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

    前尘尽的外部金碧辉煌,内部却雅致得不像是同一栋建筑物。

    四面墙壁都挂着书卷和画轴,书香气甚是浓郁,温喜今不懂鉴赏,但也能看出著作者在书法与绘画方面的造诣颇深。

    说是茶坊,但大堂的位置却一张桌子都没有,全是漂亮的水石造景和文竹、□□等花卉绿植,中间留出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过道,通往一张用八面白纱挡起来的黑石茶台。

    阴风拂进窗户,撩起轻柔的白纱,温喜今看到茶台前坐着个人,一身的书卷气,正是舟丘县“一文钱一壶茶”的摊主。

    他面前摆着一套齐全的茶具,此刻,他右手捏着茶匙,左手托着茶荷,面带微笑地往壶里拨茶叶。

    温喜今头疼不已,千万不要告诉她,这是煮来给他们喝的,回想起那个味道,她胃里就忍不住翻腾。

    小鬼看五人直接闯进来,惊得拔腿跑过去,展臂挡在司伯前的面前,“不得坊主同意,不可入前尘尽。”

    司伯前手腕一转,就要提剑向小鬼劈来,恶鬼一掌拍在茶台上,表情惊惶的小鬼骤然化作一团黑烟,遁走不见。

    “乘黄伞,是你主动给,还是等我杀光鬼门关里的所有阴魂之后慢慢找?”

    话音落下,颜花清三人赓即亮出法器,随时准备开战。

    恶鬼没有理会司伯前的威胁,他不紧不慢地扣上壶盖,抬头望向司伯前。

    “听闻,有人说我的前尘尽是一间破烂茶坊?”

    轻纱飘在他与司伯前之间,二人的对视因轻纱的飘落时而连接,又时而断开。

    司伯前皮笑肉不笑,“若是不把乘黄伞给我,你试试我会不会让这里变成一堆破烂。”

    恶鬼的视线越过司伯前,看向他的后面,眼睛忽而弯似勾月,“你也来了。”

    温喜今顿觉头皮发麻,被恶鬼记住,可真不是什么妙事。

    司伯前倏而颦眉,他在恶鬼的眼瞳之心看到了温喜今,一剑挥出,银白的剑光狠厉地劈向恶鬼。

    恶鬼倒是灵敏地躲开了,但那张精致的茶台却顿时裂成两半,数十件大大小小的茶具顷刻间砸烂在地。

    “司伯前,你是来要乘黄伞的,还是来砸我前尘尽的?”

    恶鬼已然出离愤怒。

    由于是鬼,就算气到鼻孔冒烟,脸部的颜色依旧是死尸一样的僵白,而表情却狰狞得像是要活吞了司伯前。

    司伯前的愤怒不比恶鬼轻,他在恶鬼的眼神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觊觎,连忙发出警告:“少看不该看的,也少打不该打的主意。”

    除了恶鬼,没人知道司伯前言语里所指何事。

    一个是令万魔臣服的魔尊,一个是以一己之力创建鬼门关的恶鬼,都不是善茬,总共才说了不到五句话,就变得剑拔弩张。

    温喜今紧张得汗不敢出,照这势头,不出两分钟就要打起来。

    今日的主要任务是取乘黄伞,所以能动口的事,就尽量不要动手,否则一旦打起来,首先遭殃的就是像她这种没有半点技能傍身的普通人。

    温喜今向前走了两步,从司伯前的背后歪出脑袋,与恶鬼对视,用商量的语气:“这位恶鬼公子,你怎么才肯把乘黄伞拿给我们呢?”

    与温喜今说话时,恶鬼的语气和缓不少:“姑娘若是知道乘黄伞为何物,便知我不会轻易给人。”

    温喜今眼睛一亮,有希望,他说的是不会轻易给,而不是死也不给,当时白鹅书生可是宁死也不肯拿出当康笔。

    “另外,”恶鬼怒瞪司伯前,“是不是司伯前跟你说我是恶鬼的?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有名字,叫裴廷际。”

    司伯前才不在乎恶鬼的本名叫什么,不管裴廷际再怎么纠正,他依然还会叫他恶鬼。

    “好,裴公子。”温喜今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乘黄伞是荒古五神器之一,也知道千百年来,只有伯前仙长一人可以辨认出真正的神器,所以你不妨提个条件,拿乘黄伞来做交换。如果条件不是太过分,或许四位仙长可以答应你,也能免动干戈。”

    “我与姑娘你心有戚戚。”裴廷际迈过一地狼藉,撩开轻纱走出茶室,“鄙人一向也主张以和为贵,在我这里,凡事皆可商量。”

    说的真好听,以和为贵,若是当真以和为贵,能把三十多位宗门人士做成傀儡困在鬼门关?

