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烽下巴都快惊掉了。

    “义体医生？是你——是白拳组救了我？”

    “不不不，那天晚上你们搞了那么一出，白拳组只会想要你们的命。不过那晚你们遭受的袭击，确实和帮派没有任何关系……”

    小刀仰起头，严肃起来。

    “是星穹的武装支援车，星穹的武装无人机，袭击了自家子公司的员工。”

    小刀解释，星穹原计划悄悄干掉苏寻烽一行人。基于事发地点在新城，加上他们先前的任务行动和帮派有过摩擦，这一切本可以理所应当归罪于帮派。

    “不错的栽赃计划，可他们终究是失策了，”小刀说，“当时车内另一个女生当场身亡。至于你，你还有一口气，是丁珏把你救了出来。”

    苏寻烽愣了愣，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和丁珏在下水道被帮派截路时，丁珏似乎提到过小刀的名字。

    “丁珏？”苏寻烽说，“你和她很熟？”

    “呃，没错，”小刀顿了顿，说，“她算是……我的表亲戚吧。不过她和我不一样，她与白拳组没任何瓜葛。”

    小刀活脱脱一个住在废品堆里的年轻流浪汉，看上去同丁珏完全就像两个世界的人，苏寻烽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二人以亲戚关系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星穹要害我们，”苏寻烽突然想到了多洛莉丝，“是因为怀疑公司里有什么内鬼？”

    “啊，他们审问过你了……”

    小刀眯起了眼睛，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他凑近苏寻烽的双眼，严肃地问道：“那么，苏先生，请问你星期五任务结束之后，去哪里了？”

    “我去朋友家，玩了两天的《末日大砍杀2》。”苏寻烽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惊恐地看着小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一道奇异的电流贯透了他的喉舌和嘴皮子，让他条件反射般说出了这般句子——正如之前被审问时一样。

    “冷静冷静，”小刀难抑悦色，“不错，看样子是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你做了什么？”

    “你失血过多，脑神经受损非常严重，所以我们在你脑子里安了一枚原枢芯核——一种最为先进的复合生物芯片，它会替代受损神经细胞，修复你的大脑皮层，”小刀说，“你知道你是怎么回的家吗？”

    苏寻烽茫然摇头。

    小刀说：“我们写入了一套预设程序，接管了你的运动中枢，帮助你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身体还能行动——就像梦游一样。”

    “于是你安然无恙地溜回了家，还美美睡了一觉。就算这期间星穹发现了你的行踪，表面上也不容易发现端倪。”

    “那我会不由自主地说那些话，是因为你控制了我的语言中枢？”苏寻烽瞪大了眼睛。

    “被问到特定的问题，你会下意识给出对应的答案，以此来应对星穹的审问，”小刀比了一个bingo的手势，笑着说，“我原以为在意识清醒状态下会失效，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苏寻烽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是你控制了我的大脑，还让我出现奇怪的幻觉。”

    “幻觉？”小刀脸色一僵，“我不确定……也许是副作用，更可能——”

    “我不喜欢这样，你得把芯片取出来，”苏寻烽不安道，“总不能以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说我在玩那个破游戏吧？”

    “放宽心，那套程序时效只有一个星期。”小刀摆摆手。

    苏寻烽一想到脑子里有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的铁疙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抱歉，我不能完全信任你，”他说，“如果你不能帮我解决，我只能去医院，没准星穹就会发现——”

    “别傻了，现在要取出芯核，怕是得挖掉你半个脑子，”小刀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如果我们要害你，又何必费尽心思救你的命，你多少对仿生器官的价格有个概念吧，你以为你脑子里那块救你命的芯核唾手可得吗？”

    如此说来，想必他的一些内脏器官也都不是“原装”的了。苏寻烽想。他已无暇去在意对方超乎常理的医疗水准，只记起延斯和威威欠了星穹一笔巨债。

    “这么说……要不少钱？”苏寻烽紧张地问道。

    “是啊很遗憾，不是无偿的，但我们要的不是钱，”小刀戳起一块肉片，吹凉了些，“事实上，我们有求于你。”

    苏寻烽不解，正欲发问，有人推开集装箱的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赶紧离开！星穹的人找过来了！”

    是丁珏。她穿着一件印有黄蜂图案的灰色连帽卫衣，甚至顾不上看苏寻烽一眼，便径直走到一处零件堆里翻找着什么。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小刀讶异道。

    丁珏在沙发上翻找无果，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放哪里了，我强调过几次，重要的东西不要乱丢。”

    “洗手池的镜子柜，你知道我把那儿当保险箱用的。”

    小刀说着，也匆忙回头收拾起了东西。

    丁珏二话不说冲进集装箱深处。

    小刀则忙着掰下机械胳膊的手指，挖出机械脑袋头颅里的芯片，又游走于各个杂物堆之间，把各种奇形怪状的电子元件往包里塞。

    苏寻烽一头雾水，试着问小刀：“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不是‘我’，是‘我们’，”小刀说，“我问你，前段时间你有没有失联，为星穹工作的亲属或朋友？”

