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2)

    薛竹隐没有停下的意思,低头看一眼奏章,接着往下说。

    “更过分的是,顾指挥使还耽于享乐,沉迷美色,就在昨夜强狎和乐楼歌伎苏泠烟,以致误了今日的朝会,竟连朝服都没换!”

    按大齐律法,酒楼歌伎只需负责在酒楼卖酒和官宴时佐酒助兴,无需以色事人。

    但歌伎貌美低微,若碰上官员强逼侍寝,也没法子拒绝,是以歌伎侍寝一时成为不言自明的风气。

    官员之间大多心知肚明而相互包庇,若真有不和的官员,因为这种事情闹到皇帝那去,反而落得一个爱告小状的名声。

    薛竹隐身份暧昧,既是御史台官员,也是顾修远的夫人,还是苏泠烟之父的学生。

    她公然在朝会上指摘顾修远狎伎,众人都暗暗觉得,这是存了几分吃醋和蒙羞的心思,以至于要闹得这样不体面。

    御史大夫顾祖德出来打圆场:“狎妓确实是不对,不过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薛侍御如此铁面无私,想来指挥使已经在家悔过了。”

    “朝会是商量大事的地方,薛侍御把自己的家务事拿到朝会上来说,这不是浪费大家时间吗?”吏部尚书是个急性子,朝会开到现在,他想拔腿就走。

    处于话题中心的顾修远本人,此时却异常沉默,他摩挲着手上的笏板,饶有兴味地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但他违背律法却是事实,还望陛下处罚,以遏制官员享乐狎妓之风。”薛竹隐不欲和那些官员辩论,她只要皇帝的一个结果。

    烫手山芋来到皇帝这边,他捏了捏眉心。

    顾修远是他看重的有为之臣,现在朝里已经没有几个能打战的了,何况顾修远还打得十分出色。

    况且他还娶了人人都退避三舍的薛竹隐作妻,这事是皇帝一手促成的,他当初很有几分内疚。

    顾修远这么能干,又受了如此委屈。只要不是什么造反的大事,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他手握重兵,像修宅子,养歌女,狎美伎这样能消磨他心志的事,皇帝甚至乐见其成;如果他什么都不图,皇帝才应该担心。

    “顾修远,朕也不能听信薛侍御一家之言,你有什么话要讲?”他目光转向隐身在群臣里的顾修远,要他解释。

    顾修远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说道:“臣确实做了这样的事情,今日听薛侍御一言,臣已知错,无话可说,但听陛下处置。”

    皇上的心定下来,不过就是好色了点,这薛竹隐事儿忒多。

    “顾爱卿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爱享乐是正常的,只是也应收敛些。”皇帝一如既然地和稀泥,“薛侍御既然要个处罚,那便罚铜三十斤。”

    “至于秦爱卿的事情,他昨晚已经与朕解释过,所谓的家奴不过是与秦家管事交好,冒用秦家之名在外胡作非为,他已经将管事发卖,闹事之人也送至官府。但秦江也有治家不严之过,罚铜二十斤。”

    三十斤……薛竹隐在笏板上记下数目,心中飞速计算,那他出征得的赏赐足可让他狎五六百次!

    “陛下如此处罚是否太轻,按律当……”她以笔轻敲手中笏板,质疑道。

    “至于薛侍御,你年纪太轻,做事容易冲动,你以后就去国史院修史磨练磨练。”皇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顺水推舟地把这个刺儿头调离了御史台。

    “儿臣以为薛侍御才高强干,笔力劲直,还是适合留在御史台。”太子林穆言还在试图替她挽回。

    “是啊,假以时日她定能胜任这份差事。”已经是户部侍郎的秦江附和道。

    假惺惺!薛竹隐把笏板当成秦江狠狠盯住,秦江表面上是在鼓励她,实则暗讽她的性格太过孤傲,现在没法胜任这份差事。

    皇帝已经当众开口,薛竹隐纵使再不服气也只能谢恩。

    薛竹隐本想去找林穆言商量调职一事,朝会一解散,他人就跑没影儿了。

    朝臣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还在讨论刚刚的闹剧,只有薛竹隐一个人落落寡合地独行。

