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深夜被跑车暴躁的引擎打破，大门“滴”的一声开了。

    宋迎野从玄关处换了鞋，进屋。偌大的别墅里家具清一色黑白灰，看上去简约又压抑。

    家里的灯基本灭了，只剩厨房边的灰石桌上映着一架吊灯。吊灯清白的光洒在女人白皙的脸上。

    徐柔忆趴在桌上只漏出小半张脸，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几缕黑发浮在脸庞配着清冷的灯光像是一朵破碎的纯白茉莉。

    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紧身针织衫，勾勒她极瘦骨感的身形。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些许热气，宋迎野微微蹙眉，看了下表。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现在这个时间这菜竟还冒着热气。

    宋迎野无声走近，目光落在女人娇嫩的脸颊上，嘴唇抿的泛白。眼角上方有颗黑色的小痣，睫毛卷长不安地颤着。

    宋迎野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无声吸了一口气，搂上女人纤细的腰将她轻柔的抱在怀中，向卧室走去。

    徐柔忆轻的没什么重量，像只被丢弃的小猫，找到依靠后依赖地往宋迎野怀中蹭了蹭。宋迎野脚步微顿，垂眸看了眼徐柔忆。

    徐柔忆身上冰冷，周身弥漫着檀香木的清香。宋迎野知道徐柔忆从不喷香水，那大约是她身体乳和护手霜的味道。

    十几年了，都是这股檀香木的味道，从未变过。好像那是专属于她的气味。

    宋迎野将徐柔忆放在松软的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拉上窗帘遮住外面的夜色，将暖气开了。正要开门出去时，身后床上响起了动静。

    徐柔忆坐起身来，揉着眼睛看，想看清门口的人是不是宋迎野：“迎野？”

    宋迎野转过身来：“怎么了。”

    听见男人的沉冽的声音后，徐柔忆的脑袋像灌了冷泉般清醒。

    不是做梦，宋迎野真的回家了。

    徐柔忆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从床上下来，像只兔子般的蹦跶他面前：“你吃饭了吗？”

    “饿不饿？我给你做了吃的。全是你爱吃的。”

    徐柔忆走近，走廊的光打在宋迎野身上时她才看清，宋迎野穿着早上那件披在朱珠身上的呢绒大衣。

    黑色呢绒大衣上沾着屋外的寒气，融化的雪黏在大衣上形成弱小的水珠，在微弱的灯光下晶莹透亮，一瞬间夺走了徐柔忆眼中的光芒。

    宽大的呢绒大衣与宋迎野宽壮的肩膀贴合，挺拔的身姿透出一股威严的气息。

    看过来时，深邃的眉眼极具侵略性：“不饿。”

    徐柔忆沉默片刻后，垂眸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的手上，手中握着一块手帕。

    徐柔忆明白了，他回家只是拿东西，并不是回来陪她吃饭的，更不会留下来过夜。

    晚上周叔说宋迎野要回来时，徐柔忆满心欢喜地去做了饭菜等他回来。本想留下宋老爷子和周叔一起吃饭，但二人为给他们二人独处走了。

    徐柔忆坐在厨房等啊等啊，等到菜凉了宋迎野都没来。于是她又去把菜热了一次再等，反反复复一直到深夜禁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宋迎野抱她的时候，她就醒了。为了能在他怀中感受仅有的温暖，她选择装睡。

    “这件大衣是我给你买的那件吧。”徐柔忆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糯糯的有些沙哑。

    宋迎野顿了下，侧眸打量了下这件大衣，随后道：“是么。记不得了。”

    徐柔忆抬眸看着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

    “迎野，你昨晚在哪。”

    宋迎野轻声笑了笑，背倚在一旁的墙上，昏暗的走廊光洒在他背后，柔化了他锋利的五官。可即便这样也并未减弱他刻薄戏谑的神情。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我说应酬，你信么。”

    徐柔忆毫不犹豫地回答：“信。只要你说我就信。但前提是你会告诉我。”

    宋迎野皮笑肉不笑，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徐柔忆的所有心思：“你要是信，就不会问我了。”

