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周围的巨楼，高墙，皆被警告字符据满，像外星的舰船，像异世界的碑。

    那不祥的光如密网般笼罩了整个广场，随着奔涌的人群泛起猩红色的浪潮。

    怪声时而吱呀，时而隆隆，不断从赤马的雕像上方传来，听着像是巨人的颈椎骨被硬生生折断似的。

    苏寻烽奔跑着，他表面上做着引导人群撤离的活儿，实则有着自己的目的。他由此顺理成章来到了计划中的位置——于雕像右后侧，距离广场最近的那一个公司总部出入口。

    不少星穹总部的员工挤在那儿，或是困惑，或是不安，朝街上的人们嚷嚷着，却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总部的几名保安更是焦头烂额，忙着将慌不择路的群众引走，又连连劝那些星穹员工返回到大厦里继续加班。

    苏寻烽无比顺利地穿过他们，进入总部大厅。

    他的头顶是一片缀满光点的人造星空，地球、月球、火星，乃至太阳系内的各大行星，在深邃之中缓缓盘旋着。只不过它们围绕着的中心并不是太阳，而是一颗刺眼的、形态奇异的九芒星——那正是星穹集团的标志。

    标志正下方是一处浅池，一颗耀眼的金叶树立在水面中央，呈现出规则的塔形。水面上飘着的几片落叶成了船，在星球的倒影间来回穿梭着。

    丁珏已等候在池子后方，正在阅读立式屏中的楼层指引。

    她转过头来，水瀑反射的光在她脸颊上打上一道道痕迹，她朝苏寻烽微微颔首，朝着一侧的走廊走去。

    “我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迅速，”苏寻烽跟上她，忍不住说，“夜蝴蝶甚至都没唱完一首歌！”

    “看来你还没拍够。”丁珏说。

    “诶？你怎么知道——”

    丁珏没有回答，领着苏寻烽来到另一处宽阔的大厅。

    几颗长长的针叶树从天花板上倒垂着生长下来，其余地方则被沙发、桌台，冷光灯柱，以及浓浓的咖啡香气所占满。

    此处整洁得像是没有一粒尘埃，或者说，当任何一团细微的污渍出现时，那些跑来跑去的桶状机器人便会立刻将其清灭。

    二人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里坐着不少星穹的员工，他们两米之外的位置上就有一名女性，正一边抓耳挠腮一边疯狂敲打着字符；另一个方向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像个木头人似的空洞着望着面前的屏幕。从那金属色的后脖子来看，他们都做了脊柱强化，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职业性劳损。

    丁珏点亮身前桌台的屏幕，在呼出的菜单中随意点了两杯咖啡。

    片刻之后，一个银色的桶状机器人开始从不远的吧台处咕噜咕噜地朝着二人移动。

    “监控摄像头在你右后方……再过去一点，敞开外套……很好。”丁珏悄声说着，袖子里冒出小半截“芝麻”——那枚迷你螺丝刀。苏寻烽则起身站在她身前，按照她的指挥挪动位置。

    “叮叮，您的无糖加浓黑咖和牛乳芝士拿铁。”机器人凑到近前，顶部的玻璃圆盖缓缓升起，呈现出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多谢，辛苦了。”丁珏朝机器人伸出手，看似拿取咖啡杯，实则已用手心握紧了“芝麻”。她用其尖锐的一端极快地拧开机器人的金属板，接着又对准了内部的电路板和数据接口。

    机器人的屏幕熄灭了十几秒，随后再度荧荧亮起。“祝您恢复满满元气，工作超动力！”机器人轻响起几声音乐，悠哉悠哉地离去了。

    苏寻烽瞥了它的“背影”一眼，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成，成功了吗？”他说。

    丁珏点了点头，搅拌起手中的咖啡。

    “通过初层内网获取到了更加详细的楼层地图，我们可以少走些弯路。但很不妙，我发现核心监控系统进行过更新，比我提前准备的快速破解手段领先了至少两个版本。”

    苏寻烽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需要我出手吗，”他说，“但是我此前没有挑战过这么高的难度。”

    就算先前在俱乐部，他也只是切入了监控视角，至于关闭监控系统，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试试无妨，我们还有至少……喝完一杯滚烫咖啡的时间。”丁珏将另一个杯子推向苏寻烽，说道。

    苏寻烽坐在沙发上，轻啜一口丁珏留给他的拿铁，低头闭上了眼。

    他将注意力凝聚在自己的后脑勺，想象着意识从那儿向外发散、蔓延。

    咖啡的奶香和微涩在他舌齿间打转，渐渐地化为另一种味道——像是金属和橡胶熔化在了他的嘴里，发苦，发麻，糊住了他的舌头，噎住他的喉咙。一些模糊、无用的影像出现在他眼前，仅此而已。

