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域播报，东经112度方向掉落不明物体，已突破同温层。】

    【小姐，你不要往不明物体坠落的方向猛冲啊，尼尔好着急！】

    【不是不明物体。】

    叶九身手敏捷地跳上悬浮，用精神力和尼尔解释。

    【从同温层外坠落的不是不明物体。】

    【是博伊斯。】

    【啊？】

    尼尔被她的话吓得哭叫一声。

    【小姐……呜……】

    【怎么会呢？】

    从心智上来说，如果博伊斯是个成年人类，那尼尔绝对还是个孩子。

    对于它来说，叶九的话无疑是在说自己的一个朋友惨遭谋杀。

    叶九三两下把悬浮器切成手动模式，在她头顶，“不明物体”与黑夜中拖着长而明亮的尾焰坠落。

    伴随加速，冷风疯狂刮到脸上，因为叶家给叶九配的那辆悬浮器一般都在恒温区开，所以居然是敞篷设计。

    即使如此，叶九从边上找了一条毯子往脸上一裹，启动加速模式一脚油门追着在天空中坠落的物体方向而去！

    【具体的经纬位置可以发过来吗？】

    【可以，已经发过去了，可小姐……】

    尼尔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叶九这才有了片刻自己在追逐可怕物体的实感。

    【万一那不是机甲而是一颗陨石呢？】

    【不可能。】

    叶九操纵悬浮起从黑暗的冰层冻土驶入大路，抬头仰望。

    坠落物体的轨迹恰好略过叶九的头顶。

    那一团最大的流火在进入大气层之后边逐渐解体，像是坠落的流星群。

    可它们的大小、尾迹、亮度、解体时机，无一不在告诉叶九——

    那就是一台机甲！

    就在叶九说话的功夫，经纬度被尼尔传到了光脑里。

    离永昼行宫居然不算太远。

    就在更接近宜居带的一片寒带森林湖区。

    看来是精心设计过的。

    他们希望她在最松懈的时候看到这一幕。

    真该死，都是她的错，她应该提前想到的。

    尼尔眼睁睁看着叶九的脸被寒风裹得通红，睫毛上水汽结成冰霜。

    【小姐！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到房间里去吧。】

    【没事的。】

    叶九轻轻嘘声安慰自己的腕带。

    【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睡一觉。】

    【可、可我要陪着小姐。】

    尼尔话音刚落，天空忽然像是白天一样被照亮，仿佛巨大的太阳冲向了地面！

    叶九似乎在那闪光前的刹那，看到洁白的机甲机体划过大气层时碰撞出激烈的激波，把火焰隔在机体前方一点的位置上。

    博伊斯。

    它会感受到疼痛吗？

    如果顾朗星稍施怜悯，就会把智能机甲的痛觉模式关闭再做这一切。

    可他会吗？

    就在叶九脑海中闪过这样片刻的微不足道的念头后，空中爆裂出巨大的音爆，如同猛烈的闪电一样劈向远处的森林。

    巨大的冲击波让森林里那些参天树木们都被撼出一阵林海巨浪。

    冲击波到达叶九面前的前一刹那，她打开了悬浮器的屏流罩，但悬浮器仍然像是怒涛中的小船一样被掀起，又重重砸回地面。

    叶九看到森林中只燃起一小阵灰烟，然后便偃旗息鼓，确定没有火势之后才驾驶着悬浮器向森林深处开去。

    林中湖边。

    上百米的机甲此时已经解体成了不知多少碎片，大部分碎片坠入深不见底的湖中，这也是为什么如此高速的坠落没有引发火灾的原因。

    因为坠落湖中的碎片激起大量的湖水，水汽瞬间被冷空气凝结，湖边周遭的树林像是下过一场大雪，树木地面全是银装素裹。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

    叶九看着身边，百米高的机甲眼下只剩深深嵌入湖边沼泽地区的一只手臂。

    轨道机甲的核定尺寸巨大，但机甲采用延展金属，在轨道执勤时也会稍微缩小一些。

    原本几十米的机械手臂眼下只有五米长接近两米直径。

    但这对于叶九来说已经很大了。

    通过原主的记忆，叶九得知，机甲造价最不菲的手臂中有着类似飞机的黑匣子。

    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有一些残存的意识保留在黑匣子中。

    叶九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一种怯意。

    她知道自己必须用天赋看看博伊斯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她心中早就猜出九成。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看到博伊斯。

