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迢迢 > 第 7 章

第 7 章

    凉风徐徐,清甜的草木香在鼻端若隐若现,萧怡在亥时一刻准时跳上了当朝前首辅家主院的屋顶。屋顶上布满了青苔,滑不留手,萧怡轻手轻脚,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屋檐。

    萧怡静静趴在屋顶上,轻手轻脚地掀起一片青瓦,有一束皎洁的月光悄悄地从瓦片的缝隙中照进了屋内。幸好屋内灯火通明,这一束略显突兀的月光并未被屋里的人发现。屋里一张古朴精致的桌子旁边正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师,在下只是对此事有些许肤浅的看法,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老师多多指点。”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态度十分恭谨,正在虚心向面前的老人求教。

    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萧怡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透着一派清雅高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仿佛透露着淡淡的忧伤。那双苍老的眼睛仍然深邃坚定,清晰而明朗,只是眉眼间浮着一层郁郁。。

    “檀暮初如今可还得陛下信任么?”

    年轻人叹了口气,脸上顿起忧愁,“此人近些年愈发深得陛下抬爱,每逢论国事必召此人在场。”

    老人眉头微蹙,略微沉吟片刻后问道,“依你之见,檀暮初如今很受陛下器重是么?”

    “正是!事无巨细,陛下常常召他随侍左右,想来极为看重他。”年轻人有些急切的说道。檀暮初此人出身微寒,曾与他一道拜在昔日首辅陆松延的门下。此人才华出众,又兼容貌出色,当年在国都的一众才子进士中,实乃一枝独秀。

    陆松延从木桌上拿起一盏茶,低头啜饮了几口后慢慢说道,“自古以来,朝堂内外充斥着权力冲突,不外乎追求私利、意气之争、沽名钓誉等等……当今陛下神武英明,臣子们之间互相倾轧之事,只要不祸及民生、不构结祸乱、不动摇宗柘、不陷害忠良,陛下总会明智地调用人才。是以,檀暮初能深得陛下信赖,必是此人之才可利于社稷。”

    年轻人见老师这般说,有些急了,说的口干也顾不上喝一口茶,“可陛下如今,颇有些偏听偏信此人。他向陛下举荐妻弟沈不平主理此次西南赈灾,事态紧急,急需有经验的人前去。沈不平此人才华缺缺,任吏部侍郎三年来功绩全无,实在不堪大任。檀暮初举荐沈不平,必是别有用心!”

    陆松延“啪”一声重重往桌上撂下茶盏,目光渐冷,“子楚!休在为师跟前提起沈家的人,今夜已叙话多时,为师有些乏了……你先行归家吧,莫要太过担心,陛下调沈不平前往,亦会另派一得力之人襄助。民生大事,陛下才是最忧心的那个人……”

    秦子楚的人还欲再说些什么,陆松延摆摆手制止了他。子楚讪讪离开。

    陆松延走到镶了玉兰花的烛台前,取了一支灯簪子拨了拨烛芯,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陆松延凝神侧耳,片刻后面露微笑,转身对着屋顶说道,“小兔崽子,还要偷听多久,快滚下来!”

    萧怡嘿嘿一笑,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一闪身从正门翩翩而入。她的轻功极好,一整套动作下来不过只带起了一点点微风,而这一点点微风融进晚风,几乎无法被人察觉。

    她堪堪在屋内站定,一抬眸,她的外祖父正在前方直直的看她,苍老的双眼泪光涟涟。

    她的心颤了颤,眼泪夺眶而出,终是叫出那一声,“祖父!”

