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洛杉在24班守晚自习，祁澜在隔壁守25班，晚自习之前，洛杉照例在25班清点了一下人数。附中晚自习有四节，六点半开始，十点结束，除了艺术生偶尔上专业课，体育生每日训练之外，所有人都要准时进班。
清点无误，洛杉和祁澜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便去24班守晚自习了。
学生晚自习自主安排，几乎都是写作业，偶尔有学生想要互相问题，洛杉便让他们去门口小声讨论。整体来说，晚自习除了时间长，其他方面还算轻松，洛杉可以安静备课。
第一节晚自习还未下课，足球教练吴毅突然给洛杉打电话，洛杉赶紧出门去接。
大嗓门，语气有点冲，洛杉下意识将手机拉开一段距离，以免刺激耳膜。
“洛老师，你们班李旭什么情况啊，几天没来训练了，是不是不想踢球了啊？”
“不会吧，我刚刚在班上查人，体育生都不在诶。”
“他没来，他队友说他回班自习了，你去找找，看他究竟怎么回事，不想踢直接申请退队，没必要浪费名额！”说着径直了电话。
怎么回事，李旭不是最爱踢足球吗，上次好不容易拿到外出比赛资格，还在洛杉面前嘚瑟了好几天。
洛杉安排班长代看晚自习，自己出去找人，不在教室也不在球场，那就只有宿舍了。
体育生还未下训，洛杉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门口一看，李旭正躺在床上看足球杂志。
“灯光不足，姿势不对，你不怕把眼睛看坏了？”
李旭慌忙坐直身子：“洛洛，你怎么来了？”
“难道不是你跟我解释，你怎么会在宿舍吗？”
李旭脸色一暗，低下头，手指揪着衣袖打转，嘴却紧紧抿着，迟迟不肯开口。
“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去哪？”
“怎么，你想等他们回来，大家一起听听你为什么要逃训吗？”
李旭赶紧跳下床：“那走吧，他们快回来了。”
*
初秋的夜晚，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附中的桂花陆续开了，温柔的清香中和了秋夜冰凉的触感。
洛杉晚自习经常和学生压操场，看女生们散步八卦，看男生们攀比打架，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和同学一起热血疯狂的日子。
沈安安说得没错，她就是学生心态，在时光的长河中频频回首，缅怀青春。
走了大半圈，李旭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洛杉不喜欢说教，更不喜欢逼问，于是掏出手机：“那这样吧，我直接跟吴老师说你要退队吧。”
“别！”
“训练不去，原因不说，退队也不干，你这是要上天？”
“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李旭突然痛苦地抱住头，“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在球场上。”
洛杉眼眸微动，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李旭的后背：“你们训练太辛苦了，还总是受伤，有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心疼你们。”
李旭看向洛杉，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洛洛，我可能快死了。”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什么？！”
原来李旭周末去医院做体检，医生查出他肺部有问题，可能需要手术。医生和李旭妈妈私聊，李旭隐约听到了一些，回去问妈妈自己的病严不严重，妈妈没有细说，只让他安心读书，训练也不要落下。
后来，李旭偷偷上网查相关病例，专家说手术很难，就算成功了，后续也随时可能复发，严重的还会有生命危险。
“洛洛，我该怎么办啊，我才十五岁啊，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洛杉本来想忍的，听到最后一句话，直接就绷不住了：“你是怕死，还是怕没牵过女孩子就死啊？”
李旭愣了愣：“都、都怕。”
“那就别死了。”
“但我真的有病啊。”
“确实有病，妈妈的话不听，非听网上瞎说。你知道网友怎么调侃吗，小病百度，癌症起步；百度看病，坟头已定。”
李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所以都是假的？”
“我去年春天老咳嗽，网上一查，肺癌。吓得我连夜花重金挂了个专家号，后来，呵呵，买药的钱还赶不上挂号的钱，气死了，当场我就把百度卸载了！”
李旭大笑：“洛洛你好可爱啊！”
洛杉白了李旭一眼：“大哥不笑二哥好吧！你呀，以后不要听不认识的人乱说，你妈妈都让你继续训练了，肯定是没问题的呀。”
“那她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解释呢，我以为她骗我。”
“你是信网友还是信你妈妈？”
李旭不说话，但心中已经了然。
“好了，别瞎想了，明天去给吴教练道歉，接下来好好表现，把落下的训练补回来，知道吗？”说着按了一下手机查看时间，“呀，晚二都快下课了，走吧，一起回教室吧。”
“洛洛等一下！”
“怎么了？”
“我生病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戴有色眼镜看我。”
李旭认真看向洛杉，眼神里写满了不安，洛杉的心猛然一沉，恍然间，一张稚嫩的脸涌入脑海。
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也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央求道：“我生病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
洛杉和李旭一起回教室，刚到教学楼门口，语文课代表路佳突然冲过来，一把扑到洛杉怀里。
