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那一阵划过的刺痛，让苏寻烽知道，自己的口罩已经被尖锋割裂了。
然而大厅的光源熄灭得是如此及时，将一切都吞噬进黑暗之中，只余留人群的喧豗和灰虹流莺的几句咒骂。
苏寻烽知道是丁珏设法侵入了店内的灯光系统，为他创造了些许机会，但是他却无法利用——他的右肩被尖锋锁死在了舞台上，全然无法脱身。
“罢了罢了，反正你也跑不了……”
他耳边传来几阵尖锋划割舞台表面的噪声，显然灰虹流莺对于折磨她得手的待宰羔羊仍有不少兴致。
“这些年的生活太无聊了，曾经的我要是不听几声求饶和惨叫，当天连觉都睡不安稳，”灰虹流莺说，“今年还没开过荤，你这自己送上门来，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苏寻烽的右臂动弹不得，只能依靠左手不断在身边摸索着，以冀某一根救命稻草的降临。
正在他希望消弭之际，他触到了某个小玩意儿。
它表面冰冷坚硬，约有口红大小。苏寻烽的小拇指划过它末端的针尖，脑海中闪现起先前灰虹流莺将类似之物从脖子上拔下并丢置的画面。
他毫不犹豫地用尽残余的气力，将其扎向自己的大腿。
“可惜，你要是死在这儿，不仅脏了这家店，搞不好他们还会把老娘的会员卡销了，”在一片昏暗中，灰虹流莺并没有发觉苏寻烽的动作，继续说道，“不过嘛，对于手脚不干净的小耗子，总得给点教训，你送一只胳膊给我，就当交学费了，如何？”
灰虹流莺夸张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比她的长刺还要尖厉。
苏寻烽感觉刺入自己肩膀处的尖锋开始缓缓移动起来，而他的肌肉与骨骼正随着切割逐步分离，迸出的滚烫血滴已经溅上了他的脸颊。
然而他却觉得无比良好——头部的炸裂般的巨痛正在迅速褪去，内脏也停止了沸腾。与此同时，就好像他的血液和神经化生成了苔藓和枝蔓，开始朝着那枚刺入他体内的尖锋内部生长蔓延。
灰虹流莺止住笑，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尖锋在苏寻烽的控制下迅速回缩。苏寻烽在它即将脱离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对着身前的黑暗狠狠踹了一脚。
从灰虹流莺的那一声闷哼来看，他恰好命中了对方的腹部。
黑暗中传来灰虹流莺气急败坏的嘶吼声，似乎已经被苏寻烽的这一番举动彻底激恼了。
苏寻烽连忙翻滚了几下身子，从舞台上摔落至地面，下一秒，他原先的位置便传来了数阵因灰虹流莺追砍而产生的金属碰击和玻璃碎裂的声响。
苏寻烽爬起身，保持着蹲伏的姿态，试图在昏暗中辨析出一条活路。
渐渐地，四周莫名开始泛起一层茫茫的光雾，将大厅边缘的人群，散落一地的酒杯、纸钞，以及破碎的舞台和位于其上的灰虹流莺都衬出了些许黑白且模糊的形状。
苏寻烽用外套的袖子扎紧自己受伤的肩膀，他后退几步，试图远离灰虹流莺，却无意间撞倒了某个小圆桌。
灰虹流莺立刻从舞台上跃下，朝此处冲了过来。苏寻烽连忙侧身躲避，然而灰虹流莺对着他边上的桌子和空气挥刺了几下尖锋，便立定在原地不动了。
苏寻烽屏息凝睇近在咫尺的灰虹流莺，他看见的却是对方小幅度因为嗅探血腥味而转动着的头颅的顶部。
他愣了愣，抬头望向天花板的角落，发现自己似乎在和自己对视。
苏寻烽恍然大悟。大厅内实则仍是漆黑一片，他并不是通过自己的眼睛，而是通过大厅内的几枚红外监控摄像头才看见的这一切。
“死耗子！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多久，”灰虹流莺边走动边向四周挥探着胳膊上的尖刺，恶狠狠地说，“我改主意了！要是让我逮到，我非得把你脖子上那玩意儿割下来，挂舞厅天花板上当彩灯！”
苏寻烽从地面拾起一副破裂的舞者的情趣面具，不顾残留其上的酒水、黏液和碎羽毛，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捂紧肩臂，朝着大厅边缘的出口处轻声踱行。
此时人们陆续拿出了随身的发光设备，也有多名保安摸寻出了手电筒，但这些光源依旧难以完全照亮宽阔的大厅。
光影扰动下，不明情况的人们开始缓慢走动，窃窃私语，反而为苏寻烽提供了些许喘息之机。
苏寻烽打开ITE，其中瞬间传来了丁珏急促的声音。
“你没事吧——该死，我居然没想到她会随身携带速效抑制剂——”
“这不重要，”苏寻烽轻声打断了她，“情况怎么样了？”
“破解已经完成了，事态紧急，我只能使用暴力手段，正因如此，我很担心她和星穹事后会提防着，万一他们因此更改权限密钥，我们就——”
“前功尽弃？”
“对，”丁珏顿了顿，“前功尽弃。”
苏寻烽混入人群之中，跟着人流朝着不远处的出口行进，然而甜腻香氛也遮不住的血腥味出卖了他，他身边的人不由得冒出几阵惊呼。
灰虹流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驰突而来——她那两道骇人的长刺可远比浑身是血的苏寻烽吓人多了。
