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十四阿哥住在乾东五所的三所中院,前院原为十三阿哥所居,后院闲置,是以如今三所只有十四阿哥独居,婚礼便在此举行。我听十三阿哥说起过,十四阿哥的这位福晋是他心仪已久的,比他小两岁,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人亦如其名一般天然美质,只可惜今日无缘得见了,我们到的时候,新福晋正在寝殿里“坐帐”,外头酒席已开,十三阿哥和福晋各自入席,我正不知该跟着谁走的时候,菁儿悄没声儿地拉了我的袖子一把,用眼神示意我到福晋身边侍候。

    菜色酒品与两个月前十三阿哥婚宴上的并无参差,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我可以躲在静处,而这一次却被晾在了一桌子福晋面前,成了混进鹤群里的一只鸡,窘迫得无所适从。

    大家都已落座,兆佳逸君巧笑嫣然地按序位逐一给各位福晋请过安,又亲热地叫了一声“四嫂”,便稳稳当当地在四福晋身边坐下,菁儿自然侍立一旁,而我则一心想着避开四福晋的视线,低着头站在菁儿身后,只恨日光太过明亮,没有一片阴影可以容我藏身。

    十福晋率先拿起酒壶将兆佳氏面前的杯子斟满,笑吟吟地说:“十三弟妹来晚了,可要罚酒三杯才行。”

    九福晋董鄂羽盈却笑道:“十三弟妹可别随她混闹,喝一杯就是了。”

    七福晋和八福晋也附和称是,兆佳氏不紧不慢地起身,举杯道:“十嫂说得对,逸君借这杯酒向各位嫂子谢迟来之过。”说罢一饮而尽,赢得满座喝好。接着,她自斟一杯,道:“逸君年轻不懂事,往后若有言行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嫂子提点。”话音落,第二杯酒也落腹。待她又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四福晋虚掩住她的杯口,劝道:“酒要细酌慢饮的才好,坐下来吃点儿东西,仔细喝得急了酒劲儿上头。”

    兆佳逸君却毫不迟疑地将酒杯抽了出来,“这一杯……”她忽然侧过身来,目光投射在我站的方向,脸上仍挂着和气的笑容,语气却隐隐透出一股冷意来:“这一杯借花献佛,敬我们家阿虞姑娘,谢谢你对十三阿哥的照顾。”

    大脑轰然炸开,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有此一举,她用意是善是恶?她知不知道我与四福晋从前的过节?她这样做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却一个都来不及捕捉、来不及细想,我像被人提线牵制的木偶,手脚僵硬地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唯诺道:“奴才惶恐,服侍十三爷是本分,奴才不敢居功,更不敢受福晋的这声谢。”

    没等兆佳氏说话,四福晋冷哼一声:“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旧相识啊。逸君啊,不是我说你,你既当了家,这眼睛就不能不擦亮些,你可知道这个丫头……”

    “这丫头当初还是你九哥挑进府的呢,后来送到四贝勒府,经四嫂的手这么一调教,又机灵又懂事儿,我看着都喜欢得不得了,要不是那时十三弟身边儿没个妥帖人,我都舍不得放阿虞走了。”九福晋边说着,边走过来,亲自将我扶起。

    我对她感激地笑了笑,福身道:“奴才愚钝,承蒙四福晋和九福晋不弃教诲,恩德铭感于心。”

    兆佳氏重新将酒杯举起,又将另一杯递给我,说:“两位嫂子说的正是,我们府里少了谁都不打紧,唯独不能少了阿虞,否则我们爷定要寝食难安的。”

    十福晋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拉长音儿“哦”了一声,回手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巧云,说:“这可比得上我们家的巧云了,十阿哥要是离了她啊,必然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

    她这话一说,在座的其他几位福晋也听出了其中所指,纷纷配合地用帕子掩着嘴吃吃地笑,只有九福晋冷眼扫视一周,然后盈盈起身,接过兆佳氏手里本来要递给我的那杯酒,又拉起我的手将它塞进我手里,说:“阿虞,你家福晋性子好,不与你生分,你呀,就恭敬不如从命,喝了这杯吧,以后还得一如既往地对十三阿哥上心,不辜负你家福晋的厚望才是啊。”

