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后来,瓜尔佳氏又同我说了很多,而我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精神总是不济,恹恹的没说什么话。然而她走后,我却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她的话,最终提炼出一个要点:她想笼络我为同盟军,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嫡室压力,也可能是火力。看透了这一点,我的心理负担反而减轻不少,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算计也多,这正是我为什么不跟十三阿哥再走近一步的原因之一,我希望给我们的感情多一些空间和自由,一旦误入围城,等待我的兴许只有无休无止的纷争了。目前这种状态对我来说真的很好,进与退都在掌控之中,若真有一天情之所至,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交付于他,但如果终究等不到那一天,日益饱满的情愫,只会在我心中慢慢盛开,再枯萎,化为泥土,将我的心掩埋,而他,不会感觉到情花破土而出的痛楚,也不会承受被腐烂吞噬的凄惶。

    又到一年新岁旧岁交替时,我的腿伤已经好利索了,太医院的药极好,花菇子也照顾得用心,是以只在膝盖下缘留下一块拇指盖大小的浅浅的痕迹,兴许再过段时间就能彻底消除。这三十多天里,我遵医嘱卧床静养,不出去招人眼气,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看我。因为婚期将近,十三阿哥比平时忙了一倍不止,这些天里,他只来过一次,坐了两个时辰,其中有一个半时辰我睡得人事不知,剩下的半个时辰里,我醒了,问他“您怎么来了”,他却没有回答,俯身搂住我,静静的,仿佛两具相拥而死的尸体,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腊八过后,各府开始相互上门送年礼,这是十三阿哥分府后的第一个春节,觐献皇上、太后和各宫娘娘以及太子的贺礼由十三阿哥带人亲自送进宫,而给他的哥哥弟弟们府上送礼的差事则分给了府里几个办事妥当的小厮们去做。我用一个银锭子跟被分去八贝勒府、九阿哥和十阿哥府的小厮换来了他的手上的活儿,他答应得相当痛快,那锭银子的分量大概远比他到各府办事能收到的打赏要多得多。

    我的想法很简单,平时出府不方便,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许久未见的故人,若运气好能碰上九阿哥,还可以将那句感谢补上。但花菇子觉得不妥,虽然她可以脸不红地在十三阿哥浴盆前站上半个时辰,还能手不抖地帮着添水擦身,可除此之外,她高度信奉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此类思想,还时不时向我灌输,教育我要忠于十三爷,不能守着一个却想着另一个。这回我成功地换得了出门的机会,兴冲冲地想带她一起出去转转,却被她严词拒绝,并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也不要轻易抛头露面,依据的理由与以往大同小异:你是十三爷看中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去见别的男人。

    我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这么多封建保守思想,教训起我来一套一套的,我被烦得不行,只好使出杀手锏,告诉她晚上十三爷要进宫饮宴,下午从四贝勒府回来一定要先沐浴净身的,她这才像被点着的小火箭一样“嗖”地蹿出门,直冲着水房跑去。我暗道对不起十三阿哥,又要让他湿身于花菇子的色爪之下了。

    花菇子的话使我多少有些顾虑,因此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初到十三阿哥府上当差时穿的那身男装换上,对镜仔细照过无甚不妥,才放心出门去。

    除十阿哥府之外,其余两座府邸皆和我们十三阿哥府一样坐落于东城,因此我让车夫先奔西城去,因正是年下,街上采买年货的人熙熙攘攘,而拉东西的几头骡子的脚力又实在不能和载我们出远门的那些马相比,是以拖拖拉拉走了许久,才晃悠到南官房胡同。

    来送礼的不止我们一家,角门敞开着,十阿哥府里的小厮正在招呼上一波人,听口风是十二阿哥府里的,一个人端着一样,长长地排了一溜,我不禁回头看看跟我来的这三辆车,每辆车里两只木箱子,木箱子里无非一些家常年货,金银珠宝我们是送不出去的,当朝书画名人的墨宝倒是有几幅,都是十三阿哥凭交情求来的,一文钱没花,可人家几位皇子未必要不到,确实算不得稀罕,最有心意的不过是十三阿哥亲笔写的三幅对联,每家一副,字斟句酌的倒是十分贴切,若非有这么一副对联,此刻我真的没勇气再站下去了,一定撂下东西就脚底抹油,否则跟在十二阿哥后面,实在有些送不出手。

    正当我靠在骡子车上感慨人家的家底充实,同时琢磨着怎么能让十三阿哥府也开源创收的时候,打门里先后走出三个人来,他们边走边笑,像是正在说着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看见打头的那人,心里一喜,兴冲冲地迎上去打了个千儿:“阿虞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

    十阿哥上前一步提溜着我的后衣领子将我转了一圈,眼睛瞪得老大,说:“胖了点儿,也白了,你小子,这一年多也不说来给爷请个安,忒没良心了。”

    十四阿哥把我从十阿哥的狼爪下救出来,帮我按了按块要掉下来的帽子,对十阿哥说:“十哥,阿虞是姑娘。”

    十阿哥说:“我知道,可你看她这一身儿,啧啧……”又问我:“你怎么还是原来那套打扮?老十三发的月钱连套衣服都做不起?”

