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头还很痛,特别特别痛。

    锐明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

    “哥,你醒了?喝点热水。”

    “头还晕吗?”

    “有点。我怎么在这?”

    “昨天吃完饭,你一路走到医院门口,怎么说你都不走,,后面昏睡在医院门口的台阶处。是几个护士帮我一起把你抬起来的。”

    “你还好吗?哥?”

    许锐今想起来了,他醉倒在昏黄的路灯下,一直在问“陆衿在哪”“陆衿在哪”。该是多么狼狈。

    昨日的事情浪潮般突然杀过来,他忆起自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冲进泰客,忆起自己在空荡的席间将喜帖飞抛,忆起夏凌有恃无恐的笑容,忆起一种令自己鄙夷的软弱。

    身上的西服已经被换下,自己正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

    “妈昨晚从家里拿来的。”注意到哥哥的目光,锐明开口解释。

    他又指指桌面上放的蓝色饭盒,告诉许锐今里面是妈一早送来的白粥,对胃好。

    许锐今没有反应,依旧呆呆看着靠在椅子上的西服。

    他梦想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吗?

    真是好笑。

    18岁他笔耕不辍,埋头于书海,望着窗外壮美热烈的晚霞时迫不及待盼望着的未来,原来没有那么熠熠生辉。人人都说他许锐今前途无量,人人都在觥筹交错间谄笑奉承,仿佛他是一架云梯,指向更高的阶层,人人都艳羡他平步青云,鹏程万里,人人都说他幸福美满,觅得真爱。人们说,只是人们说。他才明白。

    他活在那些绚烂的形容里,华美的服装包裹着他的犹疑,名车名表隐藏着他的苍白。他一直为了别人说的东西活着,所以不反抗,所以不争取,所以沦落至此,也是活该。他和陆衿的分离,他和过去那个赤忱的自己的分离,都是他要受的果。

    许锐今又模糊了眼眶,痴痴地笑了。

    18岁的自己还背着篮球,哼着饶舌的英文歌,快步走着。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开始,他边贪婪望着天边即将消散的烟霞,边在头脑里盘算起下午怎么解也解不出的压轴题。

    喂!

    许锐今对着那个背影大喊。

    他看见年轻的自己回头,充满活力,充满自信,那双眼睛,是那么不一样。

    那个他对着自己笑。

    本来许锐今想说,不要想了,那道题就是解出来也没有意义的,未来的人生,多得是纠缠在一起解不开的谜团。

    但看着那个笑容,他却说不出口。

    这样的时光能长一点,就应该长一点。再他换下球鞋之前,在他换上西装之前,能长一点是一点。

    于是,他没有说话,只是目送那个许锐今跑进18岁的晚霞里,暗暗许愿他能活得更用力一点,活出自己没有活出来的日子。

    “哥?”

    许锐今回过头来看到锐明担心的样子。

    于是拭去眼眶的泪水,对他微笑,意思是不用担心。

    “你要是不想结婚,就不结。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家里的事?我结婚的事和家里的事有什么关系?”

    锐明慌了神,他才知道哥哥对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在许锐今的一再逼问下,他不得不和哥哥说了实情。

    许母这些年在公司退居幕后,自己在家里捣鼓股票和基金。刚开始,尝到一些甜头,转到一些小钱,她就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想给两个儿子赚上一些老婆本,结果不仅血本无归,还搭进去不少钱,越是输钱,就越是不甘心。像她这样强势的女人,哪里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她变卖公司股份,抵押房产,盼望着东山再起,奇迹降临的一天。

    但那一天没有来。

    “你去美国的那一年,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很差,妈的精神状态也不好,每天都压力很大。她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爸。每月都要按时还款,该借的借了,该卖的卖了,窟窿还是很大。记得有一天,你说你要回国见见我们,妈一晚上没睡,翻出账本来长吁短叹,她既想见你,又怕见你,那时候的一张机票钱也让她为难。好在你后面说要忙着做实验,可能回不来了,她才安心。”

    “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爸妈对夏校长这么尊敬,后期你在美国的生活费用都是夏校长出的。妈本来不同意的,她这么要强的人,怎么有一天连孩子的吃穿费用都要别人帮忙。”锐明想到这依旧觉得心酸,“但是没有办法,生活要继续,欠款要摆平,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给她陪葬’。你知道的,你是她最心疼的孩子。夏校长说夏凌和你是一定要在一起的,我们两家人成为一家人也是迟早的事情,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后来,他又帮忙摆平了欠款,一笔笔的钱,不毕恭毕敬,如何安心啊?”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妈不让我说,她知道你忙,烦心事多,要尽可能少地影响你。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

