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垫】

    ·

    公主府上下都传遍了。

    傅郎君去看望公主之后,公主的病竟开始好转了,可见在公主的心里,他是多么重要。

    还有人在背地里猜测:傅郎君先前惹恼了公主,之所以被废掉驸马身份,也是因为公主心里有他,正所谓“爱之深,故而责之切”嘛!

    众人深以为然。

    尽管栗子整日千防万防,这个说法还是被有心人传到了明焕的耳朵里。

    怕自家主子想不开,栗子紧着劝道:“郎君别听这起子小人瞎起哄,公主待您如何,您又不是不知道。”

    明焕垂眸沉默了许久,两片长睫像是淋湿了羽翼的雀鸟,微微颤抖。

    他道:“我该知足的。”

    栗子知他又是一时想左了,怕自己越劝越似火上浇油,便由着他自己想通。

    于是,暗暗叹了口气,退下了。

    众人还等着看明焕会使出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来重获公主的青睐,也想看傅郎君是如何于他缠斗的。

    却见明焕命人将枫露院的大门一关,干脆足不出户。

    没有了热闹可看,众人不免有些扫兴。

    但依他们对公主喜新厌旧性子的了解,都猜测她与那傅郎君也好不了几日。

    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公主府里便又该添新人了。

    一时间,华阳公主的风流韵事倒成了他们无聊生活的一味绯红调剂。

    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华阳公主这回似乎转了性一般。

    镇日里与傅郎君同行同坐、比翼连枝,好似蜜里调油。

    若再这样下去,说不准哪日,公主便会奏请皇帝,请复他的驸马身份。

    这下,商行雪在公主府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往常巴结明焕的人,都转而上赶着拍他的马屁。

    先前欺辱他的知玄与宜安,听说他一跃成了公主的“心上人”,先是战战兢兢地窝在院子里不敢出来,但见商行雪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便备了厚礼上门,腆着脸希求冰释前嫌。

    他们二人自入了公主府以来,连华阳公主的面都很少见到,更别说承宠了。

    眼看着无出头之日,邀功心切,便想要讨好商行雪,希望他高抬贵手的同时,再蹭上一点公主的宠爱,也好傍身。

    商行雪本就不把这两个欺软怕硬之徒放在眼里,虽然懒得找他们二人的麻烦,但也不会就这么原谅了他们。

    他没有露面,教进宝将二人挡了回去,连礼物也一并丢了出去。

    知玄和宜安吓得面面相觑,生怕被他报复,手忙脚乱地拾起礼物便走了。

    两人觉得被商行雪弄得下不来台,十分丢脸,便又聚在一起商量报复他的法子。

    他们以己度人,思量着商行雪复宠,恐怕要视公主曾经宠爱的明焕为眼中钉,而明焕也定然瞧着商行雪不痛快。

    他们决意要定一则“一石二鸟”之计。

    但他们又怕公主还在意着明焕,轻易不敢下手。

    观望几日后,他们发现公主与商行雪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几乎没再去寻明焕。

    而明焕也整日闭门不出,颇为失意。

    他们正觉是下手的好时机。

    为了让计谋得逞,知玄和宜安一直盯着主院那边,静待公主出府的时候。

    很快,这个时机便被他们等到了。

    七月廿七,诸事皆宜。

    沐曦和之前虽病着,但也没忘在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命人去昭夏国寺——宝金寺,给先太子供奉一盏超度的海灯。

    如今已过了十二日,她身子大好了,又逢黄道吉日,她也该去佛前敬香,再为先太子供一卷手抄的经书。

    沐曦和从三日前便开始茹素,夜晚焚香独眠,今天一早便又再次沐浴一番。

    这才和着明媚的晨光一起,准备出发去宝金寺。

    马车前,商行雪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问道:“殿下几时回来?”

    她笑笑:“说不准。你若无聊,大可上街转转。”

    商行雪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道:“那,殿下可要早些回来。”

    沐曦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嗯。”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对她说了句:“殿下可要早些回来啊……”

    “本宫知道了。”

    沐曦和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来,带着些无奈的笑意。

    马车走远了,商行雪还站在门外,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进宝劝道:“郎君,咱回吧,都看不见了。”

    商行雪这才回神似的,边往府里走,边问进宝:“你说,公主何时回来?”

    进宝老实地想了想,道:“用不上半天也就回了。”

    “居然要半天之久……”商行雪叹道。

    这下进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闭了嘴。

    众人听闻,都在私下里切切察察。

    “公主待傅郎君可真宠啊!”