    “呃，我弟弟？”苏寻烽愣住了。

    “他被星穹安排去了火星，参加了某个机密项目，对吧？”

    “你怎么知道，”苏寻烽说，“他和这些事情有关系吗？”

    小刀叹了口气，说道：“听着，内鬼只是个表面的幌子，星穹那天晚上袭击你们另有原因。”

    “先走，具体情况等会再说，”丁珏从卫生间快步走出，“拿好——”

    她递给小刀一块半掌大的透明亚克力薄板，其中封装着一些微小的电子原件。

    “这是你那张智卡的残骸，”丁珏对苏寻烽说，“里面可能还有一些重要的数据，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给你。”

    苏寻烽困惑不已，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追问，丁珏已经随手从沙发上捞起一件脏兮兮的深色大衣披在了他的脑袋上，和小刀一起合力将他推出了房门。

    苏寻烽是星穹的员工，吃的是人家给的饭，自然不愿意轻易做出什么违抗公司之事，更何况丁珏和小刀一直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

    “你们得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要怎么相信你们？”苏寻烽挣扎着说。

    “想活命就先闭嘴，他们会追杀我们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丁珏将那件苏寻烽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些，协助小刀将他搡过走道。

    “你要知道，我和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万一被发现，我们很难甩脱嫌疑，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苏寻烽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一道甜腻的嗓音穿过积木楼的重重喧闹钻进了苏寻烽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的朝楼下伸出头，在钢架梯的拐角处瞥见了几个引人注目的身影。

    其中一名女子的卷发被霓虹灯染成了蓝紫色，深色双唇配上那硕大的镶钻眼镜，活脱脱一个会动的时尚假人模特。

    而她周围挤着的一群人的装束十分眼熟，分明是穹盾安保的作战制服。

    多洛莉丝？好像还有公司的人。他们怎么会来？苏寻烽想。

    他试图再看仔细些，却被小刀和丁珏往走道靠墙的一侧扯了回去。

    “星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小刀拽着苏寻烽的胳膊拐往一座水泥房和铁皮房之间的窄路，又转头问他，“你有和别人说过要来这里吗？”

    “我只和我队长提起过，”苏寻烽回答，“但我没说具体要去哪儿。”

    “奇怪，我应答程序里给你设置的是另一个地址，不过他们显然没有找去那里。”小刀说。

    “呃，也许是因为……那个审问我的女人没有直接问我你住在哪儿，而是给我看了地图，”苏寻烽说，“我猜到了她的意思，所以把这里的定位标记了上去，也许这么做，就绕开了那套依附语言的应答程序。”

    “啊，早知道我应该给芯片加点智商限制，”小刀半开玩笑说，“你要是变傻了些，我们会方便许多。”

    苏寻烽被二人拖上积木楼内部的一座钢铁窄桥，窄桥通向一座废弃的小型飞船，船头所绘制的“诺特矿业”已被苔藓和锈迹模糊得难以辨认。

    积木楼准确而言不算是“楼”，而是由数不清的房间混乱堆积的集合体。而这座太空采矿船便在它们的包围之下，被一个悬吊机拎在半空。

    三人进入飞船，水晶灯、中世纪烛台，还有一块破碎的LED巨屏从天花板垂挂下来，将这里映照得通明。

    飞船内部被改造成了附近居民的公共休闲区域，麻将桌台球桌应有尽有，被欢声笑语的人们包围着。

    苏寻烽甚至看到了几个约一个世纪前的古董游艺机，一群衣衫简陋的孩童在正那儿轮流玩得火热。

    “大川！”三人踏上阶梯来到二层，小刀朝一名酒保招呼道。

    这处简陋的酒吧由飞船仓储区改造而来，飞船上拆下来的某个不明位置的部件构成了长柜台，侧边甚至还能看见几块控制面板。

    这里比楼下安静些，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人。

    一名佝偻的老妇在角落附和着音响里的古典爵士乐弹着钢琴，她的手指干枯修长，在破损的琴键上灵动地编织着。

    苏寻烽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眼，他这辈子从来没亲眼见过有人演奏乐器。

    “可乐加双份冰，谢谢。”丁珏说着，示意苏寻烽在她边上坐下。

    苏寻烽坐在被拆下来的摇摇晃晃的飞船驾驶椅上，被小刀和丁珏二人夹在其中，接过了酒保递过来的一杯橙色饮品。

    “这里安全——暂时安全。”

    小刀喝了一口他手中的那杯酒。

    “大川和我关系不错，他曾经发现酒柜后面有条暗道，到时候可以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撤离。”

    “既然如此，”苏寻烽看着漂浮在杯中，宛若星云般旋转的金色颗粒，说道，“是时候兑现你们的承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