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的碰撞声，乒乓作响，宣示着人们的畏惧与愤怒。

    “凶手”、“恶徒”之类的字眼，如蜂群振翅声那般，钻进路峰耳朵里。

    路峰从中看出不少熟悉的面孔。有的曾和他打过招呼，有的光顾过他的店铺。

    这是他们不明真相下的正义之举，他不忍与之动粗。

    路峰缓缓放下剑，解释道:“我没伤害她。”

    “那她为什么衣不蔽体，还沾有血迹？”一名持着鱼叉的村民质问道。

    路峰说：“她受了刀伤，中了毒，是梅利尔让我们来这里——”

    “弥天大谎！是梅利尔通知我们，说我们家磨坊有个歹徒的！”一名男子说道。他胡须上沾着面粉，大概是梅利尔的父亲。

    “你们看，他还穿着和陆老板一样的衣服，可疑，太可疑了！”后方有人说道。

    “无论如何，先带去村长那里审一审……喂！你识相点，我们这么多人呢，你放下武器，自己过来，不然——”

    梅利尔的父亲舔着嘴唇，目光总是落在路峰手里的巨剑上。

    路峰叹了口气。

    从这些记忆被重置的村民们的角度来看，他是一个陌生人，闯入了别人家的磨坊，那角落还躺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姑娘。

    无论他如何辩解，恐怕都难以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了。

    “好吧……”

    他收起剑，举起手。

    就在他打算往前迈步时，他发现胸口的银币像钉在了空气中那般，阻止了他的前进。

    结合之前银币助他躲避天雷的表现，路峰很快意识到，跟着他们去见村长，或许不是明智之举。

    “你不肯自己过来是吧？好……”

    梅利尔的父亲见状，举着锄头，带着其他几个村民缓缓靠近。

    就在这时，前一秒还双目紧闭、一动未动的千玖，突然猛地翻身而起，从小包中掏出一枚苹果大小的陶罐，砸向那群村民脚下的地面。

    嘭——

    一团密不透光的黑雾瞬间炸开，将所有人吞没其中。

    路峰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只手从浓烟中伸出，抓住他的胳膊，往身后的方向拽去。

    “愣着干嘛？快走啊！”

    千玖捏起一张巴掌大的，像是由碎蛋壳粘成的纸片，快速地抖了抖。

    纸片上的符文瞬间变成红色，燃起一缕火苗。

    千玖像飞掷扑克牌一样，将纸片丢向远处。

    啪！

    一阵火光爆发，磨坊后的小窗被炸出了一个可供人穿行的缺口。

    千玖拽着路峰，跳出窗洞，落进水车后方的小溪里。

    “咳，咳……”

    路峰游上溪岸，回望了一眼磨坊。

    两三个村民冒出灰头土脸的脑袋，望着他们二人的方向，并没有跳下追来。

    路峰看向千玖，她已半身湿透。

    她抹去脸上的灰，往上扯了扯被划破了的衣袖。

    “这个给你，将就一下……”路峰从鹿皮袋里取出一张像是餐垫一样的毯子，递给千玖，“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千玖道过谢，接过毯子，答道：“早就醒了，只是一开始浑身无力而已。”

    “这么说，你还记得我？”

    “我应该把你忘了么？”千玖说，“想得挺美，我是为了帮你才受的伤，而且食尸蜘的解毒剂，可比驼花酒便宜多了，你可别想赖啊！”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替我证明清白？”路峰问。

    千玖将她整个人裹进毯子里，侧过身去。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我试过的，没法证明。”她轻声说。

    “什么？”路峰皱起眉头，“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千玖的神色暗淡下去，屡次欲言又止，她内心的挣扎随着她的双眼左右跳动。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她嗫嚅道：“我曾经亲眼见证过……有人死去，或是失踪，但他总会变成另一个人回来，继续之前那一人的生活。”

    “周围的人，对此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之前那个人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样，。”

    “他就这么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了，除了……我的记忆……”

    她透过微小的泪光，望着路峰。

    “我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认知出了问题，是我的臆想……直到刚才，我听见了你们的交谈……”

    “那些人，之前他们还都想帮你灭火，结果刚刚都已经不认识你了，还提到了另一个路老板。”

    “我就知道，这类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你的存在，被另一人所取代。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死去，消失……”

    路峰沉浸在思索当中。

    千玖的描述，很符合游戏的一般逻辑：普通的NPC死亡之后，不会在传统意义上复活，而是会在某个“岗位”刷新。

    只是千玖，她显然不是玩家，她的记忆与认知，又为何能脱离限制呢？

    千玖抹了抹眼睛，打量着路峰。

    “对于此……你有什么头绪么？”她问。

    路峰摇了摇头。

    他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她大概与他类似，是个出了bug的NPC吧？

    千玖呼出一口气，勉强换上一副轻松的语调，说：“所以啊，这种根本解释不了的事，我就算站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一个外来人，也没什么话语权，不如继续装死，静观其变咯？”

    “然后炸了人家的磨坊？”路峰笑着说。

    “只是个窗户而已，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脱身吗？”

    “我没别的意思，”路峰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救我的命。”

    “别自作多情，”千玖的脸有些发红，“你要是死了，或者被抓了，我找谁去要金币呐！”

    她提起毯子，包住脑袋，沿着溪岸，朝远离晌永村的方向快步走去。

    路峰匆匆追上了她，拔出巨剑。

    “这剑，我本想卖了，换成金币再还给你的，不过现在村子我是回不去了，要不你直接拿去？”

    “你真舍得？”千玖问。

    “有什么不舍得的？我是个商人，不是战士。”

    “巧了，我也不是战士，”千玖说，“看你用得挺趁手的，你还是留着它吧。”

    “好吧，那这个呢？”

    路峰又掏出那枚精致的冠冕。

    “这个不错，”千玖说，“可以让我埋伏混沌兽被它们发现的时候，能死得好看一点。”

    严肃的气氛被打破，二人相视一笑。

    “你要没地方去的话，就先跟着我吧。”千玖提议。

    “去哪？”

    千玖竖起拇指，指了指某个方向，说：“平顶郡的猎人行会，不过——”

    她转过身，掀起毯子的一角。

    路峰这才注意到，原本绑在她背后的那几截陷阱蚁狮颚管已经不见了。

    “在和那几个人交战之前，我嫌碍事，给扔一边了，现在也没法回去取了……我接了行会的委托，现在还缺点战利品交差。”

    “既然你也有一战之力，不如就帮我打个下手，就当抵驼花酒的债，怎么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