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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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眼的时候,窗户外头已经黑了一片。

    他愣了半会神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鼻腔内是发刺的消毒水味,头顶挂着半瓶点滴,破了皮的胳膊已经被包扎成一个木乃伊,手臂被两个枕头固定。

    这是在医院?

    “醒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路尧野偏头去看,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应该是医生询房,问他:“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疼?”

    路尧野眼神木讷,匆匆别过眼,说:“没感觉。”

    大概是太长时间未开口说话的缘故,这么猝不及防张嘴,忽然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三个字说的都有点含糊不清。

    医生诧异瞅他一眼:“没感觉就怪了,你这小伙子倒是抗造。”

    除了那条眼下包的跟木乃伊的胳膊,他身上有伤无数,好多都是陈年老伤,有的甚至都在最危险的腹部,从留下的疤印来看,一看就没有经过用心处理。

    因为病痛的原因,少年一张脸只剩病态的白,就连眼皮都很单薄,血管清晰可见。

    他抬着眼皮,一声不吭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你呢小伙子!”医生再度提高声音,晃了一下点滴药瓶,吼:“有没有在听医生说话?”

    路尧野视线慢悠悠的转过来,眼尾收拢,略一蹙眉,言简意赅——

    “吵。”

    “这就嫌吵了?要不是我吵,你到现在还醒不过来!”医生深吸一口气,凶巴巴道:“给你安排了住院,至少住上一个星期再说,你这身体,再不好好养养,下次都没人敢收!”

    路尧野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问:“你跟阎王爷商量了?”

    医生瞪大了眼睛,气的青筋肉跳:“说什么混账话!你这条命……”

    “我这条命我自己负责,不劳烦旁人。”

    下一秒,只见他一把拔了手背上的针头,针眼按都不按一下,三下五除二的已经翻身下了床,作势就要走。

    巷子里男女老少不论年龄为什么都怕他,因为这世上混混多的是,他们都是为钱为利为权,都在争,争到头破血流,却只有路尧野没什么贪图,甚至连他这条命都觉得是个累赘。

    要不是还有个路筱筱在。

    要不是路筱筱才刚过八岁生日。

    可这小家伙怎么长的这么慢……

    “上哪去,回来!”第一次见这么猛的,医生都慌了,“怎么听不进去,你这个伤都发炎了,必须得……欸,姑娘,你快劝劝!”

    路尧野抬眼,脚步一顿。

    程之陌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是刚给他办完住院手续,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大堆单子。

    “你上哪去?”程之陌愣了半晌才开口,“医生说你长时间没进食,那碗面又吃的太快,伤着胃了,还有你身上的伤也得……喂,路尧野!”

    这个人总是耐心不足,都不等人把话说完。

    程之陌紧跟着他小跑追出去,嘴巴一路就没停。

    “你就算不想住够七天,好歹也把今天的液输完吧!你都不知道你晕过去的时候有多害怕,如果旁边没人——路尧野!”

    程之陌站定,冲着他背影喊:“我住院费都交了!”

    路尧野脚步忽然顿住,他像是终于听进去了。

    程之陌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下一秒高大的身影从她眼前落下,抬头就见路尧野把刚从裤兜里摸出来的一大把钱强行塞进了她怀里。

    五毛的,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各种面额都有。

    还被水洗过,捏在手里干巴巴的,硌得疼。

    程之陌顿住,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粗狂的声音由远及近,喊的铿锵有力——

    “他妈的,那伙人又来找事?这个月都第几次了?”夏全走的火急火燎,也没心思看别人,一把按着路尧野的肩,左右翻着瞅了两下,问:“怎样啊,受伤没?这怎么还跑医院来了,听说晕倒了,怎么回事,你这么虚的了?”

    路尧野皱眉,甩开他,只一个字:“滚!”

    夏全一脸笑呵呵,仿佛听不见那个暴躁的“滚”。

    “他们人多,打不过你就跑啊,再不行先打电话摇人,兄弟几个都什么感情,随叫随到,为你赴汤蹈火那是在所不惜,这不,我一个电话,都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路尧野拧眉看他:“你还叫了人?”

    “嗯呐!连杨施都来了。”夏全晃了下胳膊,仰着头炫耀,“帅吧,拳击手套,新买的。”

    “傻逼。”路尧野抬腿就走。

    “别啊!还打不打……”夏全转身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瞥了程之陌一眼,追上去问:“那大眼睛水汪汪姑娘谁啊?”

    路尧野没有回头,背着身回:“他妹。”

    “谁他妹啊?”夏全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八百年住一次院,你还认个妹妹,干什么,准备把筱筱丢了还是纯粹当纪念啊?”

    路尧野回过头,一字一句:“杨施他妹!”

