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口

    第二天公园一角,顾影正拿着画笔认真写生。

    今天她要画的是一幅人物风景图。而取材对象,正是不远处一树腊梅旁的何蜀光。

    一张有些掉漆的公园长椅上,何蜀光手插裤带,宽阔的肩膀微微后仰靠着椅背,澄澈的瞳孔里映着那个专心画画的人儿。

    今天的他,穿了件橙红色夹棉衬衫,戴了顶白色针织麻花帽。暖色系的打扮,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昨晚因为要决定第二天的拍摄地点,顾影被迫和何蜀光加了微信。相互协商后,最终把第二天的约会地点,定在了这个开满黄色素心腊梅的卉心公园里。

    说是协商,其实整个讨论过程是这样的——

    影子:【那个……明天的约会,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谢祁分别前,再三叮嘱他们,要在晚上七点前商量好约会场地并报备给他,才不会影响明天的拍摄进度。

    等了一会儿,见何蜀光没有回应,顾影提议道:【卉心公园怎么样?】

    与光同尘:【嗯。】

    影子:【好多人慕名去那赏梅。】

    与光同尘:【嗯。】

    影子:【……】

    他是不是只会回“嗯”?……

    -

    油画虽不是顾影的专业,但平时无事时,她倒也会画上几笔,笔法还算熟练。

    可是,这居然是她第四次画错了……

    顾影不泄气地用油画刀铲掉画错的地方,再次执笔重画。

    明明现在有这么个大好机会摆在她面前,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给他画画,不用小心翼翼地偷窥,也不用藏匿在角落怕被发现。

    可真当这种时刻来临,自己反而胆怯地连最擅长的画画都出了错。

    何蜀光不耐烦地来到画架前:“你画得真慢,小兔子。”

    “小兔子?”

    “是啊,软软糯糯让人特别想欺负上一下的——小兔子。”

    “你……”顾影被这暧昧的话撩拨,耳垂染了层红。

    “让我看看你画了老半天的成果。”何蜀光走近几步,揉着脖子说,“我这脖子,为了给你当模特,都摆酸了。”

    “还没画好……”

    何蜀光看着慌忙挡住画的她,笑了笑:“那你——慢慢画。”而后走回原位,继续当起他的人肉模特。

    比起隔壁另一组cp的浪漫春日野餐,在现场监工的谢祁不禁感叹这组画风的清奇。

    从上午拍摄到现在,他和几个摄影师啥也没干,就只需要把摄像机架在地上,拍顾影安静画画的镜头就行,偶尔补些脸部特写。

    -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

    顾影提笔在画纸右下角写上作画时间,又学着梵高在《向日葵》里将署名和画作融为一体,把代表自己名字的一个字母,巧妙地签在了何蜀光坐着的那张长椅的椅条上,至此整幅画算是大功告成。

    她看着眼前还未干透的颜料,纤手隔空摸起画来,倏然间眼角有液体盈动,像是被乌云兜住的雨水将要落下。

    在快流下之际,她听到他说:“小兔子,你不乖哦。画好了,也不说一声,害我干巴巴坐了那么久。”

    接着他趋近身子,嘴巴快贴到她耳背,用极小的音量说:“快憋住。你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巨丑吗?”

    “谁说我要哭了……”顾影擦擦眼周的水雾,嘟囔道。

    他的声音依旧是压低的:“你看,那么多台摄像机对着你呢……嗯?”

    顾影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也不再反驳什么,收住情绪,勉强笑了笑,随之带动右侧脸颊肌肉,梨涡跟着显现出来。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梨涡还挺好看的。”

    何蜀光边说边动手戳了戳顾影脸上凹进去的那一块。

    “……”

    不用说,顾影的脸又涨红了。

    “话说你哭什么?”何蜀光半开着玩笑,“把我画丑了我又不会怪你。”

    “我只是……”突然实现了一个许久未遂的愿望,有些喜极而泣而已。

    后面的话自是被顾影咽进了肚子。

    何蜀光察觉到她的难以言说,索性放弃了话题,转而去看那张固定在画架上特意为自己而作的画——整幅油画色彩饱满,明暗得宜,看得出是张用了心的画。

    “喜欢吗?”顾影有些忐忑地问。

    “嗯。”

    “那我……把这幅画送给你。”

    “送我?”何蜀光微眯双眼,嗓音有些低哑,“你是……第二个送我画的人。”

    “第二个?”

