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既是找了借口出来,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难为十三阿哥真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把包着旧衣服的小包袱交到我手里,又叫来成福送我出宫门。我却觉得不妥,跟着出来的人都回去了,谁来伺候主子?对十三福晋也不好交代。便对十三阿哥说,左右马车就在东华门外等着,我顺原路折回去也就是了。

    十三阿哥还不放心,正要说什么,却听前厅那头十阿哥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十三弟怎的还不回来?该不会尿遁了吧?”又闻另一个粗犷的声音附和道:“就是!老十三是有酒量的,断不能轻纵了他!老十啊,跟哥哥去寻他一寻!”

    我怕来人看见又要多生是非,便低声道了句“放心”,匆匆携了包袱从后门溜出去了。

    穿廊过殿,我只顾低头小心拾路,不期然迎面撞上一个人,冲头的酒气熏得我一阵眩晕。

    “不在我那儿吃酒,怎么跑出来了?嘿嘿!”竟是今晚婚宴的主角十四阿哥,胸口的一团补子被揉搓得起了皱,口中喷出的酒气中还夹杂着隐隐的酸腐之气,被我撞着也不恼,歪头看着我,只顾傻乐。

    我被他的狼狈相逗得想笑,却碍着在宫里,人多眼杂,不敢像在外头那般无所顾忌,只得绷住脸,规规矩矩地行了蹲礼,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声安,又道了一句恭喜。

    十四阿哥颇为不解,好奇道:“你几时将规矩学得十成十了?”

    我说:“这是皇宫大内,奴才不敢造次。”

    他大笑道:“哈哈!是我十三哥还是你家福晋危言耸听了?宫里虽重规矩,却也没你想得那么要紧。你怎么不去吃酒,反在外头溜达?”

    我的心稍稍松快了些,脸上便也挂了笑意,答道:“十三爷的杭绸衣裳沾了汤汁,叫我拿回去赶紧洗了,要不该洗不出来了。”

    他似存了疑,“不过一件衣裳,十三哥怎么变得小气起来了。”

    我反问道:“十四爷还问我呢,您怎么不在前头和众位爷喝酒,反溜到这儿来躲清闲?”

    他苦笑着揉了揉额头,说:“招架不住了,出来散散酒。”

    我笑道:“十四爷方才可是吐了?”见他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我又说:“睡前用橄榄煎水服下,明日晨起后再喝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多少有些效用。”

    他愣了愣,旋即笑开,“是了,怎么忘记你这位“女华佗”了?十三哥得你在身边,实乃幸事。”

    我脸上一热,还好有夜色掩去那抹绯红,似是被他的喜悦感染,我不禁感慨:“十四爷得十四福晋如此佳人,才是幸事。”

    他会意而笑,宫灯昏黄的光影中他的双眸神采烁烁,我忽然就想到了不久之前拥我在怀却对我说对不起的那个人,他想起嫡妻时,是否也是这般骄傲,这般幸福?

    辞过十四阿哥,满腹的心事沉甸甸地坠着脚步,经过绛雪轩附近的池塘时,望着流光粼粼的水面,我忽然有种跳进去,就这么沉在池底,消失得无形无迹的冲动,可在池边踟蹰良久,终是少了那纵身一跃的勇气,何况隔不了几日尸体就会浮上水面,哪来的无形无迹这般干净的死法?正嘲笑着自己的想法荒唐,猛听见池对岸“咕咚”一声闷响,紧接着就听见“扑啦啦”杂乱的拍水声和夹杂其中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那喊声尖利,听上去像是个女子,眼见她的动作变得缓慢,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而因着天色已晚,宫中又有喜宴,此处来往的宫人甚少,可我往对面跑的途中,明明看到有个影子从塘边矮棵丛里匆匆闪过,却似对水中异动未见未闻,心里不禁又疑又急,就顾不上自己水性不佳,扔了包袱脱了鞋便一头扎进水里,抄近路朝那人游去。虽已是四月天,但这池塘水仍是不暖,我又没做万全的准备,夹衣浸了水,越发绊得身体笨重,我也只能咬牙忍着,拼命划水,不让手脚抽筋,以最快的速度游向目标。

    当我终于把奄奄一息的落水者托上岸时,浑身已将近脱力,所幸正好碰到了池壁的台阶,才得以缓了缓劲,又一咬牙,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去。来不及多做休息,我将她翻转过来,胃部卡在池沿,一手环肩揽住她,一手敲击她的背,逼着她把呛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又放她躺平,边搓着她的手脚,边大声地喊她:“醒醒!快醒醒!现在可不能睡!”