    她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落泪的老人,祖孙二人又欣喜又伤感。欣喜阔别多年,终于重逢。伤感,骨肉分离,难得一聚。萧怡把自己的脑袋在外祖父的肩膀拱来拱去,陆松延觉得她又调皮又乖顺,自家孩子怎样都是招人喜欢。

    萧怡今晚不曾易容,是带着一张真容来见外祖父的。明亮的烛火旁,陆松延仔细端详着外孙女儿的面容,暗暗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外孙女的面容和女儿有八分像,看着外孙女的脸,就好像又看到了女儿。就是这张脸上调皮的神色不像女儿,女儿总是恬静温婉的,安安静静的像一株伫立于山谷的玉兰,与世无争却又谁都不能忽视她的倾世姿容。

    “祖父,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孙女儿肚子饿坏了,这一晚上只吃了几口凉风。”萧怡溜到桌边,拿起桌上半壶茶呼噜呼噜的喝起来,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扫视着整个屋子。陆松延亲自出门招呼下人送点心吃食过来,没一会儿几样家常的菜品和点心就端了过来。陆松延没让下人进屋,自己端着吃食进来,小心地关好屋门。

    萧怡的眼珠子本来就又黑又大,此刻看着满桌子香喷喷的食物,那一双眼珠子简直放光芒,“呜呜呜,这个栗子糕好香好甜,我要吃三盘!”萧怡两只手都要不够用了,一手往嘴里不停塞糕点,一手扒拉着盘子里的大烧鸡大蹄髈,“呜呜呜,这个肉好香啊,好有嚼劲啊,那个牛肉我也要吃!”陆松延虽然对外孙女的食量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仍是大感意外。

    “念念,在玉溪山是不是没有吃饱过?”陆松延一边给孙女儿端汤倒茶,一边把菜盘子往外孙女跟前送。“别吃那么急,锅里还有,不够咱再盛。”也就是两刻钟过去了吧,萧怡把桌上的四样糕点,五个大菜一扫而空,喝了三碗汤,饮了六杯茶。

    陆松延又试探地问了问,“我儿吃饱了吗?”萧怡拿着帕子一抹嘴,抬头看着外祖父,似有些犹豫,终是开了口,“唔……锅里没吃完的我带走吧!明早还要读书,正好做早饭。”

    陆松延:“……”

    “我儿如此挂念读书,可见十分上进,若是男儿身,想必也是宰辅之才!”陆松延笑嘻嘻的捋了一把胡子,饮了半杯茶。

    萧怡忽然沉默了,想了想便问,“娘亲从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陆松延看着外孙女那张八九分像女儿的脸,微笑着说起从前,“你跟你娘可一点都不像,你娘最静,醉心读书且在东都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极有天赋,曾谱出《淮安止息》和《酹江月》,至今仍有传唱。你娘于音律歌舞之道素有心得,曾于宫中献舞《广乐》与《绿腰》,深得太后与公主喜爱,后流传于民间亦得百姓之赞赏。”说起女儿的种种,陆松延喜不自禁。

    萧怡又欢喜又自豪,知道娘亲很了不起,但从外祖父口中听到,更添几分遥思。“师父告诉我,娘亲博学且才学不输探花,还曾协助翰林院编纂史书呢!”

    陆松延捋了捋胡须,边笑边点头,“不错,正是如此。”

    萧怡双手捧着脸叹了一声,这么好的娘亲,是她的娘亲啊!又幸福又幸运,又想念又惋惜。

    陆松延伸手摸了摸萧怡的发顶,安抚自己的外孙女,“你娘知道你长的这么好,她会高兴的。她不求你满腹经纶,也不要你姿容绝世,只要你平安长大,快乐康健,凭着自己的心意活着。”陆松延看着外孙女的目光柔和温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萧怡的手背,“你娘给你取的名,你想不想知道?”

    萧怡目光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外祖父,“我……娘亲给我取了什么名字?”