    苏寻烽呆呆地睁开眼，摇了摇头。

    丁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将已经见底的咖啡杯放置在桌台上，说：“看来只能用原先的办法试一试了。”

    苏寻烽一口饮尽已经半凉的咖啡，跟着丁珏离开了此地。

    不同级别、不同部门的星穹员工，所能在公司内自由活动的区域也不一致。丁珏伪造过的员工信息最多只允许二人在最外围行动，而一旦贸然进入其他地点，星穹先进的监控系统便会锁定二人，监察并上报他们的一举一动。

    二人乘坐电梯上楼，行至接近顶楼的数字研发部门的入口。

    丁珏并没有直接进入该部门，而是继续前行，来到走廊末端的吸烟室。她全然未顾室内两三人的目光，爬上一处紧贴着墙的沙发椅，打开设立在墙面上端的消防仪表面板。

    紧邻她身侧的一名男子投来不解的目光，又很快淡然地回身吸起手中的烟。显然，那一身安保制服为她的动作提供了不少的合理性。

    丁珏故技重施，将“芝麻”的尖端插入面板，这在外人看来倒真像是在简单地检修着什么似的。在一阵操作之后，她放下袖子，啪地一下合上面板盖，跳下了沙发。

    丁珏没有开口，苏寻烽也没有问，但他敏锐地从她那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二人离开吸烟室，在走廊里兜转了一会儿，钻进一处未锁的卫生杂物间。

    “我很快找到了访问点，但是不出所料，因为监控系统才刚更新过，导致快速破解一直出错。”丁珏说。她一手撑在一座搭着墩布、停了机的桶状机器人上，眼神往身前的地板上转悠着，仿佛那砖缝里藏着解决方案似的。

    “我能攻破它，但是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处理起来的速度自然不会有多快……”

    苏寻烽说：“要不……再让我试一下？”

    丁珏抬起头，盯着苏寻烽的双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别说得好像我们有很多选择似的。”

    苏寻烽也回了个无奈的笑，说道：“不过别说关闭系统了，我甚至都不能像上次那样轻松地看见监控视角。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是我的原因吗？”

    “不，不，应该不是，”丁珏思索着说，“监控系统是星穹自己研发的，从它的先进程度来看，极有可能用到了AI技术……而它所囊括的又是整个公司总部，不论从覆盖范围还是数据量上看，对你的负荷都比你之前入侵的那个要大得多。”

    一阵沉默。苏寻烽掐了掐下巴，缓缓开口道：“也许……我们并不一定要彻底关闭它。”

    丁珏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和苏寻烽想到一块去了。“我们只需要……让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我们的存在。”

    苏寻烽还在思考着具体该怎么做，丁珏已经果断拿出“芝麻”，塞进了苏寻烽的手里。

    “我，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苏寻烽说。

    “你不需要知道，”丁珏说，“它可以放大数据信号，其中还存有大约数千个我提前准备好的快速破解包，包括对付星穹总部监控系统的那个，虽然我也不确定，但……它没准能帮上一点忙。”

    苏寻烽点点头，用汗津津的手捏紧“芝麻”，尖端朝上，像举着一根天线那样将它举至半空。

    他沉住气，闭上了眼睛，将注意力放在“芝麻”上。

    拜托了，拜托了，什么都好。哪怕是眼前出现某道闪光，或是耳边冒出一阵“咔哒”声，都足以昭示着他的成功。

    然而时间过去许久，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先前尝试时出现的那些模糊影像也消匿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手心里的坚硬触感，受他眼前黑暗和虚无脑海的锤炼，变得愈发清晰。

    苏寻烽缓缓睁开眼，和丁珏对上了视线。他一时不忍心将令人失望的结果告诉丁珏，余光却瞥见了什么，突然愣住了。

    “怎么样了？”丁珏问。

    “伞。”苏寻烽说。

    “什么？”丁珏随着苏寻烽的视线看向他的左手，表情变得更加困惑了，“什么伞？”

    显然丁珏并没能看见苏寻烽所看见的——

    “芝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伞，一把通体纯黑的伞。

    那黑色似寒冬无云无月的夜空般深邃，反射不出一丝光线，那伞柄与伞面之间的虚无甚至能将灵魂都吸走。

    苏寻烽试着掂了掂，伞轻飘飘的，似乎并不会受到空气的阻力，它却能在空气中掀起一阵阵涟漪，就像风凝成了影。

    他向丁珏描述了自己之所见。丁珏瞪大着眼睛，许久才道出一句：“真令人……难以置信。”

    “当我黑进某个东西时，会以幻觉的形式来呈现结果，”苏寻烽激动起来，说道，“记得吗，是你和我说的。”

    丁珏的嘴角难得地微微扬了起来。“当然，只是我没预料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毕竟，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仍举着‘芝麻’，看上去还真有些……奇怪。”

    “我有更好的形容，‘傻乎乎’。”苏寻烽笑了笑，回头拉开杂物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