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

    黎枝燃做了一个很空的梦。

    她的身体变得极轻,仿佛被托举到了很高的地方。

    没有睁开眼,黎枝燃却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又是黎家的那个卦台。

    只是这次只剩下了巫祝一人,他的手点在龟甲之上,一动不动。

    再过一会儿,便是巫祝颂卦言之时。

    黎枝燃也好奇,巫祝到底说了什么。

    她虚虚地飘着,一会儿在高处,一会儿又被放得很低。

    等了许久,巫祝身形终于挪动。

    可就在她终于快要听到巫祝所卜卦言时,一团白光忽然乍现。

    远处,天际边一声惊鸣长啸响彻云霄,生着双目的巨鸟从白光而出,自高处振翅而来,直直向卦台俯冲而去!

    殷红鸟羽绚如血染,从黎枝燃面前飞过。

    眨眼间,巫祝消失不见。

    五感慢慢回拢,羽尾掉落的柔软翼毛轻轻从她脸颊拂过,消失在白光之中。

    黎枝燃再次睁开眼时,窗外仍旧亮堂堂的。

    身处异乡,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黎枝燃拖着依旧有些疲惫的身躯坐了起来,一时之间恍然分不清何处才是现实。

    手掌向上,昨日问卦时剜开的微末伤口早已愈合,连痕迹也已消失殆尽。

    她看向一旁,梦里的血色重明鸟此刻化作一块玉石,明晃晃地躺在解下来的白绫带之上。

    原来不是梦。

    黎枝燃拾起玉佩,玉石触手升温,颜色愈加鲜艳。

    玉石惧火,灼而生裂。

    这块重明鸟玉佩掩于灰下,呈于光下却通体透润而无裂痕。

    所以它并不是之前就在那里,而是火焰将尽时才落进去的。

    那个鹿央侍卫遗落的东西。

    离入夜还有些时候,黎枝燃推开门,桑归里依旧静悄悄的,望不见人影。

    隔壁,便是他的屋子。

    他身上应是受了很重的伤,昨夜自崖壁上拉她时,从袖口淌出的血实在多得有些吓人。

    况且......

    人在弱势之时,最易暴露致命软肋。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关心一下。

    黎枝燃握着那块重明鸟玉佩斟酌一番后,还是抬手用重明鸟的羽尾朝那扇门上叩了叩。

    “谁?”

    屋内极快地传来一声回应,大约是同她一样浅眠。

    黎枝燃轻声道:“需要帮忙吗?”

    门后之人似乎走了过来,黎枝燃看见木门微微一晃。

    一门之后,晏惊归倚在门板上,却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不用,我没什么大碍。”

    黎枝燃收回覆在门板上的手一顿。

    这叫没什么大碍?

    察觉到对方话语里隐隐的婉拒,黎枝燃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用?”

    “当真。”

    隔着门板,两个人沉默了一瞬。

    既然如此,黎枝燃也不再多言。

    她收起重明鸟玉佩,应道:“好,那我去村庄上找些药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站在门后的晏惊归才脱了力,握着双刀的手缓缓垂下。

    软甲随意地散落在床边,衣衫半脱挂在腰间刻着鹿首的钩带之上,露出左侧血肉淋漓的肩头。

    此刻没了遮掩束缚,被砍成两瓣的肉大喇喇地向两侧笔直分开,因久久未治,周围已然乌黑。

    这道伤口,让他于那条密道里昏迷多时,差点长眠。

    却也正是这道伤口,让他知道自己竟真的回到了年少之时,可以逆转过去发生之事。

    前世彼时,他身为晏家次子,独自留在远离烽火的鹿央,而阿姊则女扮男装,随父亲征战边塞。

    金邦的主帅是风头正盛的统治者——纳什蒙的长子,纳忽勒。他用兵无章可循,阴险狡诈无比,抢占水源要地之后便按兵不动,只守不攻,专截苍洲粮草。

    金邦想活活耗死他们。

    晏惊归记得,上一世,此战苍洲惨败,父亲与阿姊亦受了重伤。

    于是晏惊归睁眼之后便立刻借了一匹快马倍日并行,以夜色为掩,掩面摸进了休整中的金邦军营。

    他将一把火扔在粮草仓,随即直接趁乱摸到主营。

    砍刀嵌进晏惊归肩头的时候,他的双刀正中金邦主帅的心房之处。

    苍洲戎旃从天而降,生生将金邦逼退数十里,金邦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主帅重伤濒死,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数万兵士乱成一团散沙。

    晏惊归强撑着将被金邦主帅挑飞的面具重新戴上,带着一身伤隐秘地从金邦营中全身而退。自边塞上飞驰而过时,他遥遥看见父亲和阿姊并肩立于列队之前。

    阿姊像是听到什么一般,朝他的方向远眺了一眼。

    冷透的水浸在备好的布条上,晏惊归眼也不眨,将那触目惊心的裂口擦拭之后重新包了起来。

    断首重接,谁会相信?