苏寻烽身边的人们哄然大乱，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
“不过他们更改不了生物信息。”苏寻烽说。
“……没错，”丁珏说，“但是我们——你想做什么？”
苏寻烽没有回答，毅然决然停止了移动，他背靠着墙，看着灰虹流莺的方向。
对方的目光不停地在那些奔跑的人之间搜寻，最终她的视线和苏寻烽撞在了一起。
“不，”丁珏显然意识到了苏寻烽的目的，“快走！别那么做，太危险了！”
苏寻烽做了两次深呼吸，直直地朝着灰虹流莺冲了过去。
而灰虹流莺几乎是瞬间便近了他的身，怒声道：“小耗子，现在认命太迟了——”
她双臂的尖锋相互交叉，像剪刀般对着苏寻烽的脖子绞去。
然而就在尖锋临近苏寻烽的那一刹那，它居然再一次回缩，瞬间便收入了灰虹流莺臂内。灰虹流莺的双臂则对着空气做出了交错展开的动作，将正面的身躯彻底暴露在了苏寻烽近前。
苏寻烽膝盖微弯，沉下重心，斜着身提起了左肘，狠狠地击向灰虹流莺的胸腹。
没有那两道锋锐长刺，灰虹流莺那瘦削的身体自然拼不过苏寻烽。她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因受击而腾空，最后面部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也许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反击和疼痛，又或是因义体再一次失灵而惊愕，灰虹流莺胡乱地拍打着地面，一时起身不及。
苏寻烽眼明手捷，两步上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速眠宝，对着灰虹流莺的后脖颈扎了下去。
灰虹流莺喘着粗气，勉强翻了个身，朝苏寻烽委顿地晃了晃只剩小半截尖刺的胳膊，最终浑身一软，彻底昏死了过去。
苏寻烽心中一阵后怕，他打开ITE，说道：“呼……我成功了，哈哈，我成功了！”
丁珏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寻烽只能听见她起伏的呼吸声。
“放心，我没事儿，风险与收益并存嘛。现在呢，我该怎么做？”
“……在扫描器上插上你自己的智卡，”丁珏说，“不需要外部光源，摄像头有红外模式，对准她的眼睛就行，两只眼都要……”
苏寻烽从读取器中拔出灰虹流莺的智卡，将其塞进对方身下。随后撩开灰虹流莺的眼皮，按照丁珏的指示收集了灰虹流莺的虹膜信息。而当他采集指纹信息时，他注意到店内的几名保安都开始朝他所在的位置赶了过来。
“糟糟糟，来不及了，我得撤了。”
他手忙脚乱地采集了几根重点手指的指纹，随后收起扫描器，拔腿就跑。而多束电筒光聚在了他身上，令他难以甩脱。
“我来给你点帮助。”丁珏说。
下一秒，整个大厅变得灯火通明，陷入一片绚烂而刺目的万千光点之中，将电筒的光充分稀释。电子音乐也被调到了最大声，那强烈的重低音像地震般摇撼着地面，足以分人心神。
“呜哦！舞起来，宝贝们！哈哈……”苏寻烽兴奋地叫嚷起来，他耷着的受伤的肩似乎都不疼了。
“我们派了一辆摩托车去接应你，”丁珏说，“他停在俱乐部东南边的巷子里，如果你能找到那个方向的火灾逃生梯，出去应该就能碰上了。”
苏寻烽凭借着他脑内的监控视角，掩身并穿梭于那一团团飘飞的气泡、金粉和烟雾之中，惊险地避开追寻而来的几名保安，冲进了一处房间，将其反锁。
一名藏身于此，全身亮金色的性感舞者发出一声惊叫，通过化妆镜的反射愣愣地看着苏寻烽。
“火灾逃生口在哪？”苏寻烽直截了当地问。
舞者颤抖着指了指房间的角落。那儿的立式衣架上摆满了布料只有方寸大小的服装，几大摞箱子里塞满了奇形怪状的道具，还有一扇标着“应急出口请勿遮挡”字样的门隐藏在了那片杂物的阴影之后。
他冲向角落，用左臂扒拉起那堆杂物。很快房间门外传来了撞击声，显然有人试图闯入。
苏寻烽威胁道：“别开门，不然我——”
然而他不过一个回头的功夫，那名舞者便已惊恐万分地赶到门边，解开了门锁，溜了出去。顿时又有两三名保安冲进了屋内，朝苏寻烽追了过来。
该死。苏寻烽内心咒骂道。
他挤进衣架和箱子之间的缝隙，拧开了逃生出口的旋钮。冰凉的空气刺进他的鼻腔，他不顾手上、耳朵上钩着的内衣和裤头，朝外头钻了出去。
他连滚带爬地踏上逃生梯，大跳着往下飞赶。从他头顶的震响声来看，显然那些人还紧追在他的身后。
随着巷子里响起一阵引擎呼鸣声，一辆摩托车朝苏寻烽快速接近。车上是一名戴着黑色车盔，身着灰白迷彩机车服的车手，只见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朝逃生梯扣了数下扳机。
此举似乎威慑住了那几名保安，他们在连连惊呼中放慢了追逐。苏寻烽顺利赶至一楼，接住对方抛来的车盔，翻身坐上了后座。
“小刀？”苏寻烽摘下面具，给自己戴上头盔，开口道。
“我可不是那蠢娃子，我叫大刀，”车手的嗓音比小刀粗哑得多，“哈哈哈开玩笑的，你要是真那么叫了我就把你丢半路上，坐稳了——”
摩托车的突然加速险些将苏寻烽甩出去。车子灵活地拐出巷子，融进街灯和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