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还是树
夏凛已经在这片森林中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渴，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寂。
是的，孤寂，这片森林像是某种寂静之渊，吞噬所有声音，她甚至感觉，这里除了自己，一只活着的蚂蚁都没有。
这里的树都长得一模一样，高高的树冠将天空几乎遮蔽，只留下一些光线，没有草，没有灌木，没有小动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兜圈子，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厚厚的树叶泥土中行走。
“呼”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下来，靠在一颗树下休息，万籁俱寂中，背后突然一动。
夏凛立刻睁开眼，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动弹，只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感受到后背依靠的那棵树身，正在缓缓的动，粗粝的树皮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在她的皮肤上摩擦。
虽然很缓慢，但是很明显。
夏凛表情不变，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美工刀，随后刀尖一转扎向身后那棵树，并在同时迅速转身离开了原地。
美工刀深深卡在树皮里，粗粝的表面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那颗高高的树才闷哼一声，深灰色的树皮蠕动起来，然后在美工刀的上方浮现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与树木丝毫不同的人的皮白皙而没有血色，眼睛鼻子嘴巴样样俱全，甚至睫毛轻颤着睁开了双眼，与正常一模一样的眼瞳寂静如同水面盯着夏凛，然后张开嘴慢悠悠道
“嗯，好疼 你为什 么要 扎我”
而这颗树三步远处，另一颗树也缓慢蠕动，向着夏凛的方向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同样盯着她缓慢道“是呀 你这 个人好没礼 貌”
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的死树一瞬之间活了过来，张张惨白的人脸浮现出来，每一张都盯着夏凛，谴责她不该用美工刀扎第一棵树。
一眼望过去，幽暗的树林间白茫茫一片脸。
它们似乎很难发动嗓音，说话特别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尽管从第一次睁开眼就面对这个诡异的世界，尽管亲眼见证“母亲”变成那样的非人怪物，夏凛还是肠胃翻滚，不可控制的后退了好几步，这一整片树林，居然每一颗都长了脸！
“你们”她艰难道“是什么东西？”
“我？”卡着美工刀的那张脸皱起眉，疑惑了一下道“我们是人啊”
“对啊”
“她是眼 神不好吗”
“不知道”
人？它们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
夏凛绿着脸站直了身体，直觉告诉她，不能将这一切都挑破，于是她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道“抱歉，我，视力不太好”
“哦”树上的白脸纷纷发出声音，说着原来如此，怪不得之类的话，夏凛则抓住自己的后衣摆忍着心里的毛骨悚然继续道“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
“出去”夏凛身后的那张脸迷惑“去哪儿”
“出去啊，去森林外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密密麻麻的白生生的脸全部都闭了嘴，继续直勾勾看着夏凛，将她看的毛骨悚然，她身后那颗树才继续说道“没有外面”
此话一出，夏凛瞪圆了眼，她姑且将这些人脸都定义为人，或者说之前是人，于是顾不得什么害怕反问“怎么可能？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那些脸疑惑起来，最终异口同声道“出生既如此”
夏凛深深皱起眉，出生既如此，怎么可能，“那么，你们是如何确定自己是人的？”她问道
“爸爸说 ”她身后的那棵树似乎格外好说话，尽职尽责的回答道
“我们都是好孩子”
幽暗的树林之间并没有风，夏凛却浑身颤抖，感觉骨头深处都冷得发疼，她不再继续询问，反而转身朝着树林深处继续狂奔起来，那些密密麻麻的人脸并没有因为她的移动而隐退回去，反而继续一字一顿的对着她叽叽喳喳
“爸爸说，不要 大声说话 ”
“爸爸说，不要 反抗”
