤了筋骨。

    这点伤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事态严重,特别是放在霍李两家的身上,更是掀起一阵波澜。

    李正然为官多年,废除旧制变法有功,之后平步青云位居高位,朝中势力更为巩固。卫国公几代忠烈,护守边疆劳苦功高。长久以来表面上看似两家纷争,实则是文武两方官员间的矛盾,故而两党交锋无数。

    此次李庭暗箭伤人,行事这般嚣张跋扈罔顾人命连中立派都看不下去,李正然被御史多番弹劾。在这契机驱使之下,霍长旌有伤在身授命千牛中备身一事亦被搁置不提。

    李庭被李正然依家法杖打完还没来得及请郎中,又被李正然马不停蹄地拖去霍家负荆请罪。

    李正然言引咎自责,称自己教子无法无以自容,一番话语歉意盛然情真意切。霍老夫大度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只是拒了李庭要探望霍长旌的请求。

    几天后,李庭打听到霍长旌不日将离开长安回荥阳老家祭祖顺道养伤。

    霍长旌出行那日清晨,天下着一场细雨,朦朦胧胧的雨裹挟着暮秋凉意,朱雀大街上的一辆马车辚辚朝着城门驶来。

    停驻在长街旁许久的另一辆马车上掀帘走下一人,他举着伞踱步到长街中间。雨水濡湿了衣袍,尘土和着雨水化成一道灰影渲染在衣摆上。

    从舟勒了缰绳,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

    宽大的油纸伞遮挡着他的脸,长身立在微风细雨中,见马车停下他才微微抬高伞面,往日那张倨傲的脸少见地板起来,神态肃穆。

    霍长旌撩起帘子,从车窗望出来,同他对视。

    良久,李庭的声音隔着沥沥细雨传来,“我没想过你会躲不开。”

    霍长旌轻嗤一声:“我也没想过你会射那一箭,你是真想我死啊。”

    李庭一滞,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他是讨厌霍长旌没错,但从没想要让他死。他相信霍长旌的敏锐和身手,笃定他能轻易躲过自己的那一箭。

    李庭一直把霍长旌当成自己翻越不过的高山,他宁愿相信自己是一时侥幸也不信霍长旌会失手。

    霍长旌乜斜着他,讥诮道:“你这箭术,不行。”

    李庭诧异抬眉,见霍长旌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毫无芥蒂的模样令萦绕心头多日的内疚顿时消退不少。

    李庭松了口气,他咳了声说:“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霍长旌淡淡瞥他一眼,放下帘子,“承你贵言。从舟,走吧。”

    话音一落,马车又行驶起来,李庭不由跟着车舆走起来:“你多读点书吧,这话是在夸你吗?”

    车窗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懒懒地朝李庭挥了挥,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彼此彼此。”

    晨钟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马车麟麟继续前行,车轮轱辘轧过长街上的青石板,溅起丝丝水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

    一叶知秋,金黄色枯叶在萧瑟秋风中打着旋儿悠悠荡荡飘落。天气日渐寒凉,转眼到了暮秋时节,晨间的秋霜一化,寒气更加凛人。

    这日,傅澄之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披头散发站在窗前,怔忡地望着远处的层林尽染的群山,时不时抬起右手轻轻拍打右边眼皮。

    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而且眼皮一大早不停狂跳,加剧了这股预感的带来心烦。

    相宜一手握着把木梳一手拿着瓶桂花头油,步履松快地在傅澄之的窗前走过,见她醒得这般早颇感意外,“难得啊,居然起这么早?”

    傅澄之沉着声音说:“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倍感新鲜。相宜一下一下抛着木梳子玩,浅显地表示着关心:“问君能有多不祥?”

    傅澄之不假思索说:“恰似那日得知霍长旌是我表哥般的不祥。”

    “哦,那确实挺不祥。“相宜解读为她想打退堂鼓却拉不下脸来,所以他顺势给了她一个台阶。

    相宜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天机启示,今日忌出门守株待雀,宜在屋里休息躺着。”

    他知道傅澄之向来没什么耐心,如此无稽的事她居然能坚持了好几天,只能说她真的很无聊。

    “做事岂可半途而废?“傅澄之出乎意料的认真,她双手撑着窗沿言之凿凿,”一以贯之,坚持不懈才是成功的关键。”

    瞎猫等着死耗子被她说得如此高尚,相宜扯了下嘴角,盯着她凌乱的头发问:“那要帮你先梳头吗?”

    相宜,也就是姚星,有个小她二十岁的妹妹,她妹妹可以说是姚星一手带大的。

    来到这个时空,见到药谷里这么些机灵可爱的小孩儿,相宜想起了远在自己家里的妹妹,习惯深深刻进骨里,见到这个头梳不好他就帮她梳头,这个衣服穿得单薄就命他添衣,俨如一个大总管的存在。

    自宿云栖霞回了扬州后,梳妆打扮都落在傅澄之自己身上。

    她手拙,顺滑的头发到了手里就跟泥鳅似的,抓了这边溜那边,所以她至今只会用发簪将头发盘成发髻。

    与之相反,相宜在盘发梳头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总能变着花样梳各种发型。偶尔相宜不忙的时候,也会帮傅澄之梳头。

    傅澄之关上窗,自己搬了张小矮凳走出房门,人往上面一坐,“来,梳吧。”

    “想梳什么?”