    她害怕看到它承受苦难。

    它曾是原主那么亲近的人……

    可叶九知道自己必须如此。

    她先是用手摸了摸机甲手臂下以为雨雪泥泞的地面。

    坠落的余温早已散去，叶九把手贴到机甲手臂上。

    精神力细密地渗出她的身体，在机甲的神经网络中搜寻着。

    一级天赋【同舟共济】触发的一瞬间。

    叶九整个人感受到巨大的疼痛！

    烧伤！

    烧伤的痛感沿着神经传导到叶九的丘体。

    她不知道博伊斯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叶九只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极大地力道拽着叶九的精神力末梢向机甲的内部涌动！

    叶九感觉不仅是自己的神经，就连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入了一口深井当中。

    太疼了……

    叶九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在深渊正中。

    黑暗的世界里，传来一阵骇人的磨牙声，又如同牙齿战栗。

    叶九不顾身体的疼痛，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大胆走去。

    这里似乎是博伊斯的精神图景。

    和EG501简单的拟像不同，博伊斯的电子脑要更加发达，他的精神图景有巨大的缓冲区，眼前的一片黑暗正是用来接待像是叶九这样的不速之客的。

    【谁……】

    叶九追着那个声音奔跑，觉得自己的痛感正在加剧。

    坚持一会儿……

    【是谁……】

    声音终于近了。

    叶九放慢脚步，更加小心地向着声音来源的地方摸索。

    【博伊斯。】

    叶九不顾自己的疼痛，试探性地轻声呼唤。

    【你还好吗？】

    【谁！】

    记忆中那个成熟可靠的男人声音沾着几分疲惫，听起来神经紧绷。

    【到底是谁在那儿？！！】

    【是我，叶九。】

    一阵沉默。

    机甲的智能核心在头部，如果说机甲头部驾驶室里的电子脑类比为人类的大脑。

    那手臂等肢体中存储模块最多相当于一大团神经节。

    虽然如果主脑损毁，这里仍能存储机械智能一些缓存下来的想法和念头，但是终究没有完整的电子脑功能。

    再加上叶家动的那些手脚，叶九没指望博伊斯能认得自己。

    沉默之后，叶九听到了她虽已有所料想，但是仍然有些难以接受地回答：

    【谁、谁是……叶九？】

    那声音听起来又远了一些。

    它在躲自己。

    叶九意识到。

    【嘘……没事儿的，叶九是来帮助你的人。】

    【哈、痛、叶九、叶九是人类吗？】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混沌。

    博伊斯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部分智能，叶九猜测式地判断，它听起来像是被偏头痛折磨得快要疯掉的可怜家伙，问的话有些胡乱。

    【是的，我是。】

    叶九小声回复。

    她差不多找到了博伊斯精神实体所在的位置，她压低声音希望后者放松警惕，同时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抓到声音的来源。

    然后，果不其然，叶九没等到回答，而是摸到了一只满是脓疮和烧伤的可怕手臂！

    一个浑身伤口，勉强有些人类的形态的怪物从黑暗中对叶九伸出狰狞的手指。

    怪物似乎有着人类的形体，但它双眼紧闭，浑身溃烂，头发和体毛都因为烧伤而掉了个干净。

    它被人戳了一个打孔似的漏风的喉咙间话语清晰而可怕。

    【人类！】

    【……敌人……】

    【……魔鬼！】

    人类的躯体在大气层燃烧，几千摄氏度的高温片刻就会把有机体烧成灰烬。

    而博伊斯则以类人的痛感系统承受了那炼狱之火一般的酷刑。

    通过【同舟共济】，叶九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体表的锐痛。

    【我不是坏人，嘘、嘘，别担心】

    叶九没有过多计较博伊斯残存意识片段说出口的那些威胁，反而一边安慰，一边用力抓住光滑的、满是破裂创口的、血淋淋的手臂。

    “怪物”反被她的举动吓到，颤抖着缩回自己的手。

    在它游荡的意识里，似乎猛然回忆道叶九是谁。

    【叶九……！！】

    【不、不能被她看到现在的样子。】

    博伊斯的意识退化，他的话语间没有往日的睿智成熟，仿佛回缩到孩童的状态。

    可他那么说的时候声线却没变化，成熟的男人嗓音说出这么可怜的话语，叶九感觉到内心有什么被动摇了，只希望他别再说下去了。

    博伊斯则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想法早就暴露在了叶九面前，它说完，更加用力地想要挣脱逃跑。

