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不能就这样出去。”

    丁珏扭头走向身边的金属置物架，那其中各排存放着一些纸箱和几摞电线，还有洗涤剂、刷子、电筒之类的小玩意儿。她的手随着视线上下扫着空气，就像在超市挑选心仪的货物。

    她将手探进其中一枚纸箱中，翻找片刻之后，挖出了一块布着轻微裂纹的智屏，从它的形状上来看，大概率是不知道被谁给坐坏了。

    “你需要一些掩饰，”她将智屏稍稍掰直，拂去上面的灰，塞进苏寻烽怀里，“像这样拿着……对。”

    苏寻烽按照丁珏的指示，用双手捧着智屏的两端，举至胸前。如此一来，他左手拿着“芝麻”时的姿势便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了。

    二人离开杂物室。苏寻烽偏过胳膊，将丁珏也遮罩在无形的伞面之下，共同进入数字研发部。

    无数线路、光缆在顶部纷杂交错，织成几张巨大的人脸。另一批人脸则埋在各种办公桌后方，被各自面前的电子设备搓得发亮，时不时朝二人投来几束目光。

    一只小兔突突地撞击着苏寻烽的胸腔，将他的呼吸和步伐扰得一阵又一阵错乱。好在他们的ITE久久没有提示任何警示音，这意味着二人的非法闯入并没有被监控系统发觉。

    苏寻烽行至半途，无意间朝着暗色的窗外瞥了一眼。此时他们与大厦不远处赤马雕像的肩近乎平行，而其脖子之上已变得空空如也——先前的那些团团围之的空艇全都不见了，同样消失的，还有赤马的脑袋。那失了颅的巨人浸在血色之中，一眼望去，甚是骇人。

    苏寻烽忍不住想和身边的丁珏谈论此事，而她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苏寻烽看向前方。

    穿过前方的通道，二人就将进入数据机库。两名持着枪械的安保人员正驻守于通道中央，而另一名身着星穹正装制服的男子则倚在墙边。三人停下闲聊，看着苏寻烽他们。

    “喂喂，你们两个。”

    靠墙的正装男子直起身，吃掉手里最后一口酥皮面包，吮了吮食指，又用那根油腻腻的指头轮番指了指二人。从他的装束和那锃亮的星形胸牌来看，级别不小。

    “穹盾来的？外面什么情况？”这名男子晃了晃脑袋，他的头发变得更乱了，像被大风吹歪了的鸟巢一般挂在半侧秃脑壳上。

    “是不是□□？”其中一名安保人员问。

    “不可能，他们哪有那胆子，八成是某些见不得我们公司好的‘友’商。”另一名安保人员插话。

    丁珏面不改色地答道：“我们也不确定。”

    两名安保人员交头接耳起来，正装男子则瞟了好几眼苏寻烽手里的破碎的智屏和“芝麻”。“你们这是要去机库？”他开口问道。

    丁珏点点头，掏出智卡，展示出一份经过伪造的通知文件。“安装于赤马先生雕像头部的第十代信号基站遭受袭击，可能会产生强脉冲，影响机库祏塔的核心设备，我们是来做初步检查的。”

    “第十代？就装在那脑袋上？我听说那玩意儿辐射可不小！”一名安保人员睁大了眼睛。

    “别吓唬自己！”另一名安保人员瞪了他一眼。

    “去祏塔？两个穹盾的人？”正装男面露疑色。

    “外面那么乱，首要负责人员要是能及时赶来，我们也不用跑这一趟了。更何况我也说了，只是初步检查。”

    正装男又问：“你们有通行权限吗？”

    “当然，我们时间很紧，所以……”丁珏说着，试图越过他们。

    正装男朝侧前方迈出半步，拦住了她。“可是我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你们呢？”他回头问那两名安保人员，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大概是因为周边地区最大的信号基站，也就是雕像头部现已缺失，影响了讯息收发，”丁珏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果我们没有获得相应权限，根本就无法进入祏塔顶部，你们大可放心。”

    正装男的鸟窝头上下晃悠着。“嗯……你说得没错，”他朝那两名安保人员招了招手，挤出笑来，“很抱歉浪费了你们一点时间，这样吧，我们领你们俩去，免得你们走错了路。”

    这人好像仍在怀疑他们。苏寻烽不安地想着。而丁珏爽快地接受了对方的提议，示意他们先行带路。

    五双脚在通道中踏出错落的回音，很快，前方亮堂起来。众人来到一处巨大无比的空间，暗金属色的高墙墙面爬满了电路板样式的纹路，光束似雨水般于其表面流淌而下，源源不断地汇向屹立正中央的方形巨柱。

    星穹集团依靠着线上内容——社交、媒体、游戏、广告等等，赚得盆满钵满，数据机库自然而然便成了星穹戒备最为森严的要塞之一。那些遍布各处的监控、粒子束机枪完美证明了这一点——它们隐伏在那些半透明的全息屏后方，披上一层又一层闪烁着的数据流光，几乎不可察觉。

    苏寻烽不禁打了个哆嗦，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团一团的浮霜，下一秒又飘失在不明源头的微风中。

