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江渡9

    “诸位,”邬一白拱手道,“我刚刚布下的是鞫阴阵,这阵法的原理在于假意留下破绽,诱敌深入,故而也是个投机的法子,风险不小。但我手头没有脉络处所需的引魂香,需要各位祝我一臂之力。”

    船老大:“请讲。”

    邬一白又掏出几张符咒:“咒术已成,烦请各位手持符纸,符咒自会借用诸位的阳气营造出群阳的效果,引诱恶鬼前来。”

    长年疾行于风雨中的船老大错开眼光,扫过自己逡巡犹疑的伙计,眉目一横:“那是自然!此行遭劫,多亏了邬公子这般英豪,这点小事,我怎会推脱!”他大刀阔斧地接过符咒,往怀中一藏。

    余下人见状,纵使胆怯也平白壮了几分胆,不再迟疑。

    梧珉拍了拍邬一白,神色晦莫,瞥过窗棂:

    “放心。”

    这话像极了戏台上那些好戏开场前的铺陈之词,甫一出口,就招惹来了不得了的异象。

    天气像平白生了闷气似的阴沉下来,连带着船舱内的气氛往阴沉里下坠。空气似乎静得不带一丝烟尘气,像荒郊野岭孤坟头凝成的露水,纯粹却阴森。浓雾自四面八方涌溢而出,翻滚着将那小小的船舱裹入掌心,同样也裹挟着一众船员的镇定,跃入深渊。

    梧珉趁着人群惶恐的间隙退至门前,指尖不易察觉地耸动着。

    陆侃将手按在刀柄上。凉飕飕的蹭感不时拂过他裸露的皮肤,轻佻地逗引着少年满绷的神经。渐浓的雾中,陆侃隐约瞥见几缕白光飘然而逝,又猝然而至。

    记忆不期而至,他仿佛又听到了陆家灭门那晚阿新的呜咽哀嚎,见到闯入视线的殷红血色,只不过这回掺杂了难以分辨的低低狞笑。

    手背乍一冰凉,满地的血被帧帧放大摁到他眼前——

    “陆侃,陆侃?”邬一白的声音飘飘渺渺,却骤然击碎了幻象。

    陆侃回过神来,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剑尖指地,淌着莫名而来的血。他后知后觉地喘着粗气,嘴角隐隐有些湿,一舔,竟甜惺惺地破了皮。

    邬一白浅浅地松了口气,略微走远几步。

    布料摩挲的声响渐远,陆侃瞥了眼空荡荡的身侧,心底又凭空长出忧怖的小枝丫来。

    没等他将那小枝丫连根拔起,那烦心的白光又不知好歹地飘荡而来。陆侃舔了舔血腥气的唇角,哆嗦着醒了神。

    白光却不像头一回那般百无禁忌,它远远刹住了脚步,纠结着挪近些,却开玩笑似的从陆侃身侧掠过,直击邬一白而去。

    陆侃惊觉自己浑身动弹不得,连点声响也发不出。他眼睁睁望着那白光呼啸而去,那头的邬一白仍旧不得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稠黑的浓雾中影影绰绰亮起一道狭长的银光,稍纵即逝,仅仅是现了形,就把白光拒之门外。那光发出一声嘶哑的□□,轻飘飘地断成两截,未及坠落,就融化在了厚重的雾里。

    雾色骤然一淡,陆侃惊觉自己浑身冒着白光,一簇簇光芒受惊般蹿出皮肤,,浮游于愈发淡薄的雾中,而后悄然融化。

    众人见浓雾消散,下意识想凑近抱团。

    “别动。”

    梧珉声音淡淡的,从角落传来。

    陆侃指尖再次碰到了触感冰凉的东西。他浑身一悚,定睛一看,隐隐辨认出丝线一般的银光,在整个船舱中交织错落。

    “闭眼,陆侃。”邬一白叹道。

    陆侃垂下眼,并没有完全照办邬一白的话。

    在他的视线中,银丝忽然流动起来,以极小的幅度朝一个方向聚拢而去,紧接着骤然收缩——

    呲!

    皮肉撕裂的声响猛然闯入所有人的耳朵,激得他们汗毛直悚。

    一小滩鲜血被甩入陆侃的视线,溅在他的裤腿上。

    男人痛苦的□□随后传来,陆侃抬头,撞上了周成川狰狞的目光。

    他胸口及手臂处有多道交叉纵横的划伤,不少甚至深可见骨。紫黑色的纹路自右耳一路蔓延,近乎覆盖了他全部的脖颈。不等他挣扎,邬一白早把雪亮的抟风刀横到了他跟前。

    “这……这是周公子?”一个船员弱弱地发出气声。

    周成川眼底没了伪饰的清明随和,他像是被藤蔓荆棘覆盖的古旧建筑,一旦剥去那些同样肮脏滋生但好歹能入眼的伪装,就真的只剩下败坏的躯壳,不堪入目。

    “不可能……为什么我的引魂符在你身上……”他直勾勾地盯着邬一白。

    邬公子戏谑一笑,神色复杂地敛了敛眸:“自然是有其他……精通此道之人。”

    “哈哈哈哈……怎么,也有邬公子说不出口的东西?”周成川放肆大笑,“只要别是咱们冰清玉洁的邬公子,修了鬼道就好……哈哈哈哈……”

    邬一白轻哂:“不想知道自己怎么输的?”

    “为什么?!”

    “你让阿墨来送安神的熏香,实则是借他之手,把引魂符招到陆侃身上。鬼修懂奇门怪道的不少,你这法子,大概也是什么追踪的术法吧。”梧珉不知何时走上前来,“不过,那引魂符被我截住了,无论是眼下陆侃身上还是邬一白身上的,都是仿制的。”

    “不可能,你们找谁制的?”

    梧珉不理他:“至于那什么捡到的香囊呢,就纯粹是你来试我的。其实那香囊里的药材没什么特别的,更别提入魔的功效了,充其量是用量过大,会致人眩晕罢了。你以为,我应和你的猜想,是被这眩晕的功效唬住了,故而,我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小大夫,想必,拆不穿你熏香的把戏。”

    “你、你是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喊得声嘶力竭,“不!这是我辛辛苦苦钻研的药剂,怎么可能被识破……不!你,你一定是鬼修,才发现得了这些……”

    邬一白剑锋一凛,触及他的咽喉:“去钻研这些旁门左道不说,还偏偏只钻研出这点东西……自己学艺不精,怪谁呢?”

    “你胡说!”周成川眼底似乎要渗出血来,诡纹在脸上滋长蔓延,“我学艺不精?……哈哈哈哈,也是,邬公子世家名门,定然是天纵英才,怎么看得上我这种乡野鄙夫……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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