    “嗯。”

    “那第一个是谁?”顾影好奇地脱口而出。

    何蜀光却并不接话,额头微抬,望向天空。

    顾影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就只见苍穹洁净、祥云飘浮。

    她又疑惑地别回去看他。

    那双眼已卸去光亮,正蓄着某种让人无法看透的情绪。

    一如初遇他时,她看到的那般。

    不过现在的他,似乎把这种情绪藏得更深、更深。

    他的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个故事于他肯定很沉重……

    -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小兔子?”何蜀光一甩方才的阴郁,语调回到一贯的懒散。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变化,让顾影出现了短暂的木讷。片刻之后,她还是攥着衣角,犹豫着说出了扫他兴的话:“我没有做其他安排。”

    “……”

    何蜀光觉得,此时的自己能尴尬地原地扣出三亩地来。

    在一旁和摄影师刚讨论完拍摄角度是否完美的谢祁,瞧见好友吃瘪,赶忙接过话题:“你们看看这天气,最、适、合约会了——”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最终他将视线定格在了顾影身上,“你说是不,顾小姐?”

    “我们刚才拍的约会素材说实话有些单薄,后期剪辑出来,看点会有所不足。对于这个节目,上头呢也很重视……”

    谢祁眉眼弯弯,捏着何蜀光瘦削的下巴左右摆弄,大有推销产品的架势:“顾小姐,你再看看我们小何这张脸,不带出去多溜溜,多少有些暴殄天物吧?”

    何蜀光嫌弃地将谢祁的手指一根根从脸上掰开:“呸,拿开你的脏手!”而后是凌厉质问,“什么叫溜溜?”

    他又不是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谢祁讨饶地拍拍何蜀光的背。

    顾影:“……”

    有人告诉我,我还可以有什么理由拒绝?

    现场正开心收拾设备,准备打道回府的工作人员:“……”

    明明前一秒还在讨论今天中午该吃什么,结果现在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两分钟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随行设备搬上了台里出外景用的银灰色保姆车后备箱。

    经过二十分钟的车程,最终来到了一家挂着木质招牌的DIY烘焙店。

    -

    为奖励林秋水在市一模统考中的斐然成绩,顾影决定亲手给她做个蛋糕。

    在网上对比了好几家店后,适才敲定了今天这家颇受网友好评的DIY烘焙店,想着哪天抽个时间来做蛋糕。

    因着谢祁说“所有经费都会由台里报销”,顾影灵机一动,想着不如借由约会的名头,来这做蛋糕。

    这样,不但省时,还省钱。

    烘焙店门口立了个“端着盘蛋糕,嘴上吃的满是奶油”的卡通雕塑,顾影看着它滑稽可爱的表情,蓦然想起第一次见林秋水吃蛋糕的情形——

    那是一个亮丽的午后,顾影和方可馨在一家甜品店喝下午茶,店员给俩人推荐了款新出的蛋糕,俩人尝过后都觉得不错,顾影便想着捎一份回家给林秋水。

    没成想,一向对食物挑剔的林秋水,吃了几口后不但没嫌弃,还吃得津津有味,就连嘴巴上沾了层奶油都没察觉。

    这样的林秋水,看着还真有几分可爱。

    顾影憋着笑,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地一本正经:“小秋,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像个初中生吗?”

    “顾、小、影,你是不是没睡醒,我本来就是个初中生……”林秋水僵硬地扯扯嘴角。

    “可我觉得你现在才像个天真无邪的初中生。”顾影说,“其他时候,你更像是只开着屏的傲娇孔雀。”

    “顾、小、影……”某座活火山正蓄力喷发。

    -

    烘焙教室里,顾影系着围裙,按照老师说的步骤来到了给蛋糕“抹奶油”的环节。

    “你这样不对……”做了半个小时甩手掌柜的何蜀光终于看不下去,出面指导,“这个抹刀呢要先放平,刀尖要放在奶油的中心点。”

    “然后将内侧刀边放在4、5点钟的位置,慢慢朝3点钟方向推出。接着再转动裱花台反方向拉回外侧刀边,回到刚才的4、5点。”

    何蜀光边说边言传身教起来,右手轻轻附上顾影持刀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抹奶油平面。

    随着手指与手指的亲密贴合,接踵而来的温热开始游走于她的五指,紧接着那颗炽热的心,也跟着波澜荡漾。

    “快快快,多抓拍几个脸部和肢体镜头。”谢祁满意地看着俩人的互动,笑眯眯地吩咐起摄影师。

    站在旁边指导的烘焙老师,不禁感叹:“小姐,看不出来您男朋友这么专业!”

