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

    苏燃依言在箱子后、衣服下乖乖蜷缩了好一阵,脑子里乱嗡嗡的,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念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彻底安全了,而下一秒,情绪却急转直下,一种游走于钢丝之上的凶险感,压倒一切,令她脊背发寒,瞳孔微颤,对于未来产生深深的惶惧。

    现实不是电影,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就算姬发,也未必是完全纯良的小天使,方才他的铠甲上,分明还沾黏着敌人的血肉……

    他是战士,又那么要强,想成为大英雄,肯定杀过不少人,这样的人物在小说中电影里,确实会令人膜拜仰慕,可在现实世界,只能让人感到隐隐的压迫。

    即便他是那样的清俊,眼神清亮,双唇倔强,目光充满少年气……

    苏燃不敢再想了,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之中。

    恶劣的环境让她无法对任何人产生纯粹的信赖,几秒钟之前,她还对姬发充满感激,仿佛他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他铠甲上的斑斑血迹。

    那些血迹属于谁?他们临死前的那一秒,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

    苏燃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时间缓慢得就像是停滞了。事实上,她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觉得四周空气干硬而迟滞,耳边充斥着火炉燃烧的毕剥声,以及帐篷外此起彼伏的哄闹声。

    一群身上同样沾满血迹的战士们的哄闹声,他们在为一天的厮杀而庆祝……

    一动不动的状态使恐慌加剧,苏燃实在忍不住,偷偷探出头来四下张望。

    男人们微醺后高亢的吵嚷声被风雪裹挟着,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模糊得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苏燃因此大起了胆子,她离开木箱,披着姬发那件带着馊味的睡袍,如妲己般匍匐着在营帐内移动。

    方才一直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神经高度紧绷之下,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只想着怎样活下去。而这会儿她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各种需求便纷至沓来。

    想要喝水、洗脸,擦擦脏兮兮的小脚丫……

    喉咙干涩,哪怕能舔一口雪也好。但雪在外面,她不可能撩开门帘大摇大摆地去抓,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在营帐内搜索,试图发现水罐或者水缸之类的物件。

    现实令她大失所望,帐篷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简易到摇摇欲坠木板床,一只脚手架,四只火炉外,这间看着颇为拥挤的营帐内,实际上空旷得很,就像是一套一次性旅行用具。

    苏燃失落地叹了口气,本能地做了几次吞咽,试图刺激出些许唾液,以缓解焦渴,然而喉咙干痛得像是刚刚吞了一把刀片,连一丝多余的水分都挤不出来。

    她拿舌尖在上牙膛轻轻舔舐一圈,舔了满嘴的苦涩。

    肚子这个时候也咕咕叫了起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饥饿感,像是一条剧毒的蛇,在她腹内翻滚、撕咬,将毒汁泵向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的嗅觉在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敏锐。

    低低呜咽着的北风,送来了烤肉的香味儿。苏然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犹如被夺舍般,大脑空白、眼冒精光地快速爬窜到门口。

    动作迫切且迅捷,简直都不像是人类了。

    好香。好香。好香!

    如果能尝上一口就好了……

    她鬼使神差地慢慢撩开帘子,铺天盖地袭来的这股强烈的饥饿感,被烤肉与烈酒交杂的香味点燃,苏燃瞪大眼睛向外搜寻,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不远处的熊熊篝火,和上面架着的散发着焦香的大块烤肉上。

    她眼巴巴地望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篝火的士兵们,像极了一只发现自己的猫粮被野狗们围剿,却又不敢上前护食的小猫咪。

    刚才硬挤也挤不出来的口水,此时顺着嘴角,丝滑地滴流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不顾一切,冲出去加入他们,如果能让她也吃上一口肉,她愿意下一秒就被挂旗杆——

    忽然,一阵骚动,打断了她对食物疯狂到失去理智的渴望,只见人群猝然躁动起来,就好像有人往火堆里猛添了一把柴,火焰哗的一下冲天喷发,迸溅出狂热的气势。

    神志猛然回笼,苏燃后怕地赶紧合上帘子,闪电般往一侧躲藏。

    天啊,她刚刚是怎么了,居然会冒出那种恐怖的冲动——

    就算饿死,也不能莽撞啊,再说姬发都说会给她带食物回来了……

    简直就像被什么蛊惑了似的。

    待到心绪稍稍平定,苏燃在好奇心的唆使下,再次将厚重的门帘掀开一条细缝,虚起眼睛望向躁动的人群。

    然后她就看到了电影中的一幕:姬发和崇应彪扭打成一团,四方阵营有拉架的,有拱火的,还有趁机报私仇往对方阵营的人身上砸酒杯的……

    唯一一个大剌剌坐着的少年,身量高大,肩裹狼皮,正饶有兴致、气定神闲地一边观战,一边往嘴里大口塞食物。

    他的侧颜俊美而锋利,透着一股天潢贵胄般的气度,即便相隔甚远,苏燃也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逼人贵气。

