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

    颜花清在悲伤之时,惨淡的月光中,温喜今看到薛慈僵硬的面容渐渐有了表情,像是一尊塑像忽然有了生命。

    “花清仙长。”温喜今连忙去碰颜花清的胳膊,又抬手指向薛慈,“你看。”

    所有人都顺着温喜今所指的方向看去。

    薛慈的表情越来越生动,却透着无限的痛苦,宛如一只身体成形的蝴蝶欲挣破困住自己的茧。

    “薛掌门。”颜花清什么也顾不得了,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膝盖重重跪地,双手相叠,顶额叩首,声音清脆而响亮:“扶参派弟子颜花清,拜见掌门。”

    潘朱白也收起太霞弓,在颜花清身旁向薛慈跪下,“扶参派弟子潘朱白,拜见掌门。”

    “扶参派弟子翁垂金,拜见掌门。”

    温喜今小碎步靠近司伯前,“伯前仙长,薛慈掌门是不是没有完全被恶鬼控制住?”

    “她还算聪明,知道隐藏一分力。”司伯前偏头,目光投进她的眸心,“你方才为什么躲开我?”

    躲开他?什么时候?

    金鱼记忆的温喜今努力回想一阵,哦对,是有这么回事,他吼颜花清的时候。

    她那会儿纯粹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所驱,司伯前虽然三番五次救她,但也改变不了他是大魔头的事实,温喜今当然会怕。

    “主要是怕给你拖后腿。”温喜今胡扯了个理由。

    司伯前眼睛微眯,同时勾起唇角,“你是觉得我不如潘朱白?”

    温喜今知道,这是大魔头在释放危险的信号,“当然不是,你千万别误会。在我心里,伯前仙长是最厉害的,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司伯前永远吃温喜今花言巧语这一套,脸色下一秒就变得和煦如晨光,“那便好。”

    温喜今高悬的心倏然落下,大魔头那么喜欢夸夸,当魔尊的时候没被夸够?

    颜花清三人一直跪在那里,紧张地关注着薛慈的一举一动,大约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又猜不准会是什么程度,所以内心始终保留一线希望。

    薛慈还在奋力挣扎,静止不动的其他人却突然开始躁动不安,纷纷操控法器,似欲对闯入鬼门关的五人发起主动攻击。

    温喜今惊慌地躲到司伯前身后,“他们怎么了?”

    司伯前对温喜今的反应甚是满意,笑意直达眼底,“恶鬼察觉到薛慈在利用隐藏的那一分力冲破禁锢了。”

    温喜今了然,“所以他坐不住,开始反守为攻了。”

    不过,为什么司伯前似乎没有要出手反击的意思?双手犹然背在身后,神情坦然。

    很快,温喜今就知道原因了。

    所有攻击发出的下一瞬,薛慈骤然出手,以一己之力替她的四位后辈全部挡掉,而后凝出个光罩,把五人护在里面。

    做好这一切后,她才飞身而下,落进光罩里,双足踏地,但身体依然僵硬,想去扶颜花清三人,却根本弯不了腰。

    潘朱白一左一右拉住颜花清和翁垂金,拽二人起身。

    “扶参派的后继者强于当年的我们,我很欣慰。”薛慈讲话利落,不过多寒暄,直奔主题:“你们今次入鬼门关,是否为乘黄伞而来?”

    颜花清冲薛慈抱手,“禀薛掌门,是的。”

    攻击还在继续,甚至更加凶猛,打得光罩震颤不止,浮现出一纹一纹的闪动,恍如荡漾的水波,光罩里面暂时还维持着难得的风平浪静。

    薛慈的目光越过颜花清,望向后面的司伯前以及躲在他身后的温喜今。

    温喜今对薛慈是发自内心的敬服,见她在看自己,心情颇有些激动,一脚跨出来,站在大魔头的旁边,对薛慈作礼,“温喜今,见过薛掌门。”

    话落后,没听到大魔头吱声,温喜今就代他介绍,“他叫司伯前,也是你们扶参派的弟子。”

    “司伯前。”薛慈念了一遍司伯前的名字,旋即问:“你师父是司不惑?”

