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玖玖出院那天，阳光很好，仿佛之前的春寒一下子被近几日的微风卷得无影无踪了。
明明只是休息了两天，等再次来到公司大楼前时今玖玖还是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她被林止紧紧扶住手臂，那张平淡的脸上浮现出零星笑意：“不至于吧，我只是撞到头，没这么脆弱，还是个四肢健全的社畜。”
“拉倒吧你，不能消停两天吗，反正是工伤，南溪姐不仅给你批了假还特地给行政部批了慰问金，这算是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吗？”林止打趣道。
今玖玖微微一笑：“那可真是谢谢了。”
忽然被今玖玖笑得有点冷，林止侧眸“啧”了一声。
两人正站在旋转玻璃门前要进去，肩膀处传来的一阵大力让今玖玖被推得往旁边踉跄了两步，她站稳身子，皱眉看见熟悉的人影，不悦的疑惑一下子被抽离了，今玖玖的脸色有些空白。
“林止啊，咱南溪在哪嘞？”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死死掐着林止的胳膊，以至于差点将今玖玖撞上玻璃门。
颇有些担忧地看向今玖玖，林止看她轻微摇摇头才放下心，她的秀眉狠狠蹙起：“表姑，你应该直接打电话给南溪姐，你这样问我，我哪说的出来呢？你还把公司员工给撞了。”
“啥？”林母大惊，她转头看向今玖玖磕磕绊绊道：“这也是咱员工啊，我还以为是个保洁嘞。”
今玖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沧桑又露出惶恐表情的女人，看她为似乎撞到公司重要的员工而给林楠溪带来麻烦而紧张。
“你……那就算是保洁，也是公司的员工，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这些……我打电话让南溪姐来接你。”林止打开手机滑动到拨号页面。
砰的一声，林止的手机被一把挥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饶是她情绪再稳定，还是泄露出几缕愤怒，她皱眉等着林母的解释。
“干嘛打扰南溪工作咧，你带我一下子嘛，我自个儿去找她咯。”林母赶忙蹲下肥胖的身躯，抓起林止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检查是否有摔坏的痕迹。
林止抢过手机，无奈叹气：“跟我来吧。”
今玖玖仍是一言不发地跟上林止，看着那个有些驼背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走在林止身后，还总是悄悄看向周围环境露出惊讶又得意的眼神。
电梯间里，林母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裤缝，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刚刚是不是撞到你了，我给你道歉啊，我不知道你是公司的员工，你可不要对我女儿有意见哈。”
今玖玖赶忙摆手道：“这怎么会呢，我哪敢对老板娘有意见啊。”
林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起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她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27楼的电梯门一开，那抹高挑纤细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今玖玖明显看到林母的脖子缩了缩，似乎感到有些惊恐，她充满希冀地看向林楠溪。
“不好意思，我母亲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罢，林楠溪强硬地拉着林母的胳膊往外走，速度之快让林母不得不努力迈动腿脚跟上林楠溪。
林止看着眼前的画面默默扶额：“今玖玖，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南溪姐面前提起。”
“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林止忽然觉得自己的吐槽欲望爆棚，“嘿，你这样我还非得和你说不成了。”
今玖玖垂眸，眼里划过笑意，故作无语道：“你这还真是逆反心理很严重啊。”
下班之后，林止熟门熟路地带今玖玖去了一个带包厢的粤菜店，她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才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象征性地问今玖玖是否加菜，今玖玖摆摆手，这家店以前她也常来。
“其实我一直很敬佩南溪姐，她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林止喝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眼眶里有些湿意“我知道你也很崇拜她，我看的出来，你对她不是很很感兴趣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信任你。”
今玖玖叹气，心说其实她并没有很想听别人描述自己曾经的人生经历。
而且烂俗的故事无非是一对望女成凤到极点的严苛父母，从不给她任何除学习以外的活动时间，她的人生目标从未出生起就已经被定好了，考上那个郁郁不得志的父亲被人顶替的顶尖名校，再弥补母亲差点嫁入豪门的遗憾。这就是她二十几年来一直在为之努力的。
“你是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带楠溪姐加入了电竞社团，那次我差点被我爸打死……”林止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她闷头灌下一杯酒，表情迷迷瞪瞪的。