    那是上位者独有的与生俱来的气魄,刻入骨髓,深入灵魂。

    想必他就是殷郊吧,苏燃想,稍稍往前抻了抻脖子。

    太子固然吸引人,仅凭一个侧影就令她心跳砰砰,疑似小鹿乱撞,但苏燃认为,此刻身为救命恩人的姬发更值得她的关注,便努力汇集目光,试图辨清战斗局势。

    穿着一样铠甲的男人三三两两扭混成一团,想要分清谁是谁,比分辨出萨摩耶的长相还困难。苏燃茫然地瞪了一阵,最后只好放弃。

    反正,按照电影,肯定是挨打了,还被推到了火盆上……

    这样一想,心忽然一痛,像是被尖锐的尾针蛰了一下。姬发未脱稚气的面容,和故作坚韧的那种神态,在她心里激起一阵复杂的柔软的怜爱。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骚乱戛然而止。

    没有任何征兆的戛然而止。

    苏燃很没必要地屏住呼吸紧张望去,只见一道威严、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伫立在了她视野的正中央,刚刚还打得难舍难分的少年们,此刻都单膝跪地,乌压压蹲成一片。

    “主帅”、“主帅”的呼唤声此起彼伏,语气里满是畏惧与惭愧,甚至连太子也规规矩矩地蹲伏在地,恭谨地埋着俊美的头颅,苏燃看见他手边散落着一些食物的残渣,落在雪里显得分外刺眼。

    苏燃在帐篷内,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殷寿身上庞大的压迫力,那是一种令人本能想要跪拜、屈从的力量,强劲到连路边的石子都要抖上三抖,更别提这些刚刚成年的孩子了。

    苏燃合上帘子,老老实实趴回原本躲避着的地点,小心翼翼将袍子盖好在头顶。

    说实话,她挺怕殷寿的。

    不怒自威是一方面,通过电影了解到他的本质则是另一方面。

    那样一个童年扭曲,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帝王,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感化他,动摇他,他是疯狂而执着的,为了权力可以抛弃任何东西,哪怕是亲生儿子。

    远比刻板印象中的好色、贪婪更难搞。

    殷寿在外面高声说了些什么,声音铿锵,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敬苏全孝!”整齐划一的声音拔地而起,冲破沉默,响彻夜空。

    苏燃更加抱紧自己,在质子们齐声高唱的军歌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披坚执锐,荡伐四方。修我矛戈,研彼豺狼。砺我剑戟,与子偕踏彼蛮荒……”

    得想办法逃走。

    她在心里默默决定道。

    姬发或许出于好意,可冀州(河北)距离朝歌(河南),路途可不近,她不敢保证在途中一次也不被发现。

    可是要怎么逃走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帘被大力撩开,一股冷气汹涌扑入,吓得苏燃一阵激灵。

    “是我。”姬发压低声音说道,嗓音有些暗哑。

    苏燃这才以蘑菇破土而出的架势,顶着硬邦邦的睡袍从箱子后面拔地而出,眼中闪烁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亮光。

    然而跃入眼帘的姬发,却让她胸口猛地一震,一些酸楚的情绪扶摇直上,让她瞬间泛红了眼眶。

    发丝凌乱,脸比离开时更加灰扑扑了,就像一只在泥地里滚过的小狗,右颊处新增了几道不算深,却仍在渗血的长条状伤口,显得可怜兮兮的。

    只有目光,仍然尖锐不屈,犹如寒星,透着倔强的韧劲。

    苏燃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和崇应彪打斗,从小到大应该都占不到什么上风吧,毕竟体型差距在那摆着,他还不擅长近战……

    所以身上挂彩,也是常有的事吧……

    袖口有什么冰凉而坚硬的东西,重重地滑动了一下,给苏燃吓了一跳。

    是那枚玉环。

    说来也奇怪,无论自己多么狼狈地逃窜、摔倒、东磕西碰,玉环都安稳地缠绕在手腕上,仿佛是她肉身的一部分。

    悄悄摸一下,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光滑得就像这具身体主人的皮肤。

    而刚刚,这枚玉环,好像如心脏那样突兀地搏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还是它……成精了?

    “饿了吧?”姬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懵懂地转脸看他,只见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污渍,一边从铠甲下袍服的里怀中,掏出一包分量很足的东西。

    用暗色布料包裹,油汪汪的,在此刻饥肠辘辘的苏燃眼中,比一百两黄金和非洲红钻还值钱百倍。

    她立刻眼泪汪汪了起来,鼻子抽了抽。

    “就知道有人会找茬,提前藏好了,给你。”他略显憨厚地笑了一下,牙齿很白,眼睛很亮,将那包烤肉片隔空抛给她。

    苏燃练过排球,很轻松地就接到手中,不知是不是一直藏于胸口的缘故,肉还是热乎的,散发着淡淡的焦香。

    这一刻,苏燃终于忍不住了,她迫不及待掀开油光锃亮的麻布,狠狠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吞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滑落。

    呜呜呜,太幸福了。

    姬发果然是西岐甜心,朝歌第一暖男,她为自己刚刚对他的不信任感到深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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