路佳大口喘着粗气，一句话断断续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洛杉帮她顺气：“着什么急呀，慢点说。”
“洛洛，出、出事了，受伤了！”
“谁？”
路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祁老师……”
洛杉心下一惊，又像小时候一样突然摔倒了吗？
洛杉的爸妈都是小镇医生，洛杉三年级时他们从体制内出来，自己开了一家私人诊所。祁澜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她家的，具体什么病洛杉不清楚，只知道他需要定期打针，药也是大把大把地吃。
有一次，祁澜打完针，两个人一起去上学，走到一半，祁澜突然倒在了地上。洛杉吓得嚎啕大哭，又不敢把他一个人扔在路边，于是一边哭一边把他背回了家。
祁澜央求洛杉不要将他生病的事情说出去，洛杉爽快答应，从此，两人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回忆汹涌而至，洛杉恍然惊觉，祁澜早就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深重的记忆，她好像已经忘了他，却似乎一直记得他。
三人冲到医务室，祁澜正在监督两个男生包扎伤口。
洛杉走上前，着急询问：“你有没有事？”
正在缠绷带的熊大敲了敲桌面，哼哼歪歪道：“拜托，受伤的是我诶，洛洛。”
另一边的旺仔也扬了扬手里的绷带，笑得没心没肺：“还有我哦！”
什么情况？
连续的奔跑过后，路佳终于在众人说话的间隙里找到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祁老师拉架，他们打到祁老师了，大家都很生气，然后他们对着墙一人打了一拳。”
洛杉狠狠揪了一把两人的胳膊，愤然道：“胆子肥了啊，老师都敢打！”然后转身看向祁澜，表情立即温柔了许多，“怎么样，严重吗？”
祁澜摇摇头：“只是碰了一下衣袖，是旁边的同学太紧张了。”
洛杉秒懂，两人周围都是女生，男神被看人一眼都是罪过，更别说碰到衣袖了。
包扎结束，两人刷完卡，旺仔突然搭上熊大的肩膀，笑嘻嘻说道：“咱俩打也打完了，东西借我玩一天呗？”
洛杉无语，原来是抢玩具。
熊大不自然地瞄了一眼李旭，吞吞吐吐道：“可能，不太行。”
看着两人偷偷摸摸的样子，李旭瞬间反应过来：“靠，棍子是你偷的啊！”
洛杉：“啥？”
“男人的快乐你不懂。”祁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洛杉身边，低声解释道。
*
出门正好晚二下课，学生们忙着到处撒欢，打了招呼便先跑了。洛杉和祁澜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微风过处，桂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
祁澜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路佳说有人受伤了，我以为是你……”
疾病从来都是忌讳，何况两人现在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洛杉不方便提起以前的事，索性就不说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他早就已经好了，多说无益。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自己上去，直接在旁边拍视频，说发家长群，看他们还打不打。”
祁澜似笑非笑地看向洛杉：“这算跟家长告状？”
“不是让他们家长看，是让其他家长看，高中生了还打架，丢死人了。”
“是个好主意，不过，”祁澜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不是去拉架的。”
“嗯？”
“其实，我是去捡棍子的。”
“这是什么神仙棍子啊靠！”洛杉笑得不行，脏话都忍不住说了出来，“明天一定找个借口给他没收了。”
“不行！”祁澜打断洛杉，坚定说道，“让给我。”
“不行，明天早自习我就没收。”
祁澜一声冷笑：“待会是我的晚自习。”
“算你狠！”洛杉气结，表情维持不过三秒，突然又笑了，“怎么感觉我俩更像小学鸡啊！”
祁澜微微扬起下巴：“反正你不能跟我抢。”
幼稚鬼！
洛杉觉得好笑，这还是她印象中的祁澜吗，不高傲，不冷漠，甚至有点小可爱是怎么回事？
“祁澜，你说当老师是不是很好，你看看你，心态都变年轻了。”
“我本来就年轻。”
洛杉没有回应他的自恋，继续说道：“再把以前没有经历的青春重新走一遍，说不定可以弥补一些遗憾。”
“你有遗憾吗？”
洛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一直在做自己该做也想做的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昏黄的灯光下，祁澜的神情晦涩难明，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失落。
“可是我有。”应该还是失落多一点吧。
洛杉抬头看向祁澜，他的眼神里承载了太多东西，洛杉看不懂，只觉得此刻的他像一个寂寞的小孩。
单纯，无助，不知归路。
洛杉心里涌起一丝怜惜，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青春总是会有遗憾的，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祁澜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话说今天真的很神奇诶，我们居然说了这么多话，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可傲娇了。”洛杉顿了顿，“祁澜，我好像一直都不太了解你。”
“是啊，你对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