    “双鬟望仙髻。”

    “好的。”相宜捻起她一缕头发,用木梳反复梳顺,阳奉阴违地给她梳了个简洁的双髻。

    等相宜梳好头,她把竹笛挂在腰间就出门了。

    古树耸立,树顶上的啾鸣声百啭千声。傅澄之抬头望了望,偌大的树林,成群的雀鸟。

    她就近选了棵不高不矮枝桠粗壮恰到好处的树,然后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爬到横长的枝桠上,她小心翼翼地站好,眺望苍郁的高山密林。

    清幽的林野令人心旷神怡,心间烦闷被涤荡散尽。

    一团青灰色的影子蓦然飞掠而过。

    傅澄之回过神定睛一看,是只灰椋鸟挣出浓阴蔽日的树叶缝隙,飞向碧蓝的高空。

    是她看错了吗?

    那只鸟,好像瞪了她一眼?

    ——

    五玄山门房徐伯领着霍长旌走了一小段路,半路恰好碰见陆启人。

    他正好要到药谷领这个月份的金疮药和化瘀活血的丹药,所以徐伯就让他领着霍长旌一同前去。

    陆启人走在前头带路,脚刚踏上药谷的石阶,旁边的小坡上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不多会儿,身穿豆青色道袍的少年从树丛里钻出来。他撩起衣袍一跃而下,落地时一趔趄险些摔个四脚朝天,他颤颤悠悠地站好,一脸庆幸地拍了拍身上的浮尘。

    相宜余光瞥见有人看着自己,他抬起头,迎面看见三个颀长英挺的俊朗少年沉默地看过来,相宜脸一热讪笑两声,“陆师兄午安,你是要去药谷吗?”

    “嗯。”陆启人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玉露团往身后一藏,“你呢,下山吗?”

    “对,要给同仪他们买饴糖、买泥人、还要给澄之买玉露团。”见有两个生面孔,相宜不由问陆启人,“这二位是?”

    陆启人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地把装着玉露团的匣子捏紧。

    骤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从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玉露团,又看了眼霍长旌。只见霍长旌微微偏头打量着相宜,但不过两眼光景就移开目光。

    相宜这话把陆启人问住了,他也是半路被徐伯安排把人带上去药谷,同样不知道这两位是何人。

    但见他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身上又萦绕着一股药草的气味。陆启人认出其中掺夹着一味岩菖蒲,那是止血所用的药,料想此人应是受了外伤。

    陆启人心想,这人气度非凡,非富即贵,断不会为了这点外伤远赴而来。外伤也许只是掩饰,身上或有隐讳避谈的隐疾。

    陆启人忙岔开话题:“你怎么从那边出来?”

    “那是条捷径,来回药谷要快上许多。师兄可要试一试?脚程绝对快上一倍,省不少力气。”

    陆启人连忙摆手:“无妨,我不赶时间。”

    霍长旌倒是赶时间,他这伤势其实不重,最多疗养半个月便可痊愈。

    大费周章挨了一箭就是为了躲那困住他的闲职,所以他借机离开长安回荥阳。但没想到他那冥顽不灵的祖母,知道去往荥阳必经洛阳,非要他亲自将那生辰礼亲手带给傅澄之。

    “这位郎君,若要从捷径上山,该怎么走?”霍长旌一刻也不想多耽误,只想把东西丢给傅澄之后立即离开。

    相宜热心地比划着:“从这山坡上去会经过一片松树林,一路向西北方向走,等越过那条溪涧再往东走就能看见药谷的大门了。”

    “多谢。”

    霍长旌朝他拱手道谢,和从舟转而向小山坡的方向去,他脚尖使力一点,身子腾空跃起,闪身树丛间便不见影踪。

    这片树林广阔茂密横贯东西,从舟看着莽莽苍苍的树木辨析不出方向,他迟疑说:“世子,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潺潺流水声犹在耳畔,应该近在咫尺,霍长旌脚步一刻没停,“再找一找,应当就在附近。”

    “是。”从舟环视四周,抬头看着高壮的树说,“世子,要不我爬树上看看?”

    树荫亭亭如盖,视野局限,看也不看清,但霍长旌没阻止,“去吧。”

    从舟动作灵敏,脚一蹬,两手攀着树杆,没几下,人已经轻松爬到树顶。

    林中倏然传来一阵悠远清脆的笛声。

    “世子……”

    “嘘!”

    霍长旌竖起手指示意从舟噤声,相比起溪流声这笛声更为清晰,离他们更近。霍长旌辨别了下方向,朝着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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