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快醒醒！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会，大家早早活动起来，不要偷懒，不要吵闹，万万不能破坏了族长和各位长老的好心情！”

    西院的主事巫师一大早便不知从何处找来一面铜锣，手持棒槌，三步一击，绕着西院大大小小的寝室边走边喊，那刺耳的音调传到每个人耳中，形成一股股音浪，旋即在脑海里翻滚不止，令人一整天都忘不了。

    澄月自睡梦中侧身坐起，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推开床沿的窗，一阵风起，院中满树桃花纷纷扬扬，花瓣如雨点般落下。桃树在摇曳中轻语‘可算赶上了’。

    她惊喜地摊开手，借着微风飞舞而来的一朵桃花缓缓落于手心。将手收回面前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沁入鼻腔，顺着呼吸轻触神经顿时神清气爽。

    这巫山的紫月之巅虽说再也开不出紫色的花朵，却也不妨碍满山的桃花如期绽放。昨日仍是满树花苞，今日一早便花满枝头，想来每年桃花初开的日子总能与选拔大会举办的日子遇上，如此看来甚是吉兆。

    只是，作为紫月之巅最为特别的紫色，现如今的弟子却从未于巫山之上遇见过，这份遗憾两百年来深藏于族人心中，每每想起黯然神伤。

    其中的缘由，是那妖王百里璃川狗急跳墙之时立下的可怕诅咒。

    两百年前，百里璃川举十万妖军以猛兽屠城之势入侵人间，其妖法蛮横阴险，施法于妖军，妖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人族、玄门与巫族的联盟节节败退，不出三日，盈都南部尽数失守。千钧一发之时孜昭神女出手相助，赐离魂之玉一枚，命巫族族长宸风以灵玉引满月之能量，化身为印，将百里璃川的元神封印于紫月之巅。离魂之玉发挥作用之时，百里璃川立下紫月之巅再无紫巫的诅咒，受其影响，顷刻之间满山的紫色花草皆化为碎片消失无踪，从此与紫巫一样再未出现。

    在没有紫巫的两百年间，紫月之巅一如既往地担负着守卫人间与妖域入口的重任。每逢阳春三月，数百名对和平事业抱怀梦想的少男少女争先恐后涌入巫山，在选拔大会中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成为紫月之巅的弟子，于乱世之中大显身手。

    澄月尚在襁褓中时便被凛北族长收养，以此为契机留在紫月之巅从师习巫，如今已经过去十九个年头，弟子选拔大会算起来前前后后参与了八次。每届大会，不光是参加比拼的孩子兴致勃勃，围观的巫师们也个个看得不亦乐乎。尤其是作为闭幕的特别节目——月读咒，由族长携手本次大会获得魁首的新弟子一同开启。咒术一出，幻境立现。顷刻间天地被栩栩如生的场景覆盖，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不寻常的风景。

    今年，参加选拔的人数首次突破五百大关，紫月之巅为此精心准备了史无前例的超级幻境，届时，现场一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然而。

    *

    大会开幕在即，正堂的十二扇窗户擦了又擦，已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薄。正门的二百九十三级台阶扫了又扫，踩在上面一不小心便会脚底打滑。为了今年的大会顺利举办，族长要求一个细枝末节都不容许过错，弟子们不敢怠慢。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澄月一边利索的清扫落叶，一边对着手里的劳作工具念念有词，仿佛无论是自己还是工具，其中一方稍有松懈便会牵动另一方，最后双双踏上懒散的不归路。

    懒散并不是她的天性，只是迫不得已的结果。想想也是，其他弟子都在会场内兴高采烈地忙前忙后，唯有她独自留在凄冷的山门处，伴着微风清扫永无止境的落叶。

    这箭毒木的树叶倒是会挑时间，秋天只黄不掉，冬天结冰还不掉，到了阳光明媚的春天却像中年男人的头发一样源源不断的往下掉。

    师傅命令，山门不可留一叶，她便为此伤透脑筋。

    辰时刚过，参加大会的少男少女踏着台阶陆续上山，经过澄月身旁时，以巫族的手势问好，她一一回以微笑。

    不知道今年摘得魁首的会是哪位幸运儿。

    眼看紫月之巅的弟子人数年年增长，各院各堂每隔两三年也要大兴土木一番，唯独巫师的银钱雷打不动，光靠这点钱，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安心养老。

    大喜的日子，光想着这些，真是不像话。澄月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回到工作中。

    “看见没有？橙巫都只能在山门处打扫落叶，紫月之巅果真严格。”一名略施粉黛的少女与同行男子耳语，内容不偏不倚传到了澄月耳里。

    澄月捂住腰间代表身份的星月牌，恨不得将悬挂在中央的橙色水晶藏匿起来。

    说来，橙巫虽不是紫月之巅最低等的巫师，但也只比同为初级的赤巫高上一等，而中级巫师分为黄巫、绿巫，习通灵术，能与草木动物对话，高级巫师则称之青巫、蓝巫，习召唤术，能召唤生灵为己所用，最后身份尤为尊贵的紫巫能够借风雨雷电之力所向披靡，两百年内无一人取得。这等级与等级之间的差别可谓谬以千里，且不说每升一级要花上三五年的时间，光是循规蹈矩的修习已经让弟子们深感心力交瘁。