    “傅郎君对公主真是黏得紧哦!”

    “还是傅郎君有手段呢,瞧把公主给迷的!”

    ……

    商行雪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议论。

    他一回到筑香苑,就将自己关进屋子,进宝也不敢打扰。

    眼看着日中正午,商行雪呼剌一下拉开门,问进宝道:“公主回来了吗?”

    进宝摇头:“还没呢。”

    商行雪耷拉着眉眼,又将门关上了。

    进宝忙道:“郎君,该用午膳了。”

    “不吃。”

    商行雪闷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进宝只能作罢。

    商行雪心里估算着时间,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问一遍进宝,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

    又过了一会儿,进宝忽然敲门,声音急道:“郎君!郎君!”

    商行雪心里纳闷,却是一把拉开房门,问道:“可是公主回府了?”

    进宝忙摇头:“不是不是。”

    商行雪刚在心里松了口气,又听进宝道:“是明焕郎君中毒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商行雪拧眉,颇为意外。

    进宝便道:“枫露院那边都闹开了,说明焕郎君用完午膳便腹痛不止,还高热恶心,栗子一口咬定是郎君您害了明焕郎君!”

    商行雪被沐曦和磋磨了这么久,对这种欲加之罪已然无感。

    他也只在一刹那怀疑是沐曦和又在做扣儿考验他,但随即抛开这个想法。今日如此关键,她想是也没有这般不讲道理。

    更何况,她因这些日子与他做戏而冷落明焕,每每听说明焕如何伤心,她都默然以对。

    她虽无心,却足见她待明焕与众不同,怎么舍得用明焕的安危冒险。

    既然不是她,那么又是谁在嫁祸他?

    难道是明焕在使苦肉计吗?

    商行雪决定亲往枫露院看看。

    李越亭也在。

    商行雪一出现,栗子也顾不上哭,一把扯住商行雪的衣袖便对李越亭道:“李公公,就是他!定是他嫉妒我们郎君曾得公主宠爱,便想趁着现在害死我们郎君,就是他!”

    商行雪任他捉着衣袖,始终不动声色。

    李越亭扫了他两眼,厉色对栗子道:“还不放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华阳公主出行,只带了觅冬与采晴。

    芳露虽留在府上,但她只负责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不管这些事。

    而李越亭是公主府的总领太监,此事一发生,栗子便派人知会了他。

    此刻李越亭发话,栗子不敢不听,于是不情不愿地放了手,只拿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商行雪。

    “事情还未明朗,怎可信口雌黄,一切还要等公主回来再做定夺。”

    李越亭训斥过栗子,又对商行雪道:“傅郎君少怪,发生了这样的事,奴才护主心切也是有的。”

    商行雪这才微微笑道:“无妨。”

    他已经习惯背黑锅了。

    “可请大夫了吗?”

    他不进去,只在门外向里看去,瞧见里面站了几个人,并不真切。

    李越亭道:“已请了,大夫说明焕郎君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幸而吃的不多,现下煎了苦参汁催吐,又佐以地浆解毒,已无大碍了。”

    商行雪点点头,再看栗子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不似作伪,便了然此番不是明焕使坏,而是另有他人要害他们两人互斗。

    公主自然不会这么无聊,那只能是知玄与宜安这两个天杀的蠢材。

    商行雪目光一凛,对李越亭道:“公公或许可以查查筠芝院和青岚院。”

    这两个院子分别住着知玄与宜安,李越亭瞬间明白过来,拱手道:“多谢郎君提点。”

    商行雪颔了颔首,目光微斜,瞥了眼院中的日晷。

    此刻已近酉时。

    他转而换上一副焦急的面孔,问李越亭:“公公可知公主往日前去宝金寺,几时方回?”

    李越亭没想到他的思绪跳到了这里,先是一愣,随后想了想,道:“最多不过三个时辰。”

    商行雪道:“可如今已去了近五个时辰。”

    李越亭猜测道:“许是公主在听住持讲经,又许是在街上逛了逛。”

    “那也不会这么久。”

    李越亭安抚他道:“郎君稍待,公主身边有觅冬跟着,不会有事。”

    商行雪急得来回踱步,道:“劳烦公公派人去看看吧。”

    李越亭只好同意,叫来了府卫,前去沿途寻找公主。

    那府卫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了门,和李越亭撞了个满怀。

    “哎呦……”

    李越亭认出来,这人是早上跟着公主一起去宝金寺的,便问道:“你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做什么?”

