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区而言，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物自然是需要恰当的包装才能摆上台面。
这家名为“沙漠春天”的店便是极好的例子。它表面上是高端预约制铁板烧餐厅，实际上是一家口口俱乐部——这在星启勉强还能算得上合法，除非有人到处乱宣传。
苏寻烽进了门，这儿空间并不大，从脚底至天花板都贴着典雅的黑色绒布面。
这里并不见灰虹流莺的身影，除了屏幕上的菜单，飞舞在空气中制作铁板烧美食的全息手，一扇关闭的电梯厢门，和一名接待来客的侍者，再无他物。
侍者立于电梯正前方，穿着亚麻长袍，体型高大粗壮，从样貌上却辨不出男女。对方面无表情，默默地等待着刚进门的苏寻烽先做出什么动作。
苏寻烽同样没有出声，他径直将自己的智卡递给了侍者。
丁珏伪造了苏寻烽的身份，且替他支付了高达五千多钛金的入场费，但苏寻烽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欢迎光临，”侍者将智卡递回给苏寻烽，终于堆起笑来，朝侧边退开一步，让出了路，“祝您用餐愉快。”
苏寻烽循示意上前，步入电梯。他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电梯便开始自动运行起来，时而上升时而平移，将他送至某个楼层。
电梯外所迎接他的，是一处染着玫红色光晕的通道。顶部一排水晶烛灯顺着绒布长帘一路延伸，墙面淌着如瀑般的金色流沙，仿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于其上随之浮动。
舞曲声将他引领至大厅，几名衣着暴露的俊男靓女仿佛不受重力影响似的，在两三处迷你旋转舞台的中央上下飞旋。
彩色泡泡和带着金粒的烟，随着下方人群的叫好声，从遍布各处的缝隙里喷发出来，腻得发齁的气味糊满了苏寻烽的鼻腔。
他一眼没能找到灰虹流莺，只好将脸上的口罩捏紧，先找了个偏僻的卡座坐了下来。
“怎么办，我找不到她。”他打开ITE，小声说道。
“我正在尝试破解监控系统，不过为了避免留下痕迹，可能要花上不少时间。”丁珏回应道。
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
苏寻烽沉下心，将一口气锁在胸口，闭上了眼睛。他幻想着自己的思维正化为泡沫般的实体，从他的头颅膨胀、溢出、扩散，渗入四周的各个微小的光点。
音乐声开始由远及近，往复回荡。模糊难辨的人影相互交织、分离，勾勒出逐渐清晰的轮廓……
“嗨，神秘人，你现在……是不是很无聊啊？”
苏寻烽一惊，睁开眼来。说话的人是一名身材姣好、穿着三点式海滩风装束的女子，她撩了撩及腰的乌发，晃悠着过于饱满的发光臀部，用玉笋般纤长的手指抚上苏寻烽的椅背。
“在我为你热舞一曲之前，你介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女子说着，便试图勾下苏寻烽的口罩。
苏寻烽虽然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是紧张和窘迫却让他一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瞪大着眼睛，不断在胸口处摇手表示拒绝。
女子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婀娜多姿地退后了几步，又朝她身侧的不远处勾了勾手指，在抛给苏寻烽一个笑容后便离开了。
而苏寻烽还未能松一口气，下一秒八块黝黑的腹肌便从天而降，带着皮靴、金色虎头裤和似汽油味的香水味晃到了他眼前。瞬间出现的男子二话不说开始在苏寻烽面前展示着性感身材，甚至放恣随意地扭起了腰。
“先生，您看着好像还是生面孔，”男子抚摸着胸大肌，甩舞起一条恶魔尾巴，“来这里不用那么拘谨，我们可以帮您放轻松——”