    装什么装?

    温喜今暗自腹诽恶鬼可耻的行径,要不是为了乘黄伞,她连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甚至不愿意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以免污染身心。

    司伯前说的很对,前尘尽就是一间破烂茶坊,毕竟是破烂鬼开的,能是什么好地方?

    温喜今强忍住不把厌恶表露出来,为与他做进一步的商量,跨过司伯前的身旁,来到前面,与裴廷际面对面而立,“所以你同意交换乘黄伞了?”

    司伯前握剑的手倏然收紧,骨头像是要撑破皮肤钻出来,温喜今越开他靠近裴廷际的举动令他极度不悦,究竟要上多少次当才能对陌生人有最基本的戒心?

    看到司伯前愤怒的仿佛要咬碎牙齿,裴廷际心情大好,笑得十分开怀,“姑娘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

    温喜今端起一本正经,“洗耳恭听。”

    裴廷际双手负在背后,视线越过温喜今看向司伯前,随后又回到温喜今的面庞,“我可以给出乘黄伞,但需要姑娘你留在鬼门关与我作伴。”

    此话一出,还未等温喜今表态,颜花清和潘朱白就率先异口同声道:“不行。”

    而翁垂金即便是再不顾他人死活,对于裴廷际想留温喜今在鬼门关的事也相当不满,立即催动乾坤袋,只等师兄一声令下。

    司伯前脸黑得像是抹了一层锅底灰,正要发作,却听到温喜今问:“为什么?”

    她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难不成她在考虑恶鬼提的条件?

    司伯前一把抓住温喜今的胳膊,把人拽了个转身,又掐住她的下巴,像头暴怒的狮子,“你是不是准备答应他的条件?你给我听着,乘黄伞他不给,我就抢,不需要拿你来做交换。”

    温喜今下巴被他掐得生疼,两手抱住他的手腕,试图拽开。

    但司伯前力气大得惊人,他的手和她的下巴,像是骨头连着骨头,任凭她使再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司伯前,你捏疼我了,能不能先松开?”

    听到温喜今呼疼,司伯前如梦初醒,尽管他已经控制了力道,但琉璃仍然是承受不住的。

    他骤然松手,但又立马拉住了她的胳膊,似乎生怕人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一样。

    温喜今龇牙咧嘴地去揉下巴,忍不住瞪他一眼,大魔头是什么毛病,差点给她下巴掐脱臼。

    还有,拜托能不能动动脑子,她怎么可能答应裴廷际的条件,她是疯了才会考虑留在鬼门关。

    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这种时候怎么犯起了糊涂。

    看到温喜今白皙的下颚被掐出清晰的红印,裴廷际气的跳脚,“司伯前,你个疯子,你是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吗?姑娘,留在我鬼门关,我向你保证,鬼门关上上下下都对你敬若主人。”

    温喜今现在没空去搭理裴廷际,她必须尽快把大魔头安抚下来,因为她方才看到,大魔头额心垂水纹的颜色闪了一闪,“这么无礼又过分的条件,我当然不可能答应,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我只是想问个原因而已。”

    司伯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喜今的面庞,试图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出言语中的真假,“没有骗我?”

    温喜今毫不躲闪地迎视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任他端量,“不骗你。”

    得到确切的答复,司伯前眼睛里的戾气才终于徐徐消退,“那便好。”

    但裴廷际的脸色却变得难看,“姑娘当真不考虑我的提议?你且放心,我留你在前尘尽只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替我研磨执笔以及品尝新式茶汤的人。”

    怕大魔头又误会什么,温喜今非常果断且头也不回地拒绝:“我没空,况且我是活人,还没到变成鬼的时候。”

    裴廷际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快了。”

    温喜今心里一个“咯噔”,转过身问他:“你什么意思?”