闻言今玖玖低下头，眼睛变得黑不见底，全然是恐怖的阴鸷，要是林止没有被醉意侵蚀，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今玖玖握着桌角的手用力到泛白，连肩膀都在轻微颤抖。
“你不知道，当年小七因为……”
“你喝醉了！”今玖玖忽然抬眸厉声打断口齿不清的林止。看着比往日还要平静淡漠的今玖玖，林止笑出了眼泪，然后一偏头砸在了饭桌上。
握住酒瓶的颈口，酒液流入玻璃杯，淡橙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块剔透的宝石，她摇晃了一下酒杯，酒液顺着微启的红唇流入喉管，直到最后一滴酒喝完，今玖玖顺势将杯子砸在桌子上，原本阴郁的神色缓缓消退，只是眸中还带狰狞的红血丝缓缓倒下酒液。她看着醉倒的林止，呆坐了整整二十分钟。
站起身，今玖玖提了提软成一滩烂泥的林止憋红了脸，她艰难地将人扶起，把林止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差点被林止勒得喘不过气。
“真……重啊。”今玖玖憋着气在心中感叹道。
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准备把这个烂醉如泥的女人带去自己家的今玖玖在结账的时候被叫人住了。
“今玖玖？”熟悉的声线让今玖玖脊背麻了一瞬间，她勾了勾唇角，显露出惊喜的笑意侧过身去。
“这是阿止？”林楠溪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半靠在今玖玖肩上的女人，“她喝醉了？”
今玖玖拽了拽摇摇晃晃的林止，苦恼道：“林止她多喝了两杯，醉倒了，我都不知道她家住哪，正准备回我家呢。”
林楠溪张了张嘴想说前几天李总还和她吐槽林止简直是个酒桶最后到底没说，她看了看身旁的祁年最终还是说：“你把她交给我吧，我们送她回家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林止就交给南溪姐和祁总了。”今玖玖抱着林止的腰将人往林楠溪身上送。
“我送你吧。”祁年突然出声，“楠溪你先带林止回家吧。”
一瞬间，林楠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若是此时今玖玖能听见她的心声，估计可以收获一箩筐的脏话。
“这……不太好吧，我打车走吧，不劳烦祁总了。”今玖玖露出尴尬又惊讶的微笑。
“没关系，我和祁年都开车了，大晚上的确实不安全，你才刚出院，让他送一下我也放心。”林楠溪漂亮的脸上全然是对公司员工的关心和为大局着想的善解人意。
今玖玖闻言低下头，紧紧绞着双手，像是无措到极点：“那……谢谢楠溪姐和祁总了？”
“不客气。”这三个字像是从林楠溪喉咙里挤出来的。
今玖玖跟上闲庭漫步却因为腿长走得飞快的祁年，一米六的她跟的着实有些辛苦，来到那辆熟悉的车旁，今玖玖遇到了所有社畜都会遇到的难题，坐哪？
握着副驾驶的门把手，今玖玖又偏头望向祁年试探性打开车门。
“上来吧，我没这么多讲究。”祁年瞥了她一眼，淡声道。
今玖玖咧开嘴，麻溜地钻进车里，还是这熟悉的座位，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坐上了。
“地址。”祁年问。
今玖玖吐出一个地铁站，扣上安全带，顺势将头转向窗外，还是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个月前某个普通的夜晚。
舒缓的音乐让车内尴尬滞闷的氛围流动起来，今玖玖放松了身体，悄悄看了眼那张隽秀出尘的脸，平心而论祁年的五官并不是精致到完美的那挂，但一双凤眸配上祁年疏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沉沦。今玖玖以前擅自管这叫金钱的魅力。
“身体好点了吗？”祁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那枚闪着金属光泽的戒指点缀在修长的中指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啊？好多了，谢谢祁总关心。”今玖玖状似茫然，她顿了顿又说，“还没谢谢祁总那天帮我。”
祁年的洁癖是众所周知的，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今玖玖可以说是颇受其累，虽然严重，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隐忍的，只是所有人都看出那份忍耐。
“就口头的感谢吗？”祁年踩下刹车，像是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一般继续说，“你住这在地铁站附近？”
解开安全带，今玖玖尬笑道：“这儿我可租不起，我电瓶车放这好几天了，我去取。”
“我送你吧，只把你送到地铁站，也没什么意义。”
今玖玖低头出了车门，回头：“谢谢祁总，不过我去找我车了，这都风吹日晒好几天了。”
关上车门之前，今玖玖又回头笑了笑：“祁总想要什么样的感谢呢？”
“我和你开玩笑的。”今玖玖竟然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出祁年的声音带着点温柔，她毛骨悚然地关上车门。
随着关门的声音，祁年摇下车窗，侧眸看今玖玖小跑着冲向地铁站，在众多电瓶车中钻来钻去像一条灵活的游鱼，最后总算是拖出一辆绿色的小车，戴上挂在反光镜上的粉色头盔，跨坐上去以后摇摇晃晃地驶向了夜幕。
祁年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良久，摸出一根烟，一点猩红出现在车厢里，映射在祁年那双凤眸中却显得比当晚的月色还要冰凉。
林楠溪只知道那个晚上，祁年带着满身的寂寥和烟味回到家里，却没有与她讲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