    徐柔忆无声垂下眸，宋迎野说的没错。她总是带着答案问问题，非要磕得头破血流才算甘心。

    宋迎野抬起手，看了眼那只名贵的表，随后转身走了。

    徐柔忆被心中的情绪所驱动，大胆地握住了宋迎野的手腕，叫住了他：“你是要去朱珠那里过夜么。”

    宋迎野的脚步停了下来，像是对徐柔忆会说出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徐柔忆的手冰冷柔软，抓住他手腕时冷的他心中一顿，偏回头蹙着眉，十分不悦地看着徐柔忆的手，随后阴冷的目光看向徐柔忆。

    “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烦什么了。”

    徐柔忆知道宋迎野最不喜欢徐柔忆这般纠缠，不耐烦的目光是给她下达的最后警告。

    徐柔忆直视着他的警告，依旧没有松手：“可是明天是你父母.....”

    她话还没说完宋迎野就“啧”一声，甩开徐柔忆的手，所有恶狠的话都融进了那幽深的目光里，像一把刀深深扎进徐柔忆心上。

    宋迎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徐柔忆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是大门打开关闭的声音，跑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跑车远去后偌大的别墅里只剩暖气工作的声音......

    徐柔忆知道，每当提到这件事宋迎野就会发怒，这是他的雷区。可徐柔忆不后悔，因为这件事没解决，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座冰山就无法消融。

    --

    徐柔忆一袭深灰色大衣，怀里捧着两束雏菊，撑着伞走在墓地里。是死气沉沉的雪天墓地里唯一的色彩。

    被寒风吹动的雪飘在菊花上，菊花摇曳又将雪都落在徐柔忆的长靴上。长靴停在了两座墓碑前。

    两座墓碑前已经各放了两束花，还有酒水撒过的痕迹。墓碑上的雪也是被人清理过的，比周围挤压厚重雪的墓碑浅了很多。

    徐柔忆将伞架在墓碑上为其挡雪，随后蹲下，将两束花放在墓碑前。从包里拿出一盒做好的板栗饼以及酒摆放整齐在墓碑前。

    阴沉的云朵将洒下雪花，铺散在徐柔忆身上，渐渐地她也与这雪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徐柔忆知道宋迎野已经来过，每年他都会比她早到。但是她从未遇到过宋迎野。墓地旁的烟灰便是他来过的痕迹。

    徐柔忆看着墓碑上面的照片眼里含着泪光，飘落的雪花缠在她的睫毛上：“爸，妈。我是迎野的妻子小柔，来看你们了。”

    “请你们原谅，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带迎野走出来......”

    --

    自那晚宋迎野走后，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徐柔忆的世界。无论徐柔忆打电话还是发消息，他也一点没理。

    徐柔忆知道他这是在发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

    直到十天后大雪消融的一个午后，她在咖啡馆看书时收到了闺蜜沈淑妍的一通电话。

    “喂？”沈淑妍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你还好吗柔柔？你在哪啊？”

    “书院咖啡屋呀，”徐柔忆不明所以：“怎么了妍妍。想我了啊？”

    沈淑妍有些诧异：“怎么了？宋迎野出车祸的事啊。你还好么？”

    徐柔忆大脑一片空白：“什.....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新闻上都爆了！我去找你！”沈淑妍语气焦急，迅速挂了电话。

    徐柔忆身子一软，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像从万丈高崖上急速下坠。颤抖的指尖打开新闻界面，第一条热榜就是：

    #爆！宋迎野和情人外出车祸！#

    徐柔忆点进去，看到视屏里的暮夜骑士撞在一栋建筑上，车型扭曲损坏。周围的医护人员抬着两个担架往救护车上走，担架上躺着血肉模糊的一男一女。

    是宋迎野和朱珠！

    出事时间是昨晚七点二十八分，徐柔忆却是隔天下午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心脏缺失的那块角被撕得越来越大，痛得她浑身颤抖，痛得她无法呼吸......

