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杜惜娘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他。月光下的李莲花笑吟吟目光温和,说是慈眉善目也不为过。

    杜惜娘顿了顿,把刀收回来:“素闻李相夷为武林正道创立四顾门,我手上这么多条人命,你不打算将我交给百川院,还要教我武功?”

    “我早就不是什么李相夷,带你去百川院做什么?我看大家在这生活也挺好的,有山有水,自耕自织自给自足,让外人来不是煞了风景嘛。”李莲花冲她挤了挤眼,眼尾泛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李门主这样想最好。”杜惜娘不咸不淡。

    “诶,还叫什么李门主?李相夷的事情和我无关。”李相夷一脸义正词严的抵触之色。

    随后松了眉头侃侃而谈:“在下看姑娘资质上佳,不精进武学实属埋没,李某感念姑娘恩德,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姑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护佑一谷生民成为一代高人!”

    李莲花说到激动处抬头远望,仿佛美好愿景就在眼前,一身正气大师之气凛然不可侵犯。

    杜惜娘没有被李莲花的大好蓝图感染,她声音平静,眼眸古井无波:“然后呢?”

    李莲花高涨的情绪稍稍落潮,微笑道:“我教会了你剑法,放我离开如何?”

    “不成亲了?”

    李莲花微皱眉认真道:“强扭的瓜不甜,杜姑娘咱俩不合适。”

    “我看未必,甜不甜尝过才懂,合不合适配了才知道!”她朝他霸道一笑:“你就安心待婚吧!”

    “杜姑娘,你这就……把话聊死了。”李莲花面露为难:“我娶了姑娘反而是累害了姑娘。”

    “有什么累害不累害的?只要我喜欢,你就是天阉之人也得和我成亲!”杜惜娘蛮横道。

    她抬头看了看:“啊天色不早了,李公子早点回去休息吧。下次做梁上君子,记得别闯错了香闺。”

    李莲花最后道:“我非姑娘良人,希望姑娘早日明白。”

    说完绕过杜惜娘离开了。

    杜惜娘打开门合欢宫大门,刚好看到小娟提着灯笼小跑着经过,她叫住了她:“小娟,叫其他姑娘们休息吧,不用找了。”

    “哦。”小娟愣愣地点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是李公子吧?”

    杜惜娘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小娟又惶恐道:“那李公子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会不会告诉外面的百川院?我们要不要……”

    她手抬到脖子边上要比划手势,被惜娘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手:“想什么呢,这件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们继续筹备婚事吧。”

    -

    翌日天气正好,白云飘飘,春阳初升,带着光和暖,驱散了夜的清寒。

    小院篱笆边迎春初冒了个头,一枝新蕊含苞待放。

    院中靠背藤椅上,杜惜娘一下一下翻着手中书页。

    春风吹落头顶树叶,轻轻缓缓落下来。

    听到脚步声,杜惜娘放下眼前的书,李莲花不急不徐踏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

    杜惜娘有些惊讶,随手抓两个石桌上摆的瓜子嗑。

    “我也想不到杜姑娘如此勤奋,一早就在读书,令在下佩服。”李莲花环视一周:“杜姑娘是一个人住吗?”

    “我是一个人住,怎么,有事?”杜惜娘磕着瓜子,眉目轻佻调笑:“不好好在房中备婚,跑出来见未婚妻?”

    “杜姑娘,你才多大,年轻漂亮,何必整天把婚嫁之事挂在嘴边。李某说了教姑娘学剑,自然言出必行。”

    “我今年二十有二,都过了桃李年华,自然急着嫁人。”

    李莲花笑笑:“是么,真看不出来,看姑娘模样,还以为才过及笄呢。”

    杜惜娘笑开,这笑是发自肺腑的和颜悦色:“算你会说话。”

    “不过,”她挑了挑眉:“就算你教我剑术我也不会让你出谷。”

    李莲花笑容温和,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关系,姑娘学会了一能防身,二能保护谷中百姓,我是真心想让杜姑娘多学点东西的。”

    杜惜娘没因为李莲花的恳切言辞显得多感动,她骄矜地扬了扬下巴:“事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学会你想打过我出谷可就更不容易了。”

    “无妨,左右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教姑娘习武也能打发时间。”李莲花好脾气道。

    杜惜娘狐疑地看他一眼。

    昨天还说要出去,今天一副认命安然的样子,让人一时摸不清他是真放下了还是另有后招。

    无所谓,是他自己要教的。

    李莲花将他进院就拿着的树枝递到杜惜娘跟前。

    “为什么用树枝?没有剑的话可以去兵器库里挑。”

    “我教姑娘用的是轻便的软件,那些剑太重了,杜姑娘先用这个将就一下,真正武功高之人,是不会在意手中兵器的,就是一段柳条也可胜人。”

    “行了,听你的,就用这个。”

    柔韧的树枝如利剑般划破长空,带着恰到好处刚柔相济的劲风。

    李莲花的大手覆在杜惜娘握着树枝的手上,运力转腕,树枝方向跟着一转,划出个流畅的弧度。

    杜惜娘认真地记着其中要领。

    平时说着多想嫁李莲花,她真学起来,倒是一点没有因为教的人是李莲花而分心。

    又使出一个剑招,飘扬的发带落回原样。

    杜惜娘疑惑地看着李莲花,目光询问他为什么不继续教了,这剑招看起来不止于此。

    李莲花有些歉意地说:“姑娘,接下来这一招,要在空中运气,我被封了内力,只怕不能带着姑娘练……”

    杜惜娘眉毛一挑。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不会解,解不开。”她随意道。

    听着真是冷漠无情。

    李莲花却毫无脾气般,仿佛真不在意被封了内力的事情,依旧从容和气:“那就劳烦姑娘,自己辛苦领悟了,我将要诀传给姑娘……”

    日头升高,太阳也炽热起来,杜惜娘额角涔涔的汗珠在春阳下折射出亮光。

    “杜姑娘,休息一会儿吧。”李莲花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

    练了这小半天,杜惜娘也渴了。

    她丢了枝条,接过李莲花递过来的茶。

    清凉的茶水抚顺干渴的喉咙,一阵舒心偎贴。

    喝了一口,忽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看向李莲花。

    主动端茶倒水,这么好?