    “我自己的人生?她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事情处理了,我的人生变得更好了吗?她要是事事和我有商量,至于在股票上砸这么多钱,摔这么重一跤吗??她让夏凌的爸爸帮我们家还债,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我呢?我用一生偿还她的过错吗?还谈什么我的人生?她已经贩卖了我的人生,绑架了我的爱情,我有什么我自己的人生?我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按照她规定的样子走吗??”许锐今情绪激动起来,他只感觉自己大脑要爆炸了。

    锐明沉默地看着哥哥,心情复杂。

    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啜泣声传来。

    “锐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害了你。”

    许母满脸涕泪纵横,情绪压抑了许久。

    许锐今觉得心烦意乱。

    “妈妈错了,妈妈明明知道你的心的,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你喜欢陆衿,陆衿也是个好孩子,妈妈都知道的。是妈妈拆散你们,是妈妈把你逼成这样的。”

    “妈——”锐明握住许母的手。她正因为情绪激动准备瘫倒在地。

    “这是医院,不要吵闹。”许锐今板着脸,不想听到一分一毫。

    内心痛苦无比。

    “锐今,你不要怪妈啊,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的。哎呀,都怪我啊,都怪我。”许母扑在许锐今的床头,想捧着他的脸,许锐今把头别开。

    见两人僵持不下,锐明将许母送出病房,安抚一番,说服她先回家。

    再走进病房,许锐今仍是那副姿态,僵硬地坐在病床上,呆呆望着那件西服。

    “我的一切都毁了。”他对着空气说。

    “你有完没完?”

    许锐今诧异地望着反常的弟弟。

    “你不清楚妈是什么人吗?从小到大,你见过她这样吗?你从来不关心吧,我告诉你,她所有的情绪失控,所有的失态,所有的忏悔和愧疚都拜一人所赐,那就是你。你以为一个曾经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人,现在要趴在你床头向你求情,要在你未来丈人面前卑躬屈膝,你觉得她好受吗?”

    “她可以不这样啊,她不要做错事,不要贪财,不要让别人替她还债,不就行了吗?生活还是能照样过。”

    “可以不这样?哥,你真是好日子过惯了的人啊。她贪财?你以为妈喜欢钱吗?她要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却在这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你懂个屁!没有钱,公司里的人全部喝西北风,没有钱,我们都会无家可归,没有钱,你以为你买得起这套西服,戴的起这块名表吗?你认为你比妈聪明?你以为你比妈有能力赚钱?你以为你比妈有能力分辨是非?你只是没有像妈一样恨不得拼尽全力爱一个人。”

    许锐明的最后一句话像刀锋一般划过许锐今的胸口。

    “从小到大,你就是最好的。你以为是为什么?你以为你天赋异禀,才气过人?你以为你天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不记得妈每天一个人开着她的小轿车风里来雨里去地接送你去上补习班了吗?钢琴、萨克斯、篮球、游泳、奥数、绘画,哪一样不需要钱?你站在风光的舞台灯光下万众瞩目的时候想过吗?你站在那个位置,是为什么?”

    “你真有意思,‘你的’人生,‘你的’自由,‘她的’错误,‘她的’燃眉之急。哥,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而且幼稚。”

    幼稚?

    “你不觉得你被保护得很好吗?是保护得太好了。”

    “锐明,你不是我,你不了解······”

    “是啊,全世界只有你一个闪亮的许锐今,你承受着全世界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我当然不了解了,我也不想了解。你就了解妈吗?”

    ······

    “这件事她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哪一件事情是违背了你的意愿的?夏凌不好吗?好,你说你不爱她,可以。那我请问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像死人一样毫无反应,做了几年的情侣了,你说你不爱她。我们都不知道啊,在妈眼里,你们就是甜蜜的小情侣。她当然不觉得剥夺了你的自由。好,你说你喜欢陆衿,那为什么你回国之后还是不和她把一切解释清楚,和她重新开始?你说妈毁了你的一切,是吗?”

    锐明很少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他说的没错。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母亲,如果他自己不想毁掉一切,没有人会毁掉一切。

    许锐明愤怒地走出房门,留下一个背影。

    许锐今瘫倒在病榻上,还想喝几瓶酒,要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的那种。

    他盯着墙上的水渍,忍不住流泪了。

    许锐明说的没错,25岁,他还是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一个长长的拥抱之后,邹纪语和陆衿将紧贴的身体分开。

    “那个······”邹纪语和陆衿对视上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尴尬啊。”陆衿调皮地笑了一下,把眼睛移开。

    邹纪语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陆衿滑进被子下面,抓起被子蒙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个眼睛,弯弯得像两个月牙。

    “no,no,no。”她又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忘记了,我是学姐,这种小场面还是应付得来的,刚刚只是演示一下小女生会作出的反应。”她的耳根红红的。

    “小女生啊?学姐不是小女生吗?”邹纪语握住陆衿的手,身体又向她靠近一点。

    “那倒也是啦,不过呢,我可是那种拥抱了也不会负责任的小女生哦。”陆衿挑挑眉,其实还是想把这个拥抱的意味减轻,不想对方负担太重了。

    “是吗?”