男子突然愣神，停下了当前的动作，继而朝苏寻烽赔笑道：“抱歉先生，我得失陪了，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欢迎您随时……”
对方话音未落便消失了。苏寻烽揉了揉隐隐生疼的太阳穴，长出了一口气——他刚刚控制了对方的ITE，伪造了其他包厢的服务呼叫，这才将对方引走。
他继而站起身来，离开卡座。他先前隐约感觉到了灰虹流莺的大致方位，虽然那对他而言更像是透过绸缎的残影，难以确信。
他走上楼梯，遵循着直觉来到大厅复式二层，此处半弧形的长廊遍布着更为私密的包厢。
他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发现灰虹流莺正好在他当前所在位置的对面。他又继续挪动了几步，直到一颗硕大的迪斯科灯球阻隔两边的视线。
“找到她了。”他打开ITE，告知丁珏灰虹流莺的位置。
“好的，稍等。”丁珏回复。
苏寻烽倚在护栏上，微俯着脑袋，看似漫不经心地观赏下方眩惑魅人的表演，实则是在窥探灰虹流莺那边的动静。
对方仅穿着一件背心，正在四名俊帅男子的偎依中酣畅啜饮，时不时仰怀肆笑。她原先隐藏在特制长袖下方的双臂显露无遗——比例比常人的手臂略大些，且在小臂处各附有一副从中探出小半截的骇人尖刺。
赚钱不易。苏寻烽暗忖。在他看来，那对武装胳膊似乎下一秒就要剜断灰虹流莺搂着的两名男子的脖子了，而他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劫持成功。”ITE中传来丁珏的声音。
苏寻烽连忙溜入附近一处无人的包厢等候。片刻之后，一架迷你无人机飞升至苏寻烽面前，其下方还带着摆满鸡尾酒杯的托盘。
苏寻烽掏出随身携带的注有透明液体的玻璃液管，其中除了含有镇静剂以外，还添加了免疫促抗剂。与抑制剂的作用相反，促抗剂可以提升义体对使用者的副作用。
他往每一盏酒杯中都添了几滴药剂。准备完毕后，无人机飞离包厢，在天花板周围随着灯光转了几圈，飞往灰虹流莺等人所在的位置。
苏寻烽回到灯球后方，紧张地观察那群人的动作。好在他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并没有对这几杯酒产生怀疑，单灰虹流莺一人便在那几名俊男的连环劝酒之下豪饮了数杯。
“比我想象中顺利。”苏寻烽说。
“记得保持低调。”丁珏叮嘱道。
苏寻烽尽可能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淡然地从一两名保安面前经过，沿着长廊摸索到了灰虹流莺的包厢附近。
他朝内部瞥了一眼，此时那几名俊男已经全部瘫软在沙发上，彻底不省人事。而灰虹流莺晃悠着脑袋，虽然尚有神智，却喃喃道着话，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你们几个今天……怎么回事，太……没劲了，”灰虹流莺将最后一滴酒饮尽，又将杯中的橄榄丢进嘴里，“别偷懒，不然信不信老娘……打你们屁股……”
最后，她缓缓嚼了两下嘴里的橄榄，带着笑意合上了眼。
时机成熟，苏寻烽环顾四周，伺机闪进包厢内。他在桌上、沙发上粗略地翻找了一下，却没能发现灰虹流莺的私人物品。
他有些急了。香水味拌匀在浓浓的酒味之中，也许是促抗剂有一部分随着酒精挥发到了空气里，不仅令苏寻烽喘不过气来，还让他的脑袋愈发生疼。
这时，他注意到了灰虹流莺腰部和沙发之间，夹着一个暗色的皮质物体。
苏寻烽小心翼翼地上手，那玩意儿被对方身体压着，着实不太好取。最后他抽出了一个袖珍腰包，从包上的奢侈品logo来看，大概率属于灰虹流莺。
他打开腰包，其中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小包湿巾，一根口红大小的柱状体，几捆数据线，以及苏寻烽此行的目标——灰虹流莺的智卡。
苏寻烽一喜，忙掏出丁珏交给他的微型读取器，将那张智卡插入其中。
“我找到了加密协议入口，正在破解。”丁珏说。
“大概需要多久？”
“嗯……加上拷贝数据的时间，恐怕不少于三十分钟。”
“你别逗我，这么慢？”