“爸爸说 ，要 学 会原谅他人”
“爸爸说，要 符 合他的期盼”
“爸爸说，他是全世界最 爱我的人”
她蒙头奔跑，四周的人脸却一个接一个的朗诵着那些刻入骨髓的言论，她的胸口在这奔跑之中如同破旧的风箱，手掌也被不知哪里来的树枝刮破，四肢因为呼吸的不畅而开始发软，终于脚下一滑，摔倒在高高的树泥之中，周围那些树上的脸垂眸盯着她，异口同声道
“爸爸说，好孩子，应 该听话”
厚厚的树叶泥沼将夏凛淹没，她只能露出一张脸，不由得瞳孔放大，耳边尽是心跳砰砰砰的声音，腐烂的树叶中，夏凛闭着双眼喘着粗气问
“那你们自己呢？你们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无人回答，她缓缓睁开双眼，那些树干上的人脸已经全部消失，好像噩梦一场，她从树叶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正打算再找找路，身后却又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是人吗”
没有缓慢的中断的语调，正常无比的人声，夏凛惊喜回头，对上了一张有一些红润的脸，但是，她的目光向下一转，这张脸仍然是堪在树干之中的，她的脸圆圆的小小的，似乎年纪并不大，还能做出一些别的表情，惊讶道“居然还有人来啊”
“你”夏凛咽了一口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那张圆圆脸却眨眨眼道“你是不是要出去？”
“嗯嗯”终于来了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夏凛疯狂点头，那圆脸便笑起来，眉目弯弯“你闭着眼睛，朝前走，不管听到什么碰到什么，都别回头别回答，就能走出森林。”
夏凛看着圆圆脸，忍不住问道“你，不对，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圆圆脸垂下眼眸，叹息“别问了，快走吧，再晚一些，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变成这样?夏凛浑身一抖，立刻爬起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迈开腿就往前走。
黑暗中，她还能听见圆圆脸的声音在后面小声道“记住，不管听见什么碰到什么，千万不能睁开眼也不能回答，祝你一路平安。”
谢谢，她在心里真诚道谢，开始缓慢的继续往前走，树叶腐烂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她的鼻息，奇怪的是，即使她闭着眼睛，也没有撞上任何树木，好像从她闭上眼那一刻，脚下就突然开辟了一个毫无阻碍的康庄大道，她就这样一直在黑暗中行走，摸索着寻找着光明的未来，就在这时，她身边突然传出圆圆脸的声音道“别走了！前面是悬崖！快停下！”
这一声实在突兀，夏凛一顿，下意识停下脚步就要睁开眼睛，鼻端却突然闻到一股更加腐烂的树叶味，她立刻止住自己的眼皮，定定神继续闭着眼睛往前走，身边那道声音发现她仍然在前进，突然伸出了什么东西抓住她的手臂“叫你别走了怎么还往前走，前面有悬崖，你不要命了？”
不要睁眼，不要回头，不要回答，夏凛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三句箴言，继续往前走，抓住她手臂的东西力气并不大，她往前走了几步，那东西就脱落了下去，随之又浮起另一个声音道“你怎么这么固执？我是为你好，前面真的有悬崖，怎么不听劝呢？”
这一次说话的声音似乎离她很近，甚至有冷冷的气息刮在了她面庞上。
似乎那玩意就挡在她面前，弯着腰把脸对着她。
夏凛一抖，还是没有搭理，继续迈步向前走，这一次，终于再也没有声音了，她一直走着，走着，没有停歇，坚定不移，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突然踩空！
夏凛惊呼一声，在一阵坠落的体感中睁开双眼坐了起来，砰砰砰的心跳声中，她和床铺对面的照片墙面面相觑，照片墙中有很多人的面孔，其中就有夏凛，一个齐肩发平刘海杏仁眼的女孩。
而墙下的桌子上，一个平衡玩具正在前后摇动，它身旁的电子表上显示，现在是上午9点整
没有香菜，没有逼仄的房间，没有怪物一样的父母，没有人林，她就在她自己的，现实中的房间里。
原来都是梦而已。
夏凛放下心来，深深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额头汗津津的，她爬下床，走到浴室中，掀起水龙头的把手，一股清澈的水喷涌而出，她连忙用双手去接，正要低头，瞳孔却骤然放大。
清澈的自来水下，她的左手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像是被什么树枝一样的东西划开的，破口新鲜，瞬间将她手中捧着的水染成淡淡的粉色。
这是刚刚才划伤的。
夏凛浑身发抖，抬起头，从浴室的梳妆镜中看见一张惨无人色的脸。
她，真的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