    “咳咳,咳……”她又干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青紫的嘴唇颤了颤,突然扑到我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我又慌了,看穿着打扮,像是位官家小姐,但不知是哪府里的,怎的会如此不小心,失足掉进水里呢?“来人呐!”我扯开嗓子喊人,无论先前如何,眼下救人要紧,若我这么一通大喊还叫不来人,也只能怪紫禁城里的人心太冷漠,守备忒松懈了。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加上我的喊声,终于招来一小队侍卫模样的人,脚步声渐行渐近时,她突然止住了哭声,眼睛一翻,二话不说地晕了过去。我顿时目瞪口呆,因她这次昏厥并不是真的昏厥,她的眼睑频率极高地颤动着,一只手还下意识地紧紧揪着我的衣襟,怎么可能毫无意识?可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她却一声不吭地装死,这又是何故?

    没等我想明白,领头的侍卫已将灯笼举到我脸侧,喝问道:“什么人?”

    我被灯光猛地一晃,不禁有些眩晕,抬手挡住眼睛,说:“奴才是十三阿哥府上的丫鬟,方才路过这里,听见这位小姐落水呼救,便将她救了上来,这池水凉,她又受了惊,以致再度晕厥,烦请哪位大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才好。”

    那侍卫闻言,又将灯笼移向我怀里的妇人,皱着眉头看了又看,迟疑地说:“这……这不是……”转头叫来他身后的一个侍卫,问道:“佐勋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堂妹?”

    名唤佐勋的侍卫立刻上前来,看清之后轻呼一声,向领头的侍卫说:“回大人,正是属下堂妹,今日随叔父进宫来赴十四阿哥喜宴,不知怎么……”

    我看着他们一来二去地啰嗦实在心烦,忍不住打断道:“无论如何,救人要紧,大人认识这位小姐最好,赶紧往太医院跑一趟吧,迟了怕有闪失。”说完,也再无力多言,直觉得头昏脑胀,沉沉的抬不起来。

    佐勋大概是向他的长官请了示下,忙小跑着去了,那侍卫长却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架势,对我说:“姑娘救人辛苦,也要请太医诊治一番才是。”

    我有气无力地说:“不用麻烦,我回府自会料理。”说着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他用刀鞘挡住去势,这令我心中更气,语气不善道:“你拦我做什么?我还有十三爷交办的差事要办呢!”

    他也不说话,仍旧保持着提刀拦路的姿势,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情,我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熟悉,再往前一想,就和记忆里的另一幕对上号了,原来他就是那次出巡途中,十三阿哥与刺客搏斗时,拦住我的那个侍卫!真是冤家路窄,或许他是无心,或许是故意,总之碰上这么个一根筋,我大概只有在这儿等着主子来领人的份儿了。

    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索性安心坐在地上,想来一顿感冒是少不了的了,但愿别再因此招来什么祸事。许是那侍卫头注意到我不受控制地发抖,终于牵动了一丝怜香惜玉的情结,竟把自己身上的褂子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这不能不让我受宠若惊,原来“一根筋”也有转过弯来的时候。我将褂子掖了掖,裹住我和仍在昏迷中的那位小姐,吸了吸鼻涕,对“一根筋”说:“多谢大人,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一根筋”似乎有些不自在,一面收回挡在我跟前的刀,一面说:“姑娘不必客气,我乃四品带刀侍卫卫靖。”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胃镜?为啥不是肠镜?忙低下头憋着笑,过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抬起头颇为虔诚地问:“是哪两个字?”

    卫靖认真地用刀鞘沾着水,在地上大致画出了他的名字,原来是保卫的卫,靖边的靖,不错,天生当侍卫的料。我做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一副很是钦佩的神色,“卫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恕奴才冒昧,不知大人贵庚?可有妻房?”话音一落,便听见身后的几个侍卫窃窃低笑起来,卫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干咳了两声,低低说了句:“姑娘休要玩笑。”便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呆模样,不再看我,任我怎么看他,也不再理睬我。

    打击对象如此不配合,我那点小小的报复心也难以支撑我越来越疲惫的身体,湿透的衣衫已经快被徐徐的春风吹干了,太医却不知道是半路堵车还是不慎崴了脚脖子,恁长时间也不见踪影,我只觉得头昏手脚软,像装了竹蜻蜓一样,人飘乎乎拔地而起,软绵绵的白云踩在脚下,眼前仙雾缭绕,还有两只洁白轻灵的鸟儿飞过,正是我养的那对儿白玉,我便也生出翅膀来,欲随它们起飞,谁知身子才往前一探,就撞上一个硬邦邦的物什,“嘭”的一声,实打实撞出满眼金星来。

    “嘶——”我疼得倒吸气,下意识去捂额头,手却在半路被一只温暖的手截住,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一声低婉幽怨的叹息随之传来,接着又听见:“你真是越发能耐了,就算她是凌柱的女儿,你与她素昧平生,也犯不上以身涉险,若是因此有个什么……”那声音说到此处似有些微微的哽咽,我吃力地掀开眼睑想看清楚说话的是谁,却被另一只散发着相同暖意的手轻轻覆盖住双眼,半晌,那声音才继续道:“若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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