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回到京城已是八月初十。十三阿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当日虽伤得不深,却出了不少血,且那足有一扎长的伤疤怎么看怎么吓人。我以前选择学药而不是学医,就是因为害怕看到伤口、脓血一类,可这次十三阿哥一直不让成福上车,是以就算再不敢看,我也得硬着头皮给他换药包扎,小半个月下来,似乎也看习惯了,每次都毫不手软地撕下旧纱布,后来竟有些爱上那“呲啦”一声的酣畅淋漓。这大概是每一个医学院学生所必备的心理素质,可惜我的养成晚了一步,不对,应该说早了三百年,来得那么不是时候。

    可怜我的病人却不晓得他的“主治医”这样阴险的想法,还将来查看伤情的太医都撵了回去,只让把药留下,其余都不许他们插手。我劝说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得挑起这副沉甸甸的担子,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照顾他,玩笑归玩笑,他若真有个闪失,我定是活不成的。

    到家之后气还没喘匀,十三阿哥就被皇帝传召进宫,待我将东西收拾妥当,一个舒舒服服的解乏浴都洗完了,才看见他一手提着袍角风风火火地进了二门。我笑着迎上去,说:“热水已经预备好了,让花菇子伺候您洗澡吧。”

    十三阿哥见到我,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气恼地将手里的袍子一甩,拉着我径直走回他的卧室。这间屋子属于花菇子的工作范围,我是头一遭来,不知他为何气急败坏地把我带到这里,但看他的表情便知,这趟宫进得不妙。

    他不说也罢,我自顾帮他把身上那些赘饰摘了,又拧了帕子让他擦脸擦手,把香炉里的尘灰倒了,点上新的莲花香,又沏了一杯莲子荷叶花茶放在他手边。他虚了口茶,脸色好了一些,方让我在炕桌另一头坐下,犹豫再三,终于有些迟疑地开口:“皇阿玛赞我护驾有功,赏了我好些东西,我都让成禄收着了,回头你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

    我心知这不过是开场白,重点并不在这上头,便故作欢喜地福福身说:“那敢情儿好,爷既这么说了,奴才就不客气了,谢爷的赏。”

    他又抬起杯子,一口将余茶饮尽,那神情像喝壮行酒一般,然后深吸一口气,方说道:“东西倒还在其次,还有一事……”

    见他这样踟蹰,我真有些担心了,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还是谁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没有就好,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您是爷,有什么不好跟奴才说的?”

    这下换他急了,绕过炕桌紧挨着我坐下,使劲儿攥起我的手,言辞切切道:“你知我如今并不把你当奴才看,又何苦自己作践自己?你这是讨我的不是,还是存心让我难受?”

    我赶紧笑着赔罪:“是我的错了,我没那个意思……”

    他才笑道:“这样才好,‘奴才’长‘奴才’短的,你不嫌拗口我还嫌别扭呢,好好的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我一怔,旋即笑开,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见我展颜,继续说:“这事儿若我不说,不出半日也能传进你耳朵里,与其让别人嚼舌,不如我亲口告诉你,你听了,要不痛快、要哭要骂千万别憋着,尽管朝我来就是了,左右是我对不住你,我……”他看着我,眼中尽是无辜之色,“我,我带回来一个女人,是皇阿玛赏的,说是……给我充房所用。”

    悬着的心这才归位,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的爷,您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呢,原来是这事儿!您吩咐吧,让那位姑娘住哪间院子,我这就去收拾。”

    见我是这种态度,十三阿哥也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撅起嘴来:“听你这口气,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几日在车上你是怎么说的?是怎么对我的?扭脸儿就不认账了?听我带了女人回来不吃味也就罢了,还这么高兴,这下你可得闲儿了,可算没我烦你了是不是?”

    如此,如此委屈的模样是在撒娇吗?这跟那天提刀和刺客拼命的十三阿哥,还是同一个人吗?他这表情,分明更像是我在外头有了新欢,他这个旧爱惨遭抛弃,抱着我的大腿求我留下,而我却一甩腿把他抖落下去,转头扑向新欢的怀抱……

    “哈哈……”想着那样的场景,我不禁大笑起来,还不得不抓紧安慰眼前这个随时可能暴走的“旧爱”:“怎,怎会……哈哈……怎么会呢!”好容易止住了笑,我附在耳边柔声道:“您方才那个样子,可不许让别人瞧见,真真儿忒能惹人想入非非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为重,尽我的本分,多的话我不说了,您若懂我心意,不会不明白。”

    “嘿嘿,我明白,你的心我懂,我的心,也望你能好好收着。”说着,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说:“我已经让成福带人去收拾西跨院了,那事儿不用你操心,快来帮我宽衣,我要好好洗个澡。”

    我从未贴身服侍过谁,做起来显得有些生疏,他不但不嫌弃,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直到他坐进澡盆,我将花菇子唤进来时,他才知上当受骗了。无奈我打着他手上有伤,得专有人抬着胳膊,再有个人伺候擦身的旗号,他也只得乖乖就范,于是这一个澡,除了某些关键部位是我们回避他自己一只手洗的,其余的,皆由我专司干洗他的伤臂,而任由花菇子在他身上揩足了油。

    服侍十三阿哥睡下,花菇子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她出去,走到院子里,我打趣道:“哟,花大小姐不生我的气了?”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跟爷出去,却把爷照顾出那么一道子伤来,我不跟你生气跟谁生气?不过现在没工夫搭理你,哎,我问你……”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瞧见咱们爷带回来的那个女的没?”