    ——

    徐柔忆赶到医院的时候，宋迎野正躺在icu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医疗器械。

    医生说他能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但还是奇迹般就活了。只是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

    简单来说就是植物人。

    现在是凌晨四点，徐柔忆坐在宋迎野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被绷带缠绕的脸。

    她无数次想过让宋迎野能多待在自己身边会，最后却没想到他是以这种几乎等同于死亡的方式待在她身边的。

    徐柔忆眼中的热泪滚滚而下，她将自己的头埋在手里。

    她好像并不是因为爱人变成植物人而哭的。

    而是因为她决心再也不要爱宋迎野而哭的。

    她哭这些年自己声嘶力竭的爱到最后连他出事的医院紧急联系人都没有，知道他出车祸的消息还是从新闻上。

    这场车祸扯断了她心中最后一根克制情绪的弦。

    她哭宋迎野到将死都是和那个女人一起。

    哭这么多年为了他几乎放弃了全世界。

    黎明之际，徐柔忆的泪已干涸。

    她拨通了一则电话：“沈教练，我不退役了。”

    --

    宋迎野再次睁开眼时被头顶的白炽灯晃得眼疼。他揉了揉眼睛慢慢适应了强烈的光线，紧接着痛疼欲裂，发现自己倒在一间公共厕所里。

    地上留着水渍，与泥石灰尘融合在一起，看的宋迎野一阵恶心，撑手站起，走出厕所，来到盥洗台前。

    宋迎野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冲洗他手上的泥泞。冲洗干净后他抬头，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所以镜子照应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动了动手，镜子中的人也与他同频，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看镜子中的人，完全相同！

    可是镜中人的模样根本不是他！

    镜中人穿着竖纹蓝白衬衫，浅色破洞牛仔裤，面容清秀帅气，眉眼间满是温和的气质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类人。

    这张脸陌生又收悉，宋迎野揉着太阳穴思索片刻，他终于想起这个眼熟的镜中人是谁。

    是徐柔忆的表哥，苏.....诚......

    可是他明明是宋迎野，怎么是变成了苏诚？

    是在做梦么？

    可是后脑勺清晰的痛感让他明白，这并不是梦。他刚在厕所地板上醒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不小心摔倒昏过去了。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么原来的那些所有记忆是梦？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厉害。他记得明明是和朱珠外出时出了场车祸。

    接着全没了意识，只是后来昏迷中一直听见徐柔忆在他耳边哭。

    哭了很久很久，听的他烦。想逃避却又逃不掉。

    哭声停止时他便醒在了医院厕所。

    正当他还在思索时，镜子中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你怎么还在这啊！”女人很不满地说，边说边把他往前拉，力气很大，“赶紧走！我说你拉个屎这么慢！”

    宋迎野：“......”

    女人穿着黑色连衣裙，浓妆艳抹，五官立体，看上去精明凌厉。长得也有点眼熟，但宋迎野实在想不起来她是谁，毕竟他以前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宋迎野被拉出走廊，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和周围的环境让他了解到，这是一座医院。

    宋迎野四处观望着，大荧幕上排着患者信息，他不经意扫了一眼，目光顿在时间上。

    2016年10月23日00分45分

    时间怎么变成了四年前？

    “这个时间表准么？”宋迎野朝前面拉着她的女人问。

    女人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不准.....你准？”

    那眼神似乎像看神经病。

    “苏诚，”女人脸上的情绪非常不满，看了眼他的腿，“你能不能走快点，腿长这么长不能走捐了行么？”

    宋迎野：“......”

    “柔忆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女人最后一句唠叨话让宋迎野眼神一愣，他忽然想起了面前的女人是谁。

    是徐柔忆的闺蜜沈淑妍，他们二人结婚那年宋迎野在婚礼上见过她，是徐柔忆的伴娘。

    徐柔忆又得什么病了。

    宋迎野脑子一片混乱，被沈淑妍拽到妇产科区域，他又奇怪地问：“没走错么？”

    沈淑妍：“没走错。”

    “妇产科？”宋迎野偏头问，“她怀孕？”

    如果现在的宋迎野真的回到四年前的话，那是徐柔忆嫁给宋迎野的第二年。他敢肯定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也就是说徐柔忆找了外面的野男人把他绿了。

    想到这宋迎野的脸色并不好看。

    沈淑妍面色一沉，脚步停在一间病房前：“是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