    她心内惦记着苏泠烟,索性告假绕路去了和乐楼。

    时辰尚早,和乐楼内冷冷清清,只有小厮在扫洒。薛竹隐无视他们,径直上了二楼向苏泠烟的厢房走去。

    往日苏泠烟的房门皆是紧紧关闭的,今日却大敞着。

    她有些奇怪,进门一看,屋内摆设如昨,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只人不在。

    路过的小厮被她唤来问,和乐楼的小厮都知道昨日她在这里闹得风风雨雨,一时吞吞吐吐的。

    后来经不住盘问才说:“顾指挥使为她赎了身,苏姑娘一早便被他派来的人接走了。”

    赎身?她一时有些意外。

    说起来她一直想为苏泠烟赎身,可苏朗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只能劝自己再等一等。

    没想到顾修远竟然快自己一步,他为苏泠烟赎了身,让她从此脱离乐籍,当然是好事一桩。

    但顾修远向来好色,他既然愿意为苏泠烟赎身,想必是看上了她,苏泠烟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她提起脚步便往顾府赶,她要趁顾修远现在还没回顾府,先他一步把苏泠烟送走。

    就算她做不到,她也要去求太子出手。太子也是苏朗的学生,必不会坐视不理。

    “老周,你去帮我请顾叔到正厅上来。”薛竹隐一进门便招呼老周。

    顾叔正在账房教秋云看账本,听到薛竹隐的传召,顺带着把秋云也带了过去。

    薛竹隐坐定,开口便问:“顾叔,顾修远早上接回来的那个女子在哪?”

    “夫人说笑了,如今您进了门,公子哪能带女子回来?”顾叔疑心自家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风流债被夫人瞧见了,赔笑着说。

    薛竹隐怀疑的目光转向秋云,见秋云也摇了摇头,又问道:“没有女子?那他可有回来过?”

    “在夫人走后公子便回了,不过是一个人回的,看见我在教秋云看账本,让我把顾府的账目都搬出来给秋云认认,就又走了。”

    “大人,是这样的。”老周忙不迭接话道,“早晨大人一个人回来的,见我抱着个小娃娃,便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把赵氏的事情同他说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顾修远是不是怕她做什么手脚,所以干脆不把苏泠烟带回家,把她藏到外边去了?

    可要是自己直接问他苏泠烟在哪,他肯定不会和自己说。

    她正思索着,老周极没有眼色地开口,邀功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

    “大人,昨儿我带赵氏去看完大夫便把她带回顾府住下了,她伤得太重,昨夜还是我带着那个奶娃娃睡觉的。”

    “嘿没想到我老周,老婆也无一个,孩子也无一个,还能把个小娃娃带得这么好。”

    “大人,现在赵氏应该是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老周的话实在太密,薛竹隐抬手打住:“先让她好好养伤吧,过几日我再去看她。”

    老周“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的样子。

    顾叔奇道:“赵氏是哪一位?何时带回来府上的?”

    老周又一五一十地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和顾叔与秋云说了。

    秋云在一旁听着,开口说道:“我今日看账本时看到顾家在临平县大桥村有一宅子,大人若是需要去那察访,可住此处。”

    顾叔点点头:“秋云说的,应是定国公发迹前住的宅子。说起来,这赵氏与我还是同乡。”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顾叔同乡作主啊,我看那赵氏怪可怜的。”老周痛心疾首。

    “那可好,秋云,你一会便把宅子的方位和钥匙给我。”

    秋云有些为难:“大人,那账本上记录钥匙并不在库房里。”

    “当是在公子手上,定国公晚年常带着公子回宅子小住,想来是把钥匙交给了公子。”顾叔补充。

    这么说,她还得去找顾修远要钥匙?

    薛竹隐有些抗拒,“那就不住了,住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

    顾叔提醒道:“大桥村地处偏僻,只有城里才有客栈,骑马来回怕是赶不及。”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好好想想。”她头有点痛,揉了揉眉心,又叫住秋云:“顾府名下的宅子,你都整理出一份给我看,然后派人看看有没有住人的。”

    下午顾修远从步军司回来,薛竹隐已经备好一桌酒菜。

    鲈鱼羹,酒炊淮白鱼,炉焙鸡,酸红藕,荼靡粥。

    竟都是他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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