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母亲叫我莫要回去了,”白清漪深觉无趣,不打算再遮掩,索性淡淡嘲道,“母亲不想在家宴上看见我,天欲雪现在已经开席,不需要我回去主事了。”

    “就算这样,你还要回去?”墨明初蹙眉道。

    “白宗是我家,墨宗主。”白清漪摇摇头无奈道,“小年夜总是要回家的。”

    她原以为说出来墨明初会发怒,会怒气冲冲去找她母亲。但是现在墨明初很平静,这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她领教过墨明初的刚烈,此人正直的有些一根筋,绝不该是现在这样淡然。

    “下雪天,留客天。”墨明初道,“留下罢。”

    “下雪,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白清漪笑道,“回去吧。”

    “墨某盛情邀请,还望羲禾仙姬领情。”墨明初说完回屋去,半晌出来,“我已经给天欲雪下了帖子。白清漪,留下罢。”

    留下罢。

    “无论你是曾经的白清漪,亦或是现在的羲禾姬。乐清始终有你一席之地,”墨明初站在门边,“何必只拘泥于白宗。”

    留下吗?

    似乎天大地大,总又多了个去处。

    白清漪浑身被雪冻透了,她看看墨明初身旁的屋子,灯火明亮,暖意熏蒸,是从前寒冬里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情。

    她难得从其中体察出一些温情来,诱惑实在太大,实在扛不住又看了一眼屋里,腿脚先替她做了主意,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了。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墨明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席间其乐融融,墨紫玥很会逗趣,怪谈接着八卦珠串似的往外蹦,白清漪也一贯能说会道,二人你来我往,丝毫看不出是上辈子至死方休的仇人。

    白清漪觉得有些醉了,她感觉像是在做梦。

    严肃的乐清没有天欲雪的纸醉金迷,明明墨明初还在,明明眼前是取他性命的墨紫玥,可她仍是觉得轻飘飘仿佛坠入云端,如鱼得水的欢快,比她做宗主时舒心。

    推杯换盏之间酒水变得波光粼粼,一个不留神让墨紫玥灌了她太多酒,醉意萌生,白清漪竭力保持镇静,熬到宴席结束,摸黑回了客房。

    眼皮打架,四肢沉重。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白清漪慢慢找到床,闭上眼睛只想睡到天荒地老。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口渴,想爬起来却一点也动不了,她发出一点点声音,客房顿时变得明亮,嘴唇贴上一个微凉的物什,温暖的水液顺着唇舌流进喉咙,却在她意犹未尽的时候离开了。

    “还想喝?”一个声音问。白清漪很熟悉这声音,下意识点点头。

    “我是谁?”声音问。

    白清漪难得蹙起眉,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张了张嘴。

    “我是谁?”声音还在问,没有水。

    干渴使她有些焦躁,她胡乱说了个名字,迷迷蒙蒙摸索到那只握着茶杯的手,脸凑过去,在那人手背上留下一个濡湿的印子,沿着拇指指节滑进杯子,抱着喝了半天才发现一滴水也没有,潜意识觉得受到了欺骗,伸手拽过被子把杯子推远了。

    “白清漪,”有人叫她,“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她睁不开眼睛,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她好像被人拦腰抱起来,这人不甚仔细给她喂水,大半杯灌进了领子,湿乎乎的贴在衣服上有些不舒服,滚烫的手横在她胸前,白清漪想拨开,到最后却变成了无力地攀附。

    室内地龙烧得很旺,身边的墙也变得火热,白清漪本能的往上靠了靠,墙却又变远了,她蜷着身子继续往上靠,直到满意了,才放心安然睡了过去。

    寒风凛冽的刮了一阵,最后风停顿了,雪慢慢变得轻缓,像一场迷离的梦。

    白清漪做了个梦,她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她小时候的事。

    梦里的世界总是光怪陆离。

    她在不眠不休打杂工,拼命挣钱救自己的妹妹从那个鬼地方出来。梦见年幼的自己,青红的手臂,妹妹的泪水,还有绽开的雪梅。

    画面走马灯似的转换的很快,一幕接一幕过去,是漆黑狰狞的黑夜,窗外寒风呼啸,就像今日的乐清一样。

    白清漪不喜欢雪天。雪天会让人挨冻,会让人挨饿,雪天赚不到钱,记忆中下雪常常和不好的事情结合起来,一起发生。

    她梦见尚在豆蔻的自己蹲在墙角,雪花就从头顶落下,她抱着膝盖搓搓手,哈出一丁点儿热气,不一会消散了。

    她被人从房里面轰了出来,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缩着脖子看天上落下来的雪。

    那时候她还会好奇雪是什么味道,兴致所至便悄悄丢下教书先生教的清雅矜持,伸出舌头努力接天上的雪花吃。雪花好像有点甜,也有点咸,有点扎舌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白清漪小时候的愿望便是夏天有雪吃,冬天有热腾腾的饺子吃。

    夏天干活实在很热,她没钱买街上五个铜板一杯的刨冰,冬天她和妹妹也捞不着吃这种象征团圆的饺子,她和妹妹都在等,她等到了,只可惜她妹妹化成了冬日里常开的血梅。

    后来,白清漪遇见墨明初之后,常常会再想墨明初和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会在做什么。想来想去无非就是读书,习武,练刀。