    我知道她是在替我解围,可面对兆佳逸君的突然发难,四福晋的咄咄逼人,十福晋的指桑骂槐,还有一众坐等看好戏的嘴脸,我手里握着的就像是一杯毒鸩,难以入喉。

    “还是九嫂明白我的心意,我先干为敬了。”又一记将军,兆佳氏饮尽杯中酒的同时,也把我逼到了喝与不喝都是错的两难绝境。

    九福晋借收回手的档儿,不着痕迹地将我的手往上一抬,无疑是在催促我快喝,我定了定神,艰难地举起杯……

    “小福子给各位福晋请安!”成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动作,他麻利地打了个千儿,继而对兆佳氏说:“福晋,那边儿席上一个传菜小太监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八宝鸭子的汤汁儿都洒在爷的袍子上了。”

    兆佳氏忙问:“没烫着爷吧?”

    成福说:“没烫着,福晋放心,十四爷让人找了套他的衣裳给爷换上了,但是您知道,那杭绸是最沾不得汤汤水水的,时间长了怕就洗不掉了,所以爷让奴才来找阿虞,赶紧把衣裳带回去洗了。”

    兆佳氏又问:“三所里就没人能洗件衣裳?”

    “今儿奴才们手里都有活儿,一钉一铆的走不开,爷又不放心交给毛手毛脚的粗使奴才,莫不如让阿虞先送回去了。”成福说完,也不等兆佳氏再发问,便从我手里拽出酒杯放回桌上,急急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我这才反应过来,草草福了福身,匆忙跟着成福往配殿走去。

    从推杯换盏的热闹中穿梭而过,配殿里显得格外安静,然而我并未看见十三阿哥,成福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脚步极快地带着我走到后院,直到远远地看见石榴树下一道颀长的背影,他才不走了,对我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又沿原路折返回去。

    我暗暗佩服他在那一堆福晋跟前儿能把谎撒得那么顺溜,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方才那情形,若没有成福来解围,我喝下那杯酒,就是默认了兆佳氏的试探和十福晋的讽刺,明摆着对十三阿哥有所企图;可如果不喝,便成了当众不给十三福晋面子,不知好歹,不识抬举。看着眼前让我眷恋又渴望依靠的身影,我不禁惶惑,仅今日这一次,我已感觉如芒在背,适才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才找借口让成福带我出来,可万一下次他看不见,或者根本不在场呢?我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窜至头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阿虞!”十三阿哥转过身来,半是惊喜半是疼惜地将我拥在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刚才是不是为难你了?”

    我也抬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懒懒地说:“没有,福晋只是打算赏我杯酒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沉声说:“我一直注意着你们那桌,虽然听不见她们说的什么,但看神情就能猜出十之八九了,别人也就罢了,连她也……”他应该从未想过他心目中高标逸韵的福晋,居然也有那样世俗不堪的一面。

    我接口道:“她也是个女人,也会嫉妒,也会不愿意让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是这样吗?”十三阿哥想了想,问道:“那你呢?会不会嫉妒?会不会不愿与人分享我?”

    他语音低回,呼吸温热,周身淡淡的皂荚气息将我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看不清现实,也管不住自己,原本到嘴边的“你从来不是我的什么人”悄然退却,心中呼喊的那个字跃出唇齿:“会。”

    声音很轻,但我知道他听到了,因为他的手臂紧了又紧,让我与他密密地贴合。他的心跳砰然有力,胸膛结实而温暖,双臂能将我牢牢圈在其中,这一切都让我欲罢不能,我盼望他说:那我以后再也理睬她们,一心一意只对你好,不让你嫉妒,不让你难过!可良久的沉默过后,却只听到一句——

    “对不起……阿虞,对不起……”

    呵,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只不过有心无力罢了,他有与生俱来的无奈何、不得已,我又何尝不是?我们之间,跨得过三百年的光阴,却跨不过这所谓身份的悬殊和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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