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

    雨滴打在脸上的时候,夏凛睁开了双眼。

    只见头顶上,窗户大开摇摇,印花浅绿的窗帘被风吹的张牙舞爪,随着风一起刮进来的,还有豆大的雨滴。

    下雨了?

    夏凛躺在床上,脑子里一时不能转过弯来,但是身体还是条件反射的坐起来,把手伸到窗户外面去捏住了窗户把手,使劲把两面玻璃往回拉,终于在下一轮雨水打到她脸上的时候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这才有机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观察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塞满各种卷子的书桌,一个矮小的衣柜,以及她身下的这张单人床。

    窗户关上之后,疯狂的雨水将玻璃冲刷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她静静坐在房间里,竖起耳朵去聆听房间外的声音,但是整个房间外面都是安安静静的,连窗外的大雨声都听不见。

    她便站起来,走到门边握住了把手推开门。

    门外就是昏暗的客厅,灰色的窗帘紧紧拉着,没有人开灯,只有墙上挂着的电视还在发出明亮的光,电视里面似乎是在播报某种新闻,但是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就这样静默的环境中,夏凛的父亲坐在电视对面的沙发里,他浑浊的眼球正死死的看着静默无声的电视,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语不发。

    正在此时,左边传来嘎吱一声,随后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手上还端着两盘菜,出来后完全没有去看旁边,只是专注的,将那两盘菜摆在窗边的桌子上,昏暗的客厅中,她的表情十分认真,并且将盘子换了好几个位置,直到摆出一个令她满意的形状,眉心的山川才终于舒展了一些,随后她脱下身上的围裙,抬头看向站在客厅中的夏凛。

    如同父亲一般浑浊的,没什么色彩的眼珠,细密的纹路从她的脸旁蜿蜒伸展,进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鬓中,这是夏凛的母亲。

    她张开了嘴,对夏凛道“吃饭了”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开关,沙发中毫无人气的男人站起来,默默坐到了餐桌边,夏凛按耐住心头的不安,坐过去坐在了这对夫妻的对面,电视还在播放,电视中的主持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目不斜视嘴巴开开合合,不知说些什么。

    昏暗的餐桌上,一共有四盘菜,丝瓜香菜,香菜鸡蛋,香菜茄子,香菜葱肉汤。

    夏凛皱起眉,她讨厌香菜。

    长久没有下筷子的行为似乎终于让母亲有了反应,她勾起唇角,皱起的纹路更加深重,似乎是在极力表示自己的和蔼,眼中却没什么波澜“怎么了,为什么不吃饭?”

    “……”夏凛沉默了一下,才抬头平静道“妈妈,我不喜欢吃香菜”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电视突然发出了声音,主持人死板的声线从里面发出来“研究证明,多吃香菜有利于提高视力,增加免疫力,为了健康,请务必多吃香菜……”

    说完这一段,电视的声音骤然掐灭,好像出现的那一刻就是为了补上这段关于香菜的解说。

    餐桌上的死寂更加深重,父亲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存在感的大口吃着自己的饭,而母亲的笑容大起来,裂开的嘴角几乎到达了耳廓,露出了人皮之下的一丝诡异,她说“多吃几次就爱吃了,我是为了你好”

    夏凛默默看着她已经有一丝扭曲的,已经没有人样的脸,意识到如果继续沟通下去,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控制的地方发展,于是她叹息,提起了筷子,从满是香菜的盘子里挑出别的食物塞到嘴里,在咀嚼的过程中,她很明显能感觉到母亲的眼神还一直放在她身上,并且在每一次她伸出筷子避开香菜的时候,恶意也在逐渐上升。

    一顿饭就在这样昏暗的诡异的环境中过去,吃完了饭,父亲放下筷子,重新回到沙发上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节目,母亲收回盘子走进厨房关上了门,整个房子里再次回归一开始夏凛出来时看到的样子。

    夏凛回到了她逼仄的小小的房间,外面的大雨仍然还在咆哮,但没有一丝声音能透过窗户进到屋子里,她站在床边,一条腿跪在床上将手放在窗户的把手上,使劲一转,却根本推不开这扇小窗户。

    但是她似乎听见了外面大雨的咆哮声,怒吼的,狂暴的,像是一只会致命的怪物的警告。

    看起来似乎是不能从窗户逃跑了,夏凛放下了手,转身坐在了堆满书卷的桌子旁边。

    这应该是一个初中孩子的书桌,靠墙堆着很高的教科书辅导书,每一本的边角都有些卷,书本侧面纸张上写着夏凛的名字,她随手从那堆教科书中翻找了一下,抽出一本灰白的笔记,修长的手指翻开笔记的瞬间,夏凛的眼睛就瞪圆了。

    【讨厌的家伙】

    【你为什么总是上课抢答?就这么爱做老师的乖孩子?】

    【老实说你真令人恶心】

    【你长得真丑,嘴巴像鳄鱼】

    【真讨厌啊】

    【去死】

    【去死】

    【去死】

    密密麻麻的字迹横七竖八叠加在工整的课堂笔记之上,各种颜色,各种形状,明显来自不同的人。

    她,似乎正在遭受某种霸凌。

    夏凛翻开了下一页,这一次并没有那些恶毒的诅咒和辱骂,只是黑色的笔划了很多道,将本子上的笔记盖住了,到了再下一页,仍然是这样。

    她放下了笔记,正要选择去看别的东西,房门突然毫无征兆的被推开。

    夏凛抬头,那位沉默的父亲站在门口,一半的脸都藏在黑暗里,他的眼珠子似乎终于有了焦距,目光像是某种角落里黏腻的虫子,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的衣服小了”

    夏凛望了他几秒,心口涌上了一股不安,比起母亲,这位父亲更加令她觉得不适,于是她站起来,打算关上房门。

    碰的一声,父亲提起一只手按在门板上,凑近了夏凛,他浓重腐朽的呼吸离得很近,两只眼几乎突出眼眶看着夏凛“你要听话,不能在学校里谈恋爱”说完这句,那对突出的眼球又向下转,盯着女儿的肚子“不要像你妈妈一样”

    “没有谈恋爱,况且这也不关你的事”原本还能维持的某种和气,在这种环境下她只觉得恶心和恐惧,抵着门要关上道“麻烦您出去,我要学习了”

    搬出学习这个名头,父亲终于不能继续进行他这名为教育实为骚扰的行为,放下了手,夏凛终于可以关上门,她靠在门边,望向屋顶,大雨潮湿的氛围将这个房间乃至这栋房子都压抑的令人难以呼吸。

    必须逃走,不能拖延,这鬼地方她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夜晚很快降临,夏凛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没有继续去查看别的地方,只是蹲在门边,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连灯都没开,到最后整个房间都被淹没在浓重的黑暗中,她才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之前打开的电视也关上了,沙发上并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夏凛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搜寻了一番,但遗憾的是,她根本没有发现门的位置,最终只能万般无奈的回到了房间里。

    她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有一扇门也随之开启,那对夫妻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盯着女儿的房门,细密的低沉弥音充斥在整个房子里,他们说

    她想离开这个家?她怎么能离开这个家.

    听话啊,她应该听话,听话才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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