    晏惊归也不信。

    所有的疼痛都在清楚地喧嚣着,他真的回到了自己年少之时。

    他千真万确,再一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故去之人。

    这一身伤痕便是最好的见证。

    思及此,晏惊归眸光微敛。

    既然前世所有,皆未发生。

    重来一次,他便要将一切都彻底改写。

    ·

    虽是冬日,桑归里倒没有流商那么寒冷。

    黎枝燃一路走来,依旧不见桑归里村民的人影。

    那些调皮的孩童约莫都被喊回了家,就连那个叫做阿且的小少年也不见身影。

    借着寻药的由头,她将桑归里上下都留意看了一遍。

    摆在外面的摊位也都结了虫网,台面灰扑扑的,看上去已经许久不用了。

    哪里来的声音,竟将他们困扰至此。

    “女女女!女公子!”

    一道突兀的喊声自身后响起,空旷的桑归里将这声音放得很大,随之而来的还有疾行而来的脚步声。

    黎枝燃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去,看了一眼来人,瞬间便明了了。

    不是桑归里的人。

    与桑归里村民穿着的麻布衫不同,来者头戴一顶深色风帽,穿着暗纹刻丝袍子。

    主要是他的肤色晒得十分黢黑,一看便是常常奔波之人。

    同她一样,约莫也是什么外乡人。

    “你你你,”那人快步小跑过来,喘了口气,继续道,“你你你......”

    黎枝燃后退半步,足足听他“你”了半天,终于等他顺了气儿,将后半句吐了出来:“这是流商做的狐裘吧?”

    “我我我,一和女子讲话,就结巴,你别,别介意啊。”他摆了摆手,“我叫达乌提,是竺陵来的商队。”

    达乌提双眼发光,几乎要黏在黎枝燃身上裘氅,神色艳羡。

    方才远远望见,就见这毛色轻盈松蓬,虽然已沾了许多尘土,凭他经商多年的经验,料定这必是流商极北之地所出的贵族衣料。

    等他走近一看,却发现原是所穿之人气质非凡,才将这裘衬得更加贵气了几分。

    “女公子,你看不如这样,我出这个数,买你身上这件狐裘!”一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达乌提口齿一下子利索起来。

    达乌提对自己的开价自信满满,十分豪气地比出了五个手指。

    黎枝燃笑道:“不过一件衣服,倒不值这个价。只是我若卖给你,这数九冬日,我又拿什么御寒?”

    达乌提一拍脑袋,拱拱手:“也是,唐突了。其实是我夫人一直想买一件流商的狐裘,可我们的商队一直拿不到流商的商令,进不了流商。也罢也罢,我下次拿了商令,再给她挑一件新的。”

    达乌提转而又道:“女公子一路走来,可曾看到一个穿着与我相似,身材矮小的男子?”

    黎枝燃摇头:“不曾见过。”

    她这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些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

    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鹿央人。

    “唉,”提起这个,达乌提长长地叹了口气,愁得唇齿又开始打架,“商队兄弟在这天贺岭附近走丢了,我来找他。没想到人没找到,我也迷路了。”

    “不过,福祸相依,”达乌提左右瞄了一圈空荡荡的桑归里,神秘兮兮地靠过来:“我他们桑归里的村民听说,这桑归里的地下,埋着数不清的宝物。”

    宝物?

    黎枝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脖颈间,玛瑙项链遮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心道,还是照看好你自己吧。

    达乌提见她不信,急道:“我亲耳听见我借住的那户人家所言,还能有假?”

    黎枝燃一怔:“你见过桑归里的村民?”

    达乌提:“对啊,刚到此处的时候见过一面。白日里他们都会到村庄外面去捕猎耕作,晚上入夜后便躲在屋内。本想趁着白日寻寻看,可惜我这走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东西。等入夜无人之后,我再到外边儿去探探。女公子要不要同我一起?”

    黎枝燃抬头看了一眼,桑归里的天明明方才还亮堂着,就在她和达乌提交谈之时,几乎是尚未察觉之间便黑了大半。

    她对宝贝没什么兴趣,却好奇另一件事:“不是说入夜不可走动?”

    “那个什么阿且也同你说了?”达乌提嗤笑一声,“如此荒诞之事,你还真信?那小屁孩说不出门就不出门了?昨夜我好好待在屋中,根本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他们就是怕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偷了他们的宝贝罢了。”

    “不信的话,你等明日。明日我们再在此处见面,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说完,达乌提便继续去找那什么所谓的宝物了。

    黎枝燃径直向阿且家走回去。

    马上就要入夜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尽早寻一匹马离开这里。

    至于那个鹿央侍卫......

    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来。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那块鹿牌。没有鹿牌,便进不了鹿央。

    如此想着,黎枝燃两手空空,推开门。

    入目一道黑色的身影显眼至极,金丝线描出的栩栩飞鹰爪勾着鹿牌被束在腰带之中,双刀横别在腰后,勾勒出利落劲瘦的轮廓。

    恢复了几分血色的面目明俊如孤松,懒懒抱臂倚在她屋门檐下。

    恰有微风拂过,飞鹰流跃其上,似乎要破桎而出。

    檐下之人似有所感,掀起眼眸看向她——

    “久不见你,还以为你一个人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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