    叶九用不由分说的精神力缠绕回应他。

    【不要动，博伊斯。】

    【乖，好……就这样……】

    叶九按照上次清除工作那样吐息，运用体内的精神力。

    触手般的精神力覆盖着的地方，新的皮肉生长。

    三级的【境界疏导】对于重度烧伤的博伊斯来说并不够用，修复工作进行得缓慢，叶九能感觉到，新生部位的奇痒。

    那比痛感还恐怖，叶九几次被这种感觉打断，大口大口喘气很久才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疏导工作上。

    更别提她还要按住发疯一样试图挣脱自己的博伊斯。

    【我知道很痒，也很疼，但如果乱动的话只会让情况更糟，明白了吗？】

    叶九轻声安慰，可博伊斯残存的意识似乎却并不领情，继续挣动着。

    【别躲我。】

    叶九用精神力缠紧受伤的家伙。

    博伊斯残存的意识体动弹不得，怔在原地。

    在那一瞬间，叶九意识到，他们仿佛身份互换了。

    许久。

    博伊斯才轻轻嗯了一声。

    叶九看它轻轻颤抖的身体和那句微弱的“嗯”似乎表露出此刻的无措。

    叶九像是无端凶了宠物的主人一样略带愧疚。

    【我不是故意想要凶你的……】

    她用怎样的温柔回报博伊斯对原主孤独的童年还不够呢……只是怕它乱动前功尽弃而已。

    叶九说着说着，看到博伊斯紧闭的眼睛，就算被自己这么说了仍然没有睁开。

    不会……

    眼睛在精神图景里象征着设备的外部感知觉模块。

    而叶九能找到的博伊斯的碎片仅剩手臂，的确这里没有任何的感知觉模块。

    叶九旋即意识到，如果她不把机械手臂带走回收，缺乏与外界的信息交互，那么博伊斯残存的意识碎片将被永远囚禁在这片黑暗中。

    叶九的精神力像是巨大的双手一样包裹住博伊斯。

    如同年幼的记忆里，它的机械手臂托着叶九小小的身体。

    修复工作远没有结束。

    她得带走它，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地方继续疏导。

    ====

    娄炼冶在观景温室没有走，但是接了几个和叶家家族委员们的通讯。

    委员们信誓旦旦地表示刚刚发生的“只是意外”，不会对叶家与娄炼冶之间的关系起到任何影响。

    娄炼冶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娄炼冶提出由自己出钱要打捞和修复机甲，遭到了委员们的拒绝。

    在他们眼里，叶九已经和自己属于一个利益共同体。

    把属于叶九的机甲推下轨道，其实也是给他娄炼冶一个信号：

    少来管叶家的事。

    娄炼冶焦头烂额地应付完那些狡诈的家伙，就看到叶九驾驶着她那辆敞篷悬浮器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中狂飙！

    她真是疯了！不要命了吗？

    娄炼冶想也没想，披上衣服推门而出。

    “你——！”

    冰湖岸畔，娄炼冶在雪地里跋涉，叶九的身影近了，娄炼冶觉得她能听见了。

    他本想质问她，明天你就要参加比赛了，今天是想把自己的身体彻底糟蹋坏吗？

    可看到身影叶九的一瞬间，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了：

    “你可以和我说的，让我来解决你那台机甲的事情！”

    两个人终于贴近了，在阿里亚特反射的紫色月光下，娄炼冶这才看清楚叶九的样子：

    她的头发和睫毛被冻出霜，额头和脸颊是赤红的冻伤。

    叶九手里抱着一只断掉的机械手臂，一看就是延展金属产物。

    娄炼冶这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他见过很多将“机甲是朋友”“是家人”挂在嘴边的驾驶员。

    可他明白，在大部分驾驶员心中，他们只渴望更强更大的机甲，所谓情感，无非是恋旧或者没钱的托辞。

    而他面前小姑娘似乎是来真的。

    叶九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红的。

    但很显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她在用那种强压下情感的克制语气问娄炼冶：

    “你船上有精神力治疗相关的设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