    “我艹!”夏全爆了一句脏话,“这么好的基因,杨施那乖儿子怎么长的那般歪瓜裂枣……”

    程之陌:“……”

    -

    夜色笼了下来,整个城市都陷进霓虹灯五彩斑斓的渲染下,一眼望过去,星星点点的光亮聚成了万家灯火。

    路尧野三两句打发了夏全,一路挨着墙角跟走。

    一把闭合状态的黑色折叠军工刀落在手心,沉甸甸的,被他不厌其烦的来回颠着玩。期间,回头往后看了好几次,直到确定那个明明胆子小的要死又爱多管闲事的没有再跟上来,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拔了针头的手背没有经过处理,不多点时间就黏糊糊一片。

    他在巷子口站定几秒,在想,真的有人会因为鼻子太灵而吐成那个样子吗?路尧野抬起手臂凑近鼻子闻了闻——

    有点腥,是铁锈的那种腥。

    还蛮好闻,他几近沉迷这味道。

    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烦躁。

    他赌气的将那只手塞进兜里,决心眼不见为净!

    幽暗的深巷尽头,一个影子伫立在那个破旧的单开门前,路尧野一眼就看到了。

    听闻身后动作,影子回过头来,两只手叠放在胸前,不安的搓了好几遍,在暗影之下冲他惨烈一笑。

    “阿野,你回来了?”

    “杨阿姨。”路尧野顿住,视线从她局促不安的手臂上掠过。

    杨美珠是他现在租的这个房子的房东,也是夏全的母亲。

    路尧野自七岁搬到江城就一直住在这,严格来讲,杨美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就因为这点关系,好多事当着面突然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这扇窗户……”

    路尧野顺着视线看过去:“今天下午的事,不好意思,窗户这个钱我……”

    话说一半,他顺着自己的裤兜摸了一遍,比他脸还干净。

    就在前半个小时,全部掏给程之陌了。

    窘迫常有,杨美珠也看的清楚:“算了算了,我不是为要这扇窗户的钱来的,阿野,你跟筱筱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俩都是好孩子,事到如今说到底都是造化弄人,阿姨的心肠没那么硬,但实在是……”

    “您想让我们搬出去,是吗?”路尧野问。

    这话由他自己说出来,倒是一下子减轻了杨美珠的心理负担。

    路尧野是个很敏感的人,敏感到仅从一个抬眼蹙眉之中就看出了对方所有的为难,这点杨美珠早就知道。

    她并不想当这个坏人,的确是生活所迫。

    “阿野。”杨美珠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其他租客心里都有所顾虑,我理解。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人对你们不满意,当时碍于你妈妈的面子,我一直拖着没有明说,但现在实在是……我没法跟其他人交代,还有,你下午是不是跟一帮小孩子打架了?”

    原来是这样。

    路尧野低头把玩着那把军工刀,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轻嗤一声:“没打,就是吓唬了一下。”

    “你吓唬一帮孩子干什么?”杨美珠不能理解,拔高了声调,“再说了,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子,家里当心肝宝贝惯着的,调是调皮了些,但他们打小见到你都怕,也不会主动来招惹,还有这刀,你说说你,哪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随身带着把刀的?这不是存心……”

    后面说了什么路尧野便没有在听了,他只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程之陌说的一句话。

    她说,小孩子并不一定就要占舆论优势,小孩子也有恶人,也会恃强凌弱。

    这话说的挺对。

    “杨阿姨。”路尧野抬头,把玩着刀的动作没停,吊儿郎当的问,“你看能不能宽限一晚,我明早搬。”

    杨美珠突然就于心不忍了:“我没让你们今晚就搬走,再说了,还有筱筱,她才多大,搬家的事不急在一时,等你找好房子再……你能不能别再转那把刀了?”

    杨美珠终究没忍住。

    天知道这黑灯瞎火的她看见那亮岑岑的刀尖有多害怕。

    路尧野一怔,手腕翻了个花,那把折叠军工刀重新落回他衣兜,手里突然没东西了,他看上去有些不习惯,拇指下意识的搓了两下——

    “我明天搬,到时候还需要过来验一下房。”

    路尧野说完就走,他实在是太累了,有些撑不住。

    在这之前,路鹏连着喝酒喝了三四天,每次喝醉,都要闹上个天翻地覆,他跟母亲整日整夜的提着心,生怕挨揍,两个人还要轮流护着最小的路筱筱,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是奢侈。

    仔细算算,除了下午那碗面,他确实好久未进食了。

    那碗面,最后还全吐了,这会胃里空的难受,胸腔里好像都在烧。

    身后杨美珠还在不停的念:“你妈妈预交的房租还有好几个月,我明天一道退给你,你也好再找房子……钱的事,如果你有困难就告诉阿姨,阿姨能帮就帮帮你……”

    路尧野耳鸣的厉害,顾不上再敷衍两句。

    他自顾自的开门,关门,极其冷静的将所有喧嚣隔绝门外。

    路筱筱没熬到等他回来,已经趴在桌角睡了,睡姿很嚣张,头跟身子似乎要分家,屁股撅的老高。

    路尧野站着看了好久,而后借着几分月色将人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床上的人似乎是做了噩梦,皱着眉头呢喃着喊了好几声“哥哥”。

    路尧野将她不安分的手塞进被窝里,抬手轻轻拍了拍被子,回应:“今晚哥哥在,放心睡。”

    他在床头站了很久,久到路筱筱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均匀。

    房间内没有开灯,他也没打算要开。

    背靠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路尧野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

    这么小一点姑娘,他究竟能不能养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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