    大抵普通的世家公子会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总之不会和自己一样日日疲于为生机奔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儿羡慕和嫉妒的。但是她看到墨明初,听见他对自己说“做的不错”,心底的欣喜几乎要化为实质,什么羡慕嫉妒一早就忘光了。

    雪花落满肩包,白清漪抖了抖,差点要在雪里睡着了。拍拍屁股站起来,抖掉肩膀上的雪。

    这里是韵芝阁后巷,街巷对个是一家花月楼。雪天里两家后门紧闭,没谁会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出来找晦气。

    白清漪推开后门,画面一转,却回到了她和妹妹最后住过的那个破败的小院,妹妹弥留之际躺在床上艰难的翕动嘴唇,她终于在年夜想吃一顿饺子,可是家里没有面。

    白清漪出去买面,再回来,妹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枕边一封信,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白清漪捏了几个野荠菜的饺子,埋进了土里。她那时候总以为妹妹吃了饺子就能熬过这个年,可惜这只是一个幻想。

    翌日白清漪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窗外晨光熹微,房间里依旧很暖和。似乎冬天就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再勤快的人也不想起床。

    白清漪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懒懒地不想动弹,一只手横跨过来,搂住她的腰无比自然把她往怀中一带。

    白清漪,......

    这下她是彻底不困了。

    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后的发丝,落在她颈后的皮肉上,微微有些麻痒。

    她想不明白怎么又稀里糊涂和墨明初滚到一起去了——是昨天喝多了?

    她试图拿开对方禁锢她腰腹的手。没有用,搂得太紧了。岁聿尊一点儿也不跟她客气,得寸进尺把头垫在她的肩窝,下巴摩挲两下,睡得安然坦荡。

    白清漪放弃了。

    睡着的岁聿尊十分诚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于是她也心安理得枕在这人结实的手臂上,脊背抵靠着他炽热的胸膛,闭上眼睛开始琢磨,他们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真正的仇敌不是这样的。

    白清漪知道,此时墨明初呼吸均匀,毫无防备睡在她身后,下手的机会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刀握在自己手里,也许指尖吐露一点灵力,她和这个人的爱恨情仇也就就此烟消云散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白清漪想得出神,冷不防被耳边低沉的声线炸的一个激灵。

    墨明初醒了,问他,“睡醒了?”

    白清漪从思绪里拔出来,浑身僵硬的像块木板,浑身僵硬地点了点头。

    墨明初又问,“什么时候醒的。”

    白清漪不习惯在这种情形下和他说话,视线满房间里乱飘,“刚才。”

    墨明初撤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没起。白清漪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动,问了一句,“我这,昨天......我怎么与您抵足而眠?”

    墨明初道,“这是紫玥的房间。”

    白清漪道,“那您......”

    “你进错房间了。”墨明初似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昨夜紫玥找到我时,你已经睡熟了,不方便再挪动,索性就让她去了客房睡。”

    白清漪说,“这怎么好意思。”心底实在暗叹喝酒误人。

    她忽然间想起来了,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面上忽然腾地灼热起来,觉得身后的胸膛靠得也不踏实了。仔细一想,抱着别人胳膊要水喝这件事似乎有点丢人。幸好自己可以装作喝断片了忘记这件事,省的再被翻出来鞭尸。

    她和墨明初这样并排着躺在床上,心里无端腾升出一种隐秘的诡异感。她知道有一个词,叫“枕戈待旦”。

    男人只有抱着怀里的武器才能睡得安稳,这其实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人把性命全权托付给武器,武器则毫无保留的被人驱使。

    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墨明初明知道她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却毫不犹豫的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柔软的心腹贴着靠着,丝毫不在乎刀尖朝向哪里。

    是她想多了吧。白清漪觉得。

    这种收刀入鞘的奇异想法一直持续到她离开乐清。小年儿的清晨清河到处白雪皑皑,雪后青松的清爽气息混夹在北风里。白清漪一路御剑回了天欲雪,却没想到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她。

    拂晓不见了。

    她约好了与白清漪见面一叙,时间到了,可人却不知去向何处。

    白清漪撒了大把的人出去,甚至派人去重见城找了找,无果。这人找不到,白宗那边就没法交差。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白清漪阴着一张脸从正厅出来,任谁一看她都知道,她心情不好。

    先是白宗这边不依不饶,其次是墨明初。白清漪现在最怕墨明初找她,怕墨明初搬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她。

    墨明初是经久的上位者,自打一出生起点就比别人高很多。白清漪已经不想再在两人从前悬殊的身份差距上做文章,这样很没意思。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因为身份差距而带来的观念不同,墨明初始终对她抱有质疑。

    烦躁使人无所适从。

    撒出去的人一部分去找了拂晓,另一部分去找那本书。这书是真不好找,几个月间抬进白清漪书房里的书少说也有上万,居然一本也不是。

    烦恼积压在一起让她更加焦灼,白清漪不是一个喜欢被时事困住的人,事实上她一直习惯主动出击,没有突破点也硬要寻一策良方破局。

    只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再聪明的人,算无遗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白清漪再一次被揪到挨骂。不知道是那个人拽住了她的小辫子,公然指认她意图夺取权势,偏偏这一次对方还捏住了白清漪的痛处让她实在没有话来反驳。

    直到她被处置,囚在阁中。

    白清漪,......

    是谁在暗中坏她的大事?是谁如此了解她,知道她想要火上浇油?是墨紫玥?墨明初?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样的问题不能深想,一旦思考起来,猜忌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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