    裴廷际表情变得神秘兮兮,“你过来,我讲给你听。”

    “你要过去吗?”

    司伯前把她胳膊抓得生疼,明显是不打算放她过去,但她又实在很想知道裴廷际是什么意思,语气恳求地说:“你们都在这里,他不能把我怎么样,让我去听听,好不好?”

    温喜今每次只要问“好不好”,司伯前都必然败下阵来,他松开手,“好。”

    温喜今揉着被捏疼的胳膊,走到裴廷际面前,“我来了,你说。”

    裴廷际像是故意刺激司伯前似的,忽然附到温喜今的耳边,眼睛挑衅地看着司伯前,悄声说:“寿数将尽。”

    看到裴廷际那样靠近温喜今,司伯前恨不得找出这只破鬼的尸骨,当着他的面,一把火烧成灰烬,再把他打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恶鬼的举止让司伯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疯魔了。

    从前,不管是镇妖窟的恶妖,还是鬼蜮岛的邪怪,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也根本不顾自己的命,说闯就闯,然后统统杀尽。

    如今却很在乎这个脆弱得像琉璃一样的人的命,也不喜欢看到有人对她露出觊觎的眼光,那样会让他感到非常烦躁,濒临失控。

    听到“寿数将尽”四个字,温喜今的表情好似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根木头。

    裴廷际竟然能看出她寿数将尽,叫她一时间有些恍惚,面前这个所谓的恶鬼,当真是书中世界的角色吗?

    绯红系统出bug了?

    等下得问问小圆豆是怎么回事。

    裴廷际对于温喜今惊怔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又说:“不过,只要你愿意留在鬼门关,我有办法让你长生不死。”

    留你个大脑袋,她要真想在这个世界长生不死,让司伯前去给她找长生草不就好了,干嘛要留在这么惊悚的地方。

    温喜今赶紧退回到司伯前的身旁,装作全然不信的样子,笑哈哈地说:“你煮的茶太难喝啦,我才不要留在这里。”

    此话一出,换裴廷际露出被雷劈的表情。

    这么多年,他出去摆摊这么多次,只有温喜今一人说过他的茶汤不难喝。

    裴廷际以为,他这个俞伯牙终于遇到了懂他的钟子期。

    从舟丘县回鬼门关后,他就整日待在前尘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投入全部的精力调配新式茶汤,准备等温喜今来鬼门关时邀请她品尝,希望得到她的赞誉。

    今日,人是来了,但等到的却不是赞誉,而是信念的摧毁,“上回你说我的茶不难喝。”

    上次以为他是出来创业的人,温喜今怕打击他的激情和信心才勉强说不难喝,今日知道他干过的事,又之他提出的交换条件让她无法接受,也就懒得再说那些假话,“我骗你的,一点儿也不好喝。你没发现,后来你想送茶汤给我,我都不要吗?”

    裴廷际气得火冒三丈,漆黑的瞳仁瞬间包裹住眼白,两只眼睛黑得像是涂了炭粉。

    皮肉失去弹性和水分,变得干瘪发黑,宛如一具千年不腐的干尸,柔顺黑亮的头发也变得跟把干稻草似的,全无方才的鲜活气。

    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的裴廷际,居然被温喜今几句话刺激得显出了修罗恶鬼的本貌。

    周身邪气缭绕,前尘尽里的所有物什都在这股邪气的催凌之下纷纷倒地。

    他现在杀了温喜今的心都有,说他的茶难喝,比打他一巴掌还叫他难受,“你敢……骗我。”

    看到裴廷际骤然发狂,温喜今吓一大跳,赶紧躲到司伯前背后,小孩似的抓住他的衣服,后悔方才说的话太重,“伯前仙长,怎么办?我好像激怒他了,他不会在这儿要了我的命吧?”

    温喜今自己都不知道,她某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能像弦无虚发的弓箭手一样,精准击中司伯前的心脏。

    越岭剑银光爆盛,司伯前眼神狠戾,“你的命,谁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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