    陆松延笑眯眯的,眉目间一片慈爱,“你已经知道,你的小名叫念念,取思念、惦念之意。你母亲随你外祖母的姓,所以你也随你外祖母,姓裴。你母亲为你取名,裴月白,取自‘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原来,她叫裴月白。

    “祖父,我在玉溪山随师父修习多年,亦随了玉溪山百年的惯例,请师父为我取了名。”玉溪山百年,弟子众多,历代每一位弟子在山上修习之时,都由各自的师父为其重新取名。玉溪山弟子,世代传姓,皆为萧氏。有的孤儿上山学艺,原也不知道父母是何人,故而学成下山后仍然延用玉溪山的弟子姓名。

    陆松延心中感叹,念念幸得萧予怀亲自教导,十多年来犹如再生父母,无微不至地养育这个孩子。“上次见你时,你还只有四岁,还是个奶娃娃。萧予怀不许我多去探望你,说玉溪山那一带多是悬崖峭壁,山路崎岖,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提前去见你外祖母。他只安慰我时机到了自会送你下山,我多次徘徊在山脚下不得其门而入,那里云雾缭绕阵法也多,我迷路了许多次也不曾到过山上……”

    “幸好他时常与我通书信,叫我知道你在那里过的安稳愉悦,我一颗心便也安定了。”陆松延说了半天话,喉咙有些干,有些轻微的咳嗽。萧怡赶紧取了桌上的花蜜滴了几滴在陆松延的茶水里,好叫他喝下润润嗓子,陆松延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笑着说不打紧。

    “你刚入京中,还不曾来得及见过你舅舅吧?他的府邸离此处不远,马车行两刻钟便到了,明日你与我同去可好?”萧怡闻言,伸手抓了盘子里最后一块卤肉默默塞进了嘴里细细嚼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有些犹豫,嗫喏着问道,“舅舅都没有见过我呢,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陆松延哈哈笑起来,下巴上的胡子跟着一阵抖动,“你这傻孩子,你舅舅从前最疼爱你娘,要天上的星星绝不摘月亮。对你娘一向是有求必应,从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如今你回到家里来了,你舅舅必是爱屋及乌,怎会不喜欢你呢!”只怕见了你,那些未曾来得及给予你娘的宠爱都会给予你,对你的疼爱只会更甚。

    “你如今在何处落脚?家里空房子多的是,今晚就住到家里来,不要在外面漂泊了……”

    “祖父,我现下还有些没做完的事,暂时还不能回家里住。”

    “那便明日先同我见了你舅舅再说,你这趟回来也不事先告知,幸好萧予怀给我报了信,但你舅舅那里却是不知情。”

    萧怡指尖刮了刮脸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舅舅可有什么喜爱之物?明日我带一些礼物前去。”

    陆松延摇摇头,摆了摆手,“无须什么礼物,你人来了便好。待你们相认后,你将来愿住你舅舅府上或是住我这里,都随你心意。自你出生以来,你舅舅和舅母还不曾见过你,这十余年更是不曾相处过,想来也是颇多憾事……”

    “祖父,不如明日辰时去舅舅家可好?”

    陆松延点点头,唤了侍从进来,“厨房还有多少卤肉,一并装好送来。今晨新做的点心糕饼,挑几样甜而不腻的装好,再去后院的果树上摘些果子下来,记住挑红透了的摘。”陆松延又想了想,家里还有哪些好吃的都要挑出来给孙女儿拿回去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问萧怡,“念念,你爱喝牛乳么?酒能喝些么?”家里还有好些纯酿,牛乳每天都有牧童送最新鲜的过来,若是喜欢,可多带些回去。

    萧怡闻言,笑嘻嘻地点头,“若论吃的喝的,很少有不喜欢的,祖父这儿的东西都格外的好吃。”以前在玉溪山的时候,师父和师兄弟们众星捧月般呵护着她长大,山上的贡品还来不及献到师父跟前,往往先挑了最好的最合她口味的送到她嘴边。不止吃的喝的,还有穿的用的,都是师兄弟们费尽心思从五湖四海搜罗过来供她挑选。如今回到了家里,回到了祖父身边,仍是如此珍宝般被呵护宠爱着,萧怡心中感动至极。

    “祖父今夜早些安寝,明日清晨孙女儿再来接您!”说完,萧怡恭敬地施了跪礼后缓缓退出房门外,随即离去。

    陆松延总觉得今晚与孙女儿相见的情形仿佛不真切,多年的期盼今日终成,是欣慰,也有遗憾;是苦尽甘来,是终于释怀。索性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如今还能护住女儿的血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