    我摇头道:“还没呢,怎么样?长得好看不?”

    她撇着嘴,一脸的厌弃,“不好看!一副寡薄的克夫相!”又恨恨道:“不就仗着她们家是旗人,她爹还是个什么郎中,才能有这等福分的嘛,否则就凭她?哼,细眉瞪眼的爷能相中才怪呢!”

    合着她是把对我的敌意转移到更有威胁的人身上了,现在俨然把我当做受害者同盟,不知道会不会拉着我一起朝新目标开炮。我却对那个女子很感兴趣,能被康熙老爷子赏给十三阿哥充房的,想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模样标致、品行端正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会有个什么前景。我好奇地问花菇子:“那姑娘姓什么?封了格格还是庶福晋?”

    花菇子这下倒有些得意了,掐着腰冲着西跨院的方向提高了音量说:“不过姓个什么瓜尔佳,又不是上三旗的,凭她还想当福晋?不过是个通房大丫鬟罢了!”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提醒道:“别失了分寸!就算是通房丫鬟,身份也比咱们贵重,况且爷才躺下,你这话那院儿的人听不着,若反让爷听了去,有你的排头吃了!”

    她不满地拽下我的手,好歹收敛了些,嘟囔着:“听就听了,我就不信十三爷会偏帮着她!话又说回来,我这话是对你说的,就算爷舍得罚我,还能舍得罚你呀?”

    我啐道:“我看你心肠坏透了,吃顿板子也是活该!可别指望我会帮你说话。再说了,我也不过跟你一样,在爷跟前儿、在瓜尔佳氏跟前儿都是奴才,都得小心伺候才是。”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我就看不上你这副做作相儿,承认了又能怎么着?爷就是待你不薄,和待我不同,比待那瓜尔佳氏更要亲厚,你真当我们都是睁眼瞎,看不出来呢?”

    我无奈地摇摇头,懒得跟她争辩,反正我不能未卜先知地告诉她,将来这位姓瓜尔佳的小姐,会为十三阿哥生下长子和长女,会成为比我们金贵千倍万倍的侧福晋。“我这就去西跨院看看,花大小姐可要同去?”我边说边走,也不理她。身后脚步匆匆跟了上来,她干脆挽着我的手,昂首挺胸起来,“去!我也好瞅瞅,成福成禄他们是怎么巴结那个瓜尔佳氏的!”

    成福干活确实麻利,才一上午的功夫,已经指挥人把一直闲置的西跨拾掇得颇有些模样了,从家什到摆设,该有的全有,却又不过分奢华,挂在堂间的几幅字画看着倒像是真迹,为整体的素淡雅致点睛提神。

    远远看见陶春搬着一大盆滴水观音往这边走,我忙上去帮着扶,他见是我,便把花放在地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奴才自己能搬,哪敢劳动姐姐玉手?”

    我笑着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佯嗔道:“贫嘴!我说回来怎么没瞧见你,敢情儿来这儿找好活儿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说:“是十三爷派我过来的,说以后不用跟着他了,在这儿掌事便是。”

    我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却不能问他,便说:“掌事有什么不好?我要恭喜你高升才是。”

    “姐姐说笑了。”他勉强笑笑,就搬起那盆花迅速走了,连再让我搭手的机会都没给。我本想再嘱咐一句,却被他的背影梗得说不出口。

    花菇子走上来不屑道:“没想到这小子也赶着去攀新枝儿!走了也好,日久才见人心呢,总有一天爷会知道谁对他最好!”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她,心道:就她这副直心肠,怕是早晚会在四福晋的手下英年早逝的,四贝勒把她送给十三阿哥,也算是救得她一命了。

    因着瓜尔佳氏正在午睡,我们便只在院子、正厅和小厨房转了一圈,看着都收拾得干净立正,我也放下心来,人终究是皇帝钦赐,万不能在饮食起居上受了委屈,这些琐事十三阿哥可以不上心,我们一干近前当差的人却谁都不能疏忽,这也是我为何带着花菇子一道来的原由。

    瞧着一切妥当,我又特意叮嘱成福,让他看着那盆滴水观音别放错了位置,便要回去,才走出垂花门,忽听见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二位姑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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