    但喝都喝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看来是她多想了。

    日落月升。一连几日,李莲花天天早上来教惜娘练剑,傍晚二人共用晚饭后离开。

    这天夕阳余晖铺满整个天空,杜惜娘又结束一天练习。

    李莲花递给她一杯茶水,笑道:“杜姑娘练得不错,看来逍遥独步剑杜姑娘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学到现在,他好像真是个无私的好师父似的,真心只想授艺。

    杜惜娘熟稔地接过李莲花递来的水:“学会了你也要和我成亲。”

    说到成亲,李莲花倒没再说什么。杜惜娘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休息了一会儿后,小娟把做好的饭送过来,小院练剑炊烟气有碍练剑,这几日都是小娟做好了两人的饭菜。

    两人一起吃过饭,李莲花又递过来一杯饭后的茶水。

    这几天两人相处已经成为习惯,杜惜娘自然接过茶水,李莲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倒是温柔体贴。

    杜惜娘正把用过的茶杯放到桌上,忽地手一软,李莲花的影子重重叠叠越来越模糊,身上越来越没力气,意识逐渐混沌。

    “李莲花,你……”

    杜惜娘狠狠地瞪着李莲花,却没什么力气做不出凶相。

    下一秒,她两眼一闭软了身子向一边倒去。

    李莲花接住即将摔到地上的杜惜娘,将人带至屋中安顿好。

    在床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叹息道:“杜姑娘啊杜姑娘,你的一番盛情在下实在无法招架,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将碗筷收拾了,等到点小娟来递给她:“杜姑娘今日练剑累了,休息得比较早。”

    “嗯,好。李公子也辛苦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小娟在门口瞥见熟睡的杜惜娘,不疑有他,接过一盒空碗碟关上门走了。

    李莲花和小娟并行走了一小段后踏上另一个岔路口,走了一段又折回来,再次从合欢宫里翻出来时身上多了一串钥匙。

    整个合欢宗,就剩下个杜惜娘会些武功。

    合欢宗的功法不是什么好功法,靠不正当手段夺取对方内力,邪门至极。杜惜娘这个门外汉把内门弟子一锅端了,留下的是从前宗门里不会武功的丫鬟和粗使杂役。

    因此只要杜惜娘不拦着他,基本没什么问题。

    李莲花走在田间羊肠小道上,轻快的步伐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两天前。

    “李公子,做什么去呀?”

    李莲花转头一看,是小娟走后来给他做饭洒扫的侍女之一。

    “哦,我来看看成婚的用具,初次成婚不太了解。”

    “李公子答应与宗主成亲啦?”侍女脸上惊喜。

    李莲花不着痕迹左右看看,她附近没什么其他侍女。“嗯,对,杜姑娘天生丽质又冰雪聪明,很难叫人不喜欢。”

    “那可真太好了!”侍女一改往日的面瘫脸,生动活泼起来:“李公子你不知道,宗主有多喜欢你,她在你昏迷时看你的眼神,那都是闪着光的,我还以为宗主会因为从前的事情影响,没想到宗主有一天也能幸福了!”

    说着忽然想起来:“公子不是要去准备新房用具的地方吗?不是这儿,公子走错路了,正好我也要去送绣线,公子随我来吧。”

    “嗯,那请问姑娘,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侍女带笑的声音回道:“是堆放杂物的。”

    “堆放杂物也锁着门?”

    “是啊,这里许多用不到的屋子都锁着,防止刮风下雨坏了东西。”

    “确实。”李莲花点头,又问:“屋宇这么多钥匙可分得清?”

    “这有什么分不清的?看管钥匙的姐姐可聪明着呢,她的刺绣也是绝活,喏,你跟着我,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

    傍晚紫灰的云铺上来。

    李莲花从合欢宫出来,又去自己小院取了准备好的包袱,走到溪水中下段时天差不多黑了。

    拨开掩盖的草,露出隐蔽的石门,他将形状奇特的钥匙嵌入锁孔,石门打开。李莲花进去拖出一张竹筏。

    合欢宗在深山谷地,两边山壁陡峭高耸,估摸着走水路可以出去。

    他将竹筏推入水中,坐上竹筏的时候,晚星点点散布在深蓝的底布中,夜色宁静。

    小竹筏甚至不怎么需要木桨,便能被水载着漂向远方。

    他回头,夜色下宫殿茅屋灯火越来越远,他静静地望着,与几日来谷中的一切告别,直至再也看不见点点灯火。

    小船穿过越来越窄的两岸石壁,出了尽头处一人横卧宽的窄口,豁然开朗,有种“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感觉。

    李莲花放松地舒出一口气,喝了几口顺来的小酒,抬手伸个懒腰。

    他仰躺在竹筏上,头枕着双手,看天上星子倒流河汉,他一叶孤舟随水飘荡,任意东西。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天明时分,大地色调进行明暗交换。

    李莲花从梦中醒来,抓起小桨划两下靠近岸边,准备到岸边煮水。

    突然一张大网扑过来,视线回笼时人和小船都被罩在渔网中。

    “抓到你了。”

    透过渔网格出来的菱形网隙,看到晨光中的杜惜娘,站在岸边两手抓着渔网收绳。

    红衣猎猎,笑容明媚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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