    那小太监瞄了眼他身边的商行雪,嗫嚅着嘴,不太敢说话的样子。

    商行雪微微沉下脸,道:“你看我做什么?说啊。”

    小太监这才吞吞吐吐道:“公主、公主在玉仙馆,欲打赏几位当红相公,发现所带的银票不够,差奴才回来问芳露姑娘取呢……”

    他话音刚落,李越亭不由眼神复杂地看向商行雪。

    而商行雪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又确认一遍,道:“你是说,公主去了玉仙馆?几时去的?”

    “已去了两个时辰了……”

    小太监匆匆说完,生怕商行雪再逮着他问,连忙撒腿跑了,果真是去找芳露拿银票。

    商行雪面色晦暗,对李越亭道:“筠芝院和青岚院那两人便是出自玉仙馆,可见那地方乌烟瘴气,怎好教公主深陷那种地方!劳烦公公备马,我欲去接公主回府。”

    李越亭见他恳切,又一心想着公主,只好答应,亲自去牵了匹马来。

    商行雪没有命人随行,翻身上马,问清方位后,直奔玉仙馆而去。

    -

    初秋的傍晚,微凉,天色也暗得快些。

    大街上行人不多,却有一多半人都聚在玉仙馆门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这下可有华阳公主的好戏看咯!”

    说这话的人一脸幸灾乐祸,却在下一瞬,猛地被人揪住衣襟。

    他正欲开口叫骂,却见来人身穿银色甲胄,腰间悬着一口宝刀,丰姿英伟,气宇轩昂,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开口喝问:“你在说什么?”

    他被吓破了胆子,哆哆嗦嗦道:“我、我什么也没说……”

    男子一把丢开他,转而去问旁人:“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见这男子一身官军打扮,不敢造次,忙实话实说道:“华阳公主正在里面听曲儿,她府上的面首就来啦,说要接她回府,公主不肯,正僵持呢!”

    男子一听,立时黑了脸,拨开人群,往玉仙馆里面走去,边走边喊:“京畿卫到此,避让!避让!”

    他刚一进门,就瞧见人都挤在三楼处。

    只见他左右看了看,身子倏地一跃,连蹬了两边的红漆柱子,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三楼。

    四皇子沐晖率先瞧见了他,高声唤道:“萧瑛!你怎么来了?”

    众人闻声,也看了过来。

    萧瑛对四皇子略一点头,问了声好,道:“臣昨日被陛下委以京畿卫之职,正在巡查,见此处聚集众人,特来探查。”

    四皇子对他的职责不感兴趣,倒是冲他指了指里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萧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瞧见雅间里正被几个美少年簇拥着的沐曦和,顿时一怔。

    沐曦和带着媚意的凤眸望着他,道:“萧瑛,你也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萧瑛这才发现她双颊染着红霞,水眸氤氲,显是醉了。

    他正要开口,却听另一人轻声哄道:“殿下醉了,随我回去吧。”

    萧瑛循声看去,见是商行雪,不由拧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他才想起方才在门外听人说过,是公主府的面首来接公主回府。

    不等商行雪开口,萧瑛提步走向沐曦和。

    路过商行雪时,他嫌弃地小声道:“你可真会生事!”

    接着,他又瞪了一眼偎在沐曦和身边的几个美少年,将几人吓得连忙起身。

    “你们别走啊!”

    沐曦和伸出手,想要拽住几人的衣袖,却被萧瑛握住了手。

    “公主醉了,臣送您回府。”

    说着,他单膝跪下,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抄起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稳稳起身。

    她轻得像羽毛,呼出的气息带着醉人的酒香,萧瑛觉得耳根有些热。

    商行雪挡在他身前,道:“不劳将军,还是我带公主回府吧。”

    萧瑛还未说话,沐曦和先笑道:“不要你。”

    “公主……”商行雪急忙拉住她的手,神色有些受伤。

    “你就待在这儿,给本宫好生学学伺候人的功夫吧!”

    她嗤嗤笑着,笑声里透着对他的调侃,手指也作怪似的挠了挠他的手心。

    商行雪只觉得喉间也跟着发痒。

    萧瑛抱着她出了凌寒阁的门,众人也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散去了。

    在萧瑛看不见的地方,沐曦和偏过头来,对着商行雪眨眨眼。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商行雪的目光倏然柔和起来,正要翘起嘴角,却在瞥见她还窝在萧瑛的怀里时,猛地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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