    那两名安保人员止不住对于“基站辐射”的争论，正装男则一言不发，领着苏寻烽和丁珏踏上环绕方形巨柱盘旋而上的阶梯。成千上万枚智卡由长短不一的数据线连接，从上一层的阶梯垂挂而下，又因他们的经过而轻微晃动起来，像风铃般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五人登至巨柱顶部，苏寻烽的心脏嘎噔了一下——这儿居然还有八名持械守卫，分别镇守在方形平台的边沿和四角。

    密集的白金色光栅从天花板顶部落下，似笼槛般将平台正中央的一座外形独特的立式柱体合围，裹进庄严而不可逾越的辉华中。仿佛这里并不是放置高科技电子设备之地，而是供信徒朝圣拜仰的神坛。

    那些守卫戴着不透光的目镜，一动未动，然而苏寻烽总觉得他们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第一次上来这儿，”其中一名安保人员惊叹道，“还挺壮观的。”

    “我也是，听说祏塔的验证流程很有意思。”另一名安保人员说。

    “那你们这下可有机会见识见识了，”正装男说，接着朝丁珏和苏寻烽挥了挥手，“到了，两位请吧。”

    丁珏向他们礼貌致谢，朝苏寻烽点点头，二人共同越过光栅。

    “注意，数据祏塔身份验证程序即将开始，请非随行人员保持距离。注意，数据祏塔身份验证程序即将开始，请非随行人员……”

    警示音如隆隆雷声般阵起，光栅随即变成了橙黄色，按照方形的轨迹环绕中央缓缓移动着。正装男和那两名安保人员并未跟入，却也没有离去，只是立在外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

    直到凑近了些，苏寻烽才发现，立于中央的，不是什么电脑、控制台之类的电子设备，而是四座紧密贴合的人像。它们约有成年人高，通体银灰，附有浅金色的流线型纹理，互相背靠着背，面朝四方。它们面部的样貌竟与赤马出奇地相像，却又如“三不猴”一般用手各自摆着不同的、奇异的姿势。

    二人所正对着的那座人像双手合十，摆出了一副祈祷之姿。光晕开始在其表面流转，就像经水面反射了的波光。与此同时，电子音再次响了起来：“验证阶段一，虔诚，请插入您的个人设备。”

    “我们随时会有麻烦，准备好……”丁珏只用了气，不回头地朝苏寻烽挤出这么一句。她走上前，将智卡从上端塞进那人像相合的双手空隙之中。

    “阶段一验证成功，”片刻之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某种机械结构松解了，“请取出您的个人设备……验证阶段二，洞见，请您近距离看向验证器。”

    丁珏取回智卡，走向一侧的另一座人像。这座人像将双手举至眼部，捏成了两个空心圈，作出了看望远镜的手势。丁珏近身上前，与人像那空洞的双目进行对视。

    “阶段二验证成功。”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将自己的虹膜伪装成了灰虹流莺的虹膜吗？苏寻烽暗忖。

    “验证阶段三，齐声……”

    第三座人像泛起微光，它偏斜着脑袋，其中一只耳朵朝向正前方，又弯曲同侧手掌括于耳后，正是一副倾听密语的姿势。

    “请您复述以下长句——宇宙，是一系列思维过程，不在空间中展开，而在时间中延续。”

    丁珏清了清嗓子，贴近人像耳边，低声说道：“宇宙是一系列思维过程，不在空间中展开，而在时间中延续。”

    苏寻烽愕然——她此时的嗓音很是怪异，虽细若轻丝，却嘈哑扎耳，听起来居然与灰虹流莺的声音并无二致。

    “阶段三验证成功……”天花板上再次传来咔哒声，“验证阶段四，联合，请您将右手与验证器紧密贴合。”

    丁珏瞥了几眼光栅外围的正装男、安保人员和守卫，走向那座举着左手、掌面朝前的雕像。她深吸又重吐出一大口气，将自己的右掌与雕像的左掌贴在了一起。

    苏寻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干涸的喉咙都因止不住吞咽而生疼。就算他们拥有灰虹流莺有效的指纹和掌纹，丁珏也得用某种方式将其复刻在她自己的手上，才能通过这种验证方式——更何况，他们没有。

    奇怪的是，数秒时间过去，不论成功与否，电子音都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怎么了？为什么没反应？”外头那名正装男抛来一句问话。

    “不清楚，让我同事试一试吧。”丁珏回过头，朝苏寻烽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拜托你了。”她轻声说着，朝光栅外的方向踱去。

    苏寻烽不明就里，试图跟上她——毕竟一旦她远离自己，失去黑伞的庇护，就会被监控系统锁定。

    谁能想到，丁珏居然如离弦之箭一般跃出光栅，下一秒便突闪至一名位于平台边沿的守卫身前。

    那名守卫甚至还没怎么动弹，便被丁珏擒住了下巴。她展现出与其体型全然不匹的力量，居然硬生生地将那名守卫掀离地面。只见那两条腿在空中胡乱地蹬了几下，便消失在了护栏后方。

    那一道惊呼与随之而来躯体坠地的闷响扣动了其他守卫们和安保人员的扳机，数道火光弥散在光栅后方，在丁珏所在的位置汇聚成嘭嘭嗒嗒的轰鸣。

    “不！不！”

    苏寻烽哑着嗓子着朝那儿冲去，紧接着被两三架转向他的枪口逼停了脚步。

    “举起手来！”守卫威吓道。

    苏寻烽咬咬牙，抛下智屏，举双手过头作请降状，急慌慌地朝丁珏的位置望去——

    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