    “他不是……”顾影刚要否认关系,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录制综艺,一旦说错话,就将面临重新录制的风险,到时候大家都麻烦。思及这层,她只好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含糊地“嗯”了过去。

    “美女,您男朋友也是烘焙师吗?您可真有福。”

    “他是……”这个问题问的顾影有点语塞,节目里在何蜀光初登场时,只介绍了他的身高、体重和年龄,至于职业一栏节目组跟观众玩起了神秘,她还真不知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

    何蜀光看顾影有些哑口,玩笑回答:“我勉强也是个师,老师的师。”

    “为人师表,教书育人,不错不错!”烘焙老师说,“美女,您可真有福。”

    “您可真有福,您可真有福……”顾影快被这五个字弄魔怔了。

    是不是人不管干什么,老师都会对着自己说上一句“您可真有福”?

    -

    在淋面奶油上,放上两个新鲜草莓和一片薄荷叶装饰完蛋糕后,顾影满意地拍了张照片保存在了相册中,然后向烘焙老师道起谢:

    “老师,谢谢您的指导。没有您,就没有这个草莓戚风蛋糕。”

    “客气了。”烘焙老师瞥了瞥站在旁边,明显被遗忘的何蜀光,“其实,您男朋友才最是功不可没。”

    “老师过奖了。”何蜀光贴近顾影,吐字时带出缱绻的温热,喷在她那小半截露出的脖颈上,“老师都比你有眼力见,知道感、谢、人。”

    “谢、谢。”顾影故意说得很大声。

    -

    临走时,顾影被烘焙老师拉到墙角说话,何蜀光能感受到期间俩人在他身上投注的目光,从店门口往外走的时候,便忍不住好奇,问了顾影:“小兔子,你们刚才都说我什么了?”

    顾影翻翻眼珠,虽然是真的很不满何蜀光的迷之自信,却还是老实交代道:“老师跟我说,'哪天你失业了,可以随时去她那上班'。”

    何蜀光爽朗一笑:“老师可真幽默。”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顾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果然很迷糊,没看到前面有石子?”何蜀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忘记看路的顾影。

    “不好意思。”

    “幸好这蛋糕没摔地上,不然之前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说话间,他瞅向了顾影手上提着的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问:“这蛋糕是做给谁的?”

    “一个爱吃草莓的破小孩。”

    “真巧。”他哂笑出声。

    曾经也有个女孩喜欢吃草莓,尤其喜欢草莓蛋糕。

    -

    那女孩总是扎着俩束俏皮马尾,穿着一身漂亮的蕾丝裙,还有一双被她妈妈擦得油光锃亮的红皮鞋。

    “哥哥,哥哥,可以给我买个杯子蛋糕吗?嗯……我想要草莓口味的。”这天客厅里,女孩拽着男孩的胳膊撒娇祈求。

    蹲在沙发前的男孩年纪不大,却比女孩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走开。”男孩甩开了那双缠着自己的小手,继续玩起茶几上的拼图。

    女孩不依不挠,还是“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男孩即使态度冷硬地拒绝了女孩,却还是没拧过他妈妈这条大腿:“做哥哥的,要多照顾妹妹。这是二十块钱,带你妹妹去买个蛋糕。出去注意安全,记得保护好你妹妹。”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①

    清亮的蝉鸣声撕开了名为夏天的画布,俩个瘦小的背影一左一右并排走着,哥哥眼角低垂,妹妹却“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汽车鸣笛一声接一声在耳旁擦过,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也愈发得紧扣。

    “欢迎光临。”

    在店员热情的欢迎声中,俩人走进了一家位于沁阳街的蛋糕店。

    “哥哥,我想要左边第一排柜子里的那个蛋糕。”女孩站在玻璃橱窗前,怯生生地看了眼自家哥哥,犹豫着说,“我……我可以要俩个吗?”边说边拿出手比划。

    男孩手插裤带,冷眉冷眼,连带说出的话都是冰冷的:“不可以,只能买一个。”

    “我想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哥哥。”

    ……

    回家的路上,女孩化身聒噪小喇叭。

    “唔——真的好好吃呀,哥哥。”

    “你怎么都不吃?”

    “哥哥,你慢点走,我都快跟不上了……”

    “哥哥——”

    那日,男孩付了俩份蛋糕的钱,按她妹妹所说,一个蛋糕给她,另一个蛋糕给自己。

    那夜,星空璀璨夺目,却比不上女孩一嘴奶油,拿着勺子吃蛋糕时,眸底闪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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