    “嗯······唔”,陆衿话还没说完,邹纪语就吻了上来。

    很温柔,很青涩的一个吻,陆衿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她的心狂跳个不停。

    邹纪语左手握着陆衿的一只手,右手顺势抱住陆衿的后颈,把一个吻延长、延长,再延长,像是要把过去的时光全部补回来。

    然后,一个缠绵的吻结束。

    两人又对望,却没有感觉不自然,倒是觉得自然而然。

    “亲我干吗?”陆衿故意开玩笑地问。

    “想看看学姐是不是接吻了也不会负责任的小女生。”邹纪语不躲避地看着陆衿,面带微笑。

    “我要说是的话,你怎么办呢?这么不守男德。”陆衿用手指勾勾邹纪语的下巴,凑近了说。

    “没办法啊,拿你当然没办法。”邹纪语抓住陆衿的手,没有放开,很小声地说。

    “喂,明明是你主动亲的,干吗问我会不会负责任?”陆衿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负责,我什么都负责。”

    陆衿咯咯笑,“傻不傻。”

    按在胸膛上的那只手抓过邹纪语的衣领,他还没发应过来,陆衿就已经吻住他,身体向他的方向倾倒。他只感觉一股热流穿过他的全身,他又热烈地回吻,还没尽兴陆衿已经坐直了身体,邹纪语只能痴痴盯着她软糯的双唇,望着那双唇一张一合——

    她说:“这样的话,只好学姐负责了。”

    然后陆衿得意地歪歪头,笑得灿烂。

    好迷人,邹纪语的心泛起涟漪。

    “你说,我们这样,不会被监控拍到吗?”陆衿突然问。

    “拍到就拍到了,我一会还要拷一份回家看呢。”

    “死变态。”

    两人相视,终于找到了彼此。

    “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买。”邹纪语连忙起身。

    “不用,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你今晚才出院,医生说还要观察一下的。”

    “现在逃出去,一会逃回来就好了。”陆衿起身穿鞋,披好外套。

    “不好吧······”

    “喂,你高中的时候不就老是逃半节晚自习打篮球吗?”

    “我那是迟到了,不是逃课,我可是好学生。等等,你怎么知道我逃,不是,我迟到的事情啊?”

    “嘘。”昏暗的病房里可以清楚看见门外走来走去的护士。

    “你说,往左还是往右?”陆衿压低声音。

    “我不知道啊,你说呢?”

    “喂,我是昏迷着进来的。我怎么知道啊?”

    两人用气声交流。

    “那就左吧。”

    “确定了?”

    “嗯。”于是两人牵着手,弓着腰,冲到门口,像两个小孩子,既紧张又激动。

    推开病房门,往左一转。

    “陆衿?是吧。你们要去哪?正要检查呢。”暴露在明亮灯光下的两人狼狈地直起腰。

    “那个······找厕所,对,找厕所。”陆衿含糊地回答。

    “病房里就有厕所啊。”护士不解地说。

    “啊,是,是的。那个,哎呀,就是我这个朋友,他非要让我出去吃饭,我说不去吧,他非要我去,还好您拦住了。”陆衿慌乱之中只好胡乱解释。

    “这不是胡闹吗?”护士皱着眉,推开门,打开房间的灯。

    “是啊,这不是胡闹吗?”陆衿一唱一和地跟在后面。

    “这哪行啊?”护士严肃的说,“我们医院都像你们这样说走就走,还怎么做治疗,你说是不是?爱吃是可以,爱吃也要讲一个时间是不是?”

    陆衿捣蒜般点头。

    “是,是,是。”邹纪语一副认栽的表情。“下次肯定不了。”

    护士又出门,“在这等等啊。”

    “嗯嗯。”陆衿乖巧地回答。

    见她出去,又和邹纪语说,“哎呀,刚刚那都是权宜之计,别见怪啊。”

    “朋友?”什么见怪?全部话里面他就听见一个朋友。

    “学姐果然是接吻也不会负责任的人吗?”邹纪语一副无名无份的样子。

    咳咳。陆衿接不住了,“不是,不是”她连连摆手,“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啊。”

    “来,五号房陆衿的家属也在是吧。我们边检查边讲。”护士领着主任进来,对邹纪语说。

    “诶,家属,别小肚鸡肠了,叫你呢。”陆衿用手肘顶顶邹纪语。

    “家属倒还行。”邹纪语