    澄月虽为橙巫，却从小就能与草木会话，此番情况纯属个例。

    话说回来，弟子选拔大会安排什么活毫无根据可循，紫月之巅也并不是凭关系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论关系，她可是首屈一指的关系户。族长凛北是她的师傅，弟子中最受爱戴的大师兄林陌是她的修习搭档。只是，凭着这些关系，今日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居然连会场也进不去。

    心里气愤，手上的扫帚便遭了罪，被她又是拍又是掐，最后受不了折磨以一记猛摔挣脱了她的手。

    “连你也跟我闹脾气！”澄月气的原地跺脚，站稳后顺势给了扫帚一踢。

    顺着扫帚滚落的路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峻之？”

    “澄月。”来人喜笑颜开，以轻快的步伐靠近。

    峻之离开巫山已经半月有余，前日的来信写到，至少还要在云清山待上数日，没想到竟不声不响在大会当日赶了回来。

    澄月在原地愣了几秒，迎上去，拽住峻之的衣袖说，“你可算回来了。瞧瞧，这么热闹的日子，师傅居然让我在山门扫落叶。你说他过不过分？”

    峻之以笑回应，眼神中有许多话并不说出口。

    澄月拉住他衣袖的手感受到一股向下的力量，顺着力量的方向看去，峻之的两只手里分别提着五六件大小不一的包裹，她借机检查起来，想要瞧瞧托他买的东西在不在里面。

    峻之配合地抬高手，把所有东西展示一遍，并告知，她要的几样糕点一件不少。

    说起糕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瞧瞧左手，看看右手，最后将一袋微微渗出油渍的纸包叼在嘴里，用模模糊糊的声音说，“快打开看看。”

    澄月暗暗发笑，接过纸包并不打开，用手心慢慢感受温温吞吞的热度，然后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不用说也知道是山下王麻子家买的烧饼，不愧是峻之，对她的喜好记得格外清楚。

    “你啊，坐在一边趁热吃，打扫的事放心交给我好了。”峻之用下巴指了指台阶边缘，示意她过去，随即说，“我保证，不出一会儿，这山门的二百九十三级台阶干干净净一叶不留。”

    此话说的倒是与师傅颇有几分神似。

    澄月暂时从杂务中脱身，开开心心吃起了最爱的烧饼。峻之则抡起扫帚轻快的扫起落叶来，似乎一回到紫月之巅便有用不完的力气。

    不一会儿，上山参加大会的少女们陆陆续续聚集起来，在峻之身边围成一圈。

    那也难怪，峻之可是紫月之巅的第一美男。他原本师从云清山德轩真人，五年前，随玄门师兄弟来到巫山交流术法心得，机缘巧合之下便留在了紫月之巅。他十六岁才开始习巫，但悟性极高，只用他人一半的时间便依次通过了赤巫、橙巫和黄巫的考核。如今与他一般大的弟子，极少达到他所在的等级。功夫了得便算了，还生的十分好看，尤其是一双眉目传情的深邃眼眸，只消一瞥便能将懵懂少女的心儿整个勾走。

    “快看，这个师兄好帅啊！”

    “他的眼睛怎么比我的还大。”

    “好看的师兄扫落叶，连落叶都变得可爱了。”

    峻之并非听不见人群的议论，只是不为所动。他用不易察觉的余光瞄向远处的澄月，发现她丝毫不关心这边的情况，仍然津津有味的吃着烧饼。想来也是，她从不关心女子们是否围在他身边，即便有所耳闻，也不会因此开心，更不会因此不悦，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就仿佛五年的朝夕相伴滋生出的仅仅是普通同袍的情谊。

    或许，她当真情石未开吧。

    将思绪收回，一个声音突然冲他喊道，“师兄，师兄。”

    峻之恍惚间本能的看向澄月，看见的却是她虚弱的倒在一名少女怀里，表情痛苦。

    “澄月！”峻之扔下扫帚箭步奔去。

    从少女手中接过澄月时，发现她若不借助外力便无法坐稳，一阵心惊肉跳的感觉突然袭来。澄月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原本红润的嘴唇泛起了乌青，一只手用力捂着腹部。

    “方才师姐说肚子疼……”少女将刚才从澄月口中得知的信息告知。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莫不是烧饼不干净？

    峻之心乱如麻，所有的理智犹如惊弓之鸟有去无回，即便努力平复也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慌乱中抽身。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澄月身上，随即脑海里跳出一个想法——必须及时治疗。

    他轻手轻脚抱起澄月，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对她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增加痛苦。而澄月只是配合着一动不动，仿佛伴随每一次呼吸疼痛的程度都在增加，因而眉头紧锁汗如雨下。

    “你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去见大夫。”峻之压实脚步，平稳地怀抱着澄月，踏上台阶朝院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