    司伯前身立如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

    薛慈不住地打量司伯前,对扶参派有如此厉害的后辈感到由衷的欣慰,“后生可畏。”

    颜花清迫不及待地问:“薛掌门,怎么才能救你们出去?”

    薛慈眼神冷冽而深邃,“杀了我们。”

    除司伯前在外的四人俱是一震,薛慈现在的样子明明像是已经摆脱禁锢,只要走出白骨路,度过阴阳桥,就能离开鬼门关,为什么还是要以死亡做终局?

    “魂魄无法脱离肉身,便要永远为恶鬼操控。唯一的摆脱办法就是,摧毁肉身。”薛慈神色冷静得吓人,倒和司伯前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我知道,这件事交给你们来做,很残忍,但除了你们,谁也无法完成。扶参派的后辈,必须要有决断如流的果敢,和不惧一切的胆气。这把刀,我亲自交到你们手里,用或不用,你们自行斟定。”

    言讫,薛慈的面部恢复到傀儡时的僵硬,眼睛也变得几无神光。

    与此同时,保护五人的光罩刹那破碎,变成萤火虫一样的星点,四面飞散,最终消失。

    光罩甫一消失,攻击便如雨点般密集地袭来,司伯前手腕一转,提起越岭剑,颜花清三人也立刻操动法器,抵挡诸位宗门前辈狠戾的杀招。

    距离他们最近的薛慈也与其他人一样,冲潘朱白打出一掌。

    潘朱白反应不及,眼见就要受下一击,司伯前眉头顿皱,握住越岭剑的五指倏然松开,像击乒乓球一样朝剑柄的端头狠打一掌,一个眨眼的瞬间,薛慈的心脏被越岭剑穿透。

    越岭剑再飞回司伯前手里时,剑柄至剑尖,都沾着薛慈的血。

    那位把生杀权交付出来的掌门,终于在自己所满意的后辈手里,得到渴求已久的解脱。

    薛慈的身体轰然倒地,随后化作一缕清光,飞出温喜今他们身后的发林,越过罗渡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薛慈的身死促使颜花清和潘朱白终于卸掉包袱,二人转头对视,眼神里都含着不再犹豫的坚定。

    颜花清果断催动幻影珠,潘朱白也抓起太霞弓,拉紧弓弦,七支太霞箭同时射出。

    被困在这里的所有宗门之人,在扶参派四位后辈的帮助中,陆续化作一缕清光,飞过发林,离开这个让他们当年不惧死亡也要拼力一战的鬼门关。

    在最后一缕清光消失后,司伯前手执越岭剑,一剑劈过,残破不堪的义庄瞬间倾塌成一堆再无任何作用的废石。

    震起的灰尘让五人的视线变得模糊,远处的景物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一团一团的黑影,像隔着一面薄薄的轻纱。

    浮飞的灰尘中,忽然出现一个萤火虫似的亮点,距离很远,但行速却极快,几乎以眨眼瞬移的速度在接近他们。

    看得温喜今不由得紧张起来,那些宗门人士一走,现在的鬼门关里恐怕只有鬼。

    对方快速接近的压迫感令她窒息,这辈子看过的所有恐怖片都争相在脑中涌现,甚至开始打架,都想抢最恐怖的名头。

    果然,比起妖,她更怕鬼。

    “小鬼而已,不足为惧。”

    司伯前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无敌的功效,瞬间抚平了温喜今的紧绷感。

    光点抵拢后,温喜今终于看清,来的小鬼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垂髫孩童。

    虽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青面獠牙,但那张白灰色的脸孔和死气沉沉的眼目依然叫人看着惊悚。

    小鬼手里提着一只亮白光的白纸灯笼,面无表情地说:“奉坊主之命,请诸位随我前往前尘尽。”

    五人跟在引路小鬼的身后,去往他口中的前尘尽。

    “前尘尽是什么地方?”温喜今小声问。

    司伯前讽笑道:“一间破烂茶坊。”

    温喜今不由得想起舟丘县的那个怪茶摊,司伯前说卖茶的人是恶鬼,那前尘尽的茶岂不是跟她在摊子喝的一样,“一文钱一壶茶?”

