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江渡1

    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

    船帆张得很满,有一种高瞻远瞩的气势。陆侃显然是第一回看见这样波叠浪涌、云蒸雾蒙的景象,尽管还要装装高冷的模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雄浑壮阔的澹江。

    “怎么样,澹江漂亮吧?”邬一白一把揽住陆侃的肩。

    陆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皮子。

    “想说什么?”邬一白挑眉道,“船票可是我买的,你要是不对本公子言听计从,我可是要赶你下船的。”

    “船都开远了,赶到哪儿去?”梧珉三言两语解冻了陆侃骤然僵住的表情,“有话就讲,别跟邬一白客气。”

    “……不是漂亮,是壮观。”陆侃砸吧半天,砸吧出这么个纠正来。

    邬一白展颜一笑:“壮阔是外象,漂亮是内里。乱花渐欲迷人眼,别被表象迷了眼,这瀚海莫不像那暗中磨牙吮血的豺狼虎豹,等你掉下去,一口把你吃了?”

    “什么有的没的。”梧珉轻笑道。

    “难道不是?”邬一白唰地一声展开扇子,“那弥涂山不就是?万物有灵,亦分正邪,平日里做样子,相由心生有之,道貌岸然亦有之。”

    陆侃忽然冷了脸,闷闷不乐地回了船舱。

    邬一白惬意地目送少年离开,冲他的背影一扬下巴;“陵川陆氏。”

    “嗯?”梧珉瞥了他一眼,“你先前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好好的名门望族,哪里会放任自家少爷身无分文地出远门?”

    “还带着传世秋水剑。”邬一白啪地收回扇子,“这小子嘴犟得很,哪里肯说?我南下没过陵川,途径不远的衢淮是也没听说什么风传啊?”

    “陆侃进山的时间不久,顶多一两天,那时你邬公子也早在山门附近晃荡多日了,兴许出事是在你进山之后?”

    “不无可能。”邬一白重又将目光投向浩浩江面,“你怎么认出秋水剑的?我看着只知是把好剑,不料竟是秋水。”

    梧珉稍加斟酌:“邬公子不知,陵川陆氏是玄派极旁系的分支,祖上曾有姻亲之缘,只不过近百年来未有交集。秋水剑当年正是集两家之力合锻的,不过历史悠远,江湖中少有人知两派瓜葛了。玄派藏书阁中,也收藏了秋水剑的画像。”

    “原来如此。”邬一白狡黠一笑,“不枉我领了个弟弟,这下还能和剑主套套近乎。”

    梧珉几不可察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到了南淮,你打算把他带回沧宗吗?”

    “嗯,他既然只身带着秋水剑,陆氏一定生了变故。放他一人闯江湖,我不放心。”

    梧珉粲然:“有劳邬大善人。”

    七天前,陆侃领着一群不知所措的鹌鹑在山路上候到了半夜,还是没等来邬一白和梧珉。陆侃便自作主张,和几个胆大的凌派弟子赶往村庄,刚巧碰上从地下把自个儿和昏迷的梧珉扒拉上来的邬一白。陆侃一见自己这便宜哥哥那被血染得花花绿绿的德行,霎时间阴沉了脸,一声不吭地去就近的屋舍里拿了草药,犟着嘴包扎起来。梧珉倒是没什么皮肉伤,但和阵眼斗智斗勇着实耗费了她不少灵识,毕竟,在转瞬间重温浮世炎凉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滋味。至于邬一白么,他就差拍着胸脯指天誓地朝陆侃保证,自己身上尽是些没痊愈的旧伤,分毫没有在阵中再添新伤。

    西埂村的情况很是惨烈,神志尚存的村民多半挂了一身的彩,一度入魔的村民,有些尚能回魂,有些却无力回天,一辈子注定不是魔魔怔怔就是疯疯傻傻。而小乞丐和凌派失踪的弟子,在被同伴从井底抬上来前,就因为魂魄离体过久而回天乏术了。

    整顿完山中乱局之后,已经是四天后深夜了。邬一白穿着刚洗净的云锦流纹衣裳,在山口找到了静坐在山石上的梧珉。

    “剑主。”邬一白微微欠身。

    “邬公子。”梧珉偏了偏头,“有事?”

    “时过境迁,我还想试试,劝剑主出山。”

    “……嗯。”梧珉不置可否,“邬公子一定想说,琉璃圣物尚散落世间,弥涂山一事,绝对不会是鬼修作祟的终结,对吗?”

    “剑主冰雪聪明。”邬一白敛眸而笑。

    “数百年前,魑魅窟之殇使得人间生灵涂炭,武林宗派胼手砥足,挺身而出,终还天下海晏河清。彼时各宗门伤亡惨重,在前辈贤人的组织下,一些宗派合而为一,最终奠定武林三宗四派的格局。七大宗派各司其职,而玄派,接下了保管琉璃圣物的职责……而如今看来,无论如何,我族都渎职了。”

    “剑主这是答应了?”

    “我很好奇,十年前人尽皆知,是我玄派一族包藏祸心,行龌龊之事,而溟派行侠仗义,救民水火,邬公子的见解怎么与之相反呢?”

    “沧宗乃锻刀世家,内门弟子若能悟道,是可以与刀剑共情的。在下幸而承祖辈天资,尤善读刀剑心。战后我处理破损的武器,贵宗的剑意里涌动着浓烈的悲戚怨念,反倒是溟派的剑,杀意内隐,我因而起了疑心,多年追查,也算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人在做事天在看,我纵然不信什么因果轮回,也知道世上没有哑喑的真相,没有天衣无缝的伎俩。”梧珉冷笑一声,晌久,又淡淡道,“走吧,明日我跟村里人辞行。”

    次日,梧珉辞别了仍沉浸在亲离子别悲怮中的村人,领邬一白一行出了山。陈宁小姑娘在人前哭得声泪俱下,断断续续追了半里路,最终被哥哥拦下抱回了家。

    到了锦云镇,凌派弟子们算是三恩六谢地道别了邬一白,你戳我杵地推让回宗门交代的人选。陆侃沉默寡言地跟着邬一白,纠结了一路该如何提醒这便宜哥哥答应自己的话。当然,邬一白自然记得先前的承诺,财大气粗地掏腰包买了三人的船票,坐上了回南淮的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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