    我低下头翻了个白眼,才抬起头笑着说:“十爷说笑了,奴才为了出门方便才换的男装,十三爷仍是每月给二两银子,够花得不得了。”

    九阿哥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三驾车,问道:“你来送年礼?”

    我说:“是,原本都是家里小厮来送的,奴才寻思着说不定能见着九爷和十爷,就跟人家换来了这趟差事,不成想运气竟这样好,在十爷这块宝地上一气儿见着三位爷。”

    十四阿哥也顺着看了看,开笑道:“瞧这三大车,阿虞,可有我的?”

    我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当然有十四爷的,但不在我这儿,是别人去送的。”

    十四阿哥抬手轻敲了我的头一下,笑嗔道:“十哥说得没错,你这丫头真是没良心,枉我那天为了帮某人带话,费了那么多功夫!”

    我嘿嘿一笑:“奴才怎敢辜负十四爷的心意,这不今儿就想上门道谢嘛。”

    十四阿哥看看我,又看看九阿哥,会意笑道:“既如此,你们该道谢的道谢,该领谢的领谢,我和十哥先去八哥府里,在那儿等九哥。”说罢拽走了不明就里的十阿哥,两人走出十几步,十阿哥回头朝我喊道:“阿虞,下次换上女装给爷瞧瞧,估计还看得过……”话没说完,已被十四阿哥捂住嘴,拖着拐过墙角。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十爷还是那么风趣。”

    九阿哥无奈地摇摇头,问:“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见说话间,要送给十阿哥的两只箱子已被卸车搬了进去,便说:“奴才接下来正好要去九爷您府上和八贝勒府,若九爷不嫌弃,可否移驾车里,听奴才说几句话?”

    九阿哥又看了那几辆骡子车一眼,撇了撇嘴,表达出由衷的嫌弃之情,然后迈步往十四阿哥他们方才离去的方向走,边说道:“让你的骡子们在后面跟着,你来跟我走。”

    若我此时身着一袭袅袅娜娜的旗装,与九阿哥这样一位翩翩美男共承一骑,那画面一定不赖,可我现在一身灰色粗布短打,戴着一顶毛了边的瓜皮帽,实在没勇气坐到九阿哥身前去。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别扭,上马便向我伸出手,自然无比地说:“上来。”

    我反指着鼻子,为难地问:“我?这……不行不行,奴才不敢……”

    “你不上来,就在下面跟着走,反正我先告诉你,这匹‘白练’的脚力可不是你那几头病骡子追得上的,你看着办。”说着就要挥鞭打马。

    我也顾不上那么许多,急忙拉着他的手爬上马,还没坐稳,“白练”已纵了出去,我一紧张,下意识地往后靠,猛地撞上九阿哥的胸膛,又慌慌张张地想要坐直,却不期然被他一臂拦住。

    我稍稍一愣,旋即微微挣了挣,可马速太快,让我不敢冒然乱动。“九爷,放……”

    “别动!”九阿哥一甩缰绳,将马策得更快了些,他的头就搭在我肩膀上,鼻尖似是无意地擦过我的鬓角,呼吸轻轻搔动我颈间的几缕散发,过得许久,他才如梦呓般喃喃问道:“阿虞,我让十四弟带给你的字条,你没看到吗?”

    “我……”想起被我付炬成灰的那张纸条,想起“但凭你愿”那四个字,我竟生出一丝愧疚之感,对于他,我是不是真的有所辜负?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说了几遍“知道”,最后自嘲地笑了笑,颓然道:“我说‘但凭你愿’,可我知道,你不愿……”

    “不,不是……九爷,我不是,不是……”我极力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是错,我不能骗他,也骗不了自己,我不是不愿意从他所望,只是在那之前,我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拗不过我的心。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见着我,跟我说‘不是’的吗?若是见不到呢?你是不是就有理由躲我一辈子了?”

    “我……”我心里难过,话也说得格外艰难:“是想当面跟您道声谢……我知道,那回在四贝勒府,如果不是您出手相救,我早就……九爷,您对我的好,我一丝一毫都不敢忘,我与福晋说过,若有一日,需要我舍命报答,我定然不说二话,可是如今,如今,我只想好好守在十三爷身边,这便是我之所愿。”

    “可是在我看来,老十三对你并不好!”他语气沉沉,似有一股怒火压抑在胸中,“他跟着老四,别的没学会,明哲保身,利害相权那一套倒是学到了精髓!哪怕他一辈子都给不了你一个名分,你也愿意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他?”

    “是,我愿意。九爷,您有没很喜欢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一想起他可能不那么喜欢你,就会心疼,疼得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再也不去想,再也不去喜欢,就再也不会疼了……”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如檐角积雨般簌簌落下,我知道在他面前为另外一个人流泪会让他难过,可我控制不住,那汹涌的情绪就像浪花,一叠又一叠地扑打我的心岩,使它脆弱,将它粉碎,痛得无以复加。

    他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圈着我的腰,此时圈着我的那只手却温柔地抚上我的脸,轻轻抹去落满腮颊的泪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地说:“别哭了,风这么大,当心皴着脸。阿虞,我说凭你所愿,就不会强求于你,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将来有一天,你觉得委屈了、熬不住了,记得来找我,我……我活到今日,最后悔的事便是拖你下水,最想做的事便是救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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