    走在前面的小鬼接过温喜今的话:“前尘尽的茶是以秘密来付账。”

    司伯前瞥见温喜今一路走的如履薄冰,油然想起前晚登莲藕峰时,她也是如此。

    他很乐见琉璃对于自己一丝不苟的保护,因为知道自身的脆弱,所以凡事都很小心。

    司伯前也准备效仿莲藕峰那次,牵着她的手,带她上峰顶,谁知手臂刚刚抬起,却被人抢先一步。

    颜花清同样也观察到温喜今每行一步都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于是快走一步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喜今,我牵着你走。”

    义庄坍塌后,鬼门关就变得乌云盖顶,几乎难以视物。

    从小鬼灯笼里漏出的那点光,对温喜今的作用微乎其微,地面凹凸不平,她什么都看不见,谁也不知道在鬼门关跌一跤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她才走的那么谨慎。

    颜花清的相助叫温喜今感激涕零,“花清仙长,你真好。”

    有人欢喜,就有人不欢喜。

    司伯前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颜花清有能力保护好脆弱的琉璃吗?能保证她不受磕碰吗?

    黑夜掩盖住了司伯前的恼怒,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跟在引路小鬼的后面,只有他,心绪翻涌如江面涨潮。

    未几,前方出现一栋金光四射的建筑物,外观造型宛如宫楼,只是比宫楼更小,也不如宫楼堂皇。

    正面门顶挂着一面朱红的匾额,距离稍远,看不到匾额上的字,但瞧这气势,约摸就是前尘尽。

    放眼四望,整个鬼门关只有这处有光。

    这样一栋美轮美奂的建筑物,在阴森的鬼门关里显得尤为突出,也颇甚格格不入。

    走近后,温喜今才发现,前尘尽的外表虽然金光照耀,却并不见一星半点儿的灯火,倒像是镀了一层发光的金粉。

    小鬼在门外立定,转过身来,“我先进去通报,请诸位在此处等候。”

    温喜今在心里腹诽恶鬼,泡的茶那么难喝还好意思开茶坊,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银光,那两扇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大门瞬间被劈成七零八落的碎块。

    镶嵌在门里的翡翠和金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温喜今忍不住在心里给司伯前竖起大拇指,胆敢让大魔头在外面等,门给你劈了。

    司伯前握着越岭剑,二话不说闯进茶坊。

    翁垂金眼睛都看直了,偶像滤镜再次加重,颠颠地跟在司伯前后面,像是□□大佬手底下忠心无二的打手小弟。

    温喜今偏头问颜花清和潘朱白:“伯前仙长一贯如此吗?”

    潘朱白忍不住笑了,“一贯如此。”

    温喜今察觉到,一向温柔的颜花清,在来到前尘尽门前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眼睛里弥漫着滔天的恨意,似要一刀刀切下恶鬼的肉生啖。

    潘朱白自然也猜出颜花清的心思,他同样憎恨恶鬼,欲杀之而后快,但今晚恐怕不是最佳时机。

    不是不相信伯前师兄的实力,纯粹是他们太过于势单力薄,真要动起手来,恶鬼为了守住鬼门关,必定倾全员之力,结果很有可能是,恶鬼在白骨路的尽头建起第二个义庄。

    于是偏头劝她:“薛掌门以及各位前辈的仇,迟早要报。但这次,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拿到乘黄伞,完成掌门和师父的交托。”

    颜花清一秒收住情绪,恢复理智,“我知道,我没有忘。”

    温喜今移眼看向前尘尽,望定司伯前的背影,禁不住在想,如果司伯前恢复魔身,铲平像痼疾一样存在的鬼门关是不是易如反掌?

    而到那时候,恶鬼还有还击的余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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