“用暴力手段破解容易留下痕迹，如果打草惊蛇，我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苏寻烽咬了咬牙。“好吧，拜托尽量快一些，我觉得我在这儿可呆不了半小时，万一他们——”
突然有人擒住了他的手腕，苏寻烽猛地回头，只见灰虹流莺已经缓缓坐直了身子，正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
“宝儿，再叫点酒来……嗯？你什么时候穿上的衣服……”
苏寻烽与之四目相对。对方愣了一会儿，先是上下扫视苏寻烽了苏寻烽几眼，又望向沙发上被打开的腰包。灰虹流莺微闭的眼逐渐睁大，其中的迷离迅速消散。
而苏寻烽无措地定在那儿，不知是该跑还是演一出戏。
“噢，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灰虹流莺笑着说，“一只小耗子。”
灰虹流莺抓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扯，苏寻烽完全没反应过来，一头栽在沙发上。灰虹流莺顺势起身，贴近苏寻烽。
“哦真对不起，把可怜的小耗子吓坏了，”灰虹流莺将嘴里嚼烂的橄榄往苏寻烽脑袋上用力一吐，说，“别怕别怕，咱们来玩点更有意思的——”
她疯狂大笑起来，展开双臂，捏紧拳头，然而那两副手臂内的义体长刺仿佛如生锈了一般，只是断断续续地向外延长了几寸。
灰虹流莺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她的视线迷茫地从自己不灵活的臂刃移向四周那几个瘫软的俊帅男子们，面孔逐渐扭曲。
“你做了什么？”她目露凶光，从紧咬的牙缝中质问着，下一秒便用尖锋对准苏寻烽，扑了过来。
苏寻烽连忙缩起脑袋，起身闪避。然而灰虹流莺并没有立刻冲他而来，她抓起苏寻烽身边的腰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苏寻烽趁此机会，攥着仍插着卡的读取器连滚带爬地冲出包厢，朝着长廊的一端狂奔。
“嘿！抓住那个贼！”灰虹流莺大吼着跟了出来。
长廊狭窄，苏寻烽好不容易避开几名顾客，前方两名驻守于此的保安注意到了灰虹流莺的呼叫，掏出伸缩电击棍，彻底截住了苏寻烽的去路。
面对着前后夹击，苏寻烽慌不择路，连忙攀上身边长廊的护栏，跳了出去。
底部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四散躲避。
一名女性舞者慌忙从钢管上滑下，给苏寻烽腾出了位置。然而苏寻烽情急之下，却跳偏了十几寸的距离，他左手虽抓住了钢管，却根本吃不住整个身躯快速下坠的重量。
最终，他打了个转，仰面摔在了舞台上。
他动弹不得，脑袋像摔得四分五裂般那样剧痛。他努力凝聚起视线，灰虹流莺的身影在泡泡和烟雾之后渐渐变得清晰。
只见她在二楼长廊护栏上稳稳地直立起身子，藐视着苏寻烽。又从脖子的一侧拔下那根口红大小的柱状体，松手任凭其落地。
她小幅展开双臂，从小臂处探出的那两根可怖的长刺，直直延伸至她的膝盖下方。
苏寻烽感觉耳边一阵剧烈的震动，他眨了眨模糊的双眼，没想到灰虹流莺居然直接跳了下来，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边。
“小耗子如果不想陪猫玩，那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哦，当然是……被吃掉咯。”
灰虹流莺用一根长刺缓缓扎穿苏寻烽的肩膀，将他钉在舞台上。苏寻烽却给不出多少反应，这点疼痛比起他此刻头部的巨痛，倒更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我很好奇是谁那么想不开，居然敢费尽心思偷老娘的东西，”灰虹流莺说，“而且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噔噔，现在终于来到了令人激动的谜底揭晓时刻……”
另一根尖刺拂过苏寻烽的头皮，在他的眼睛上方威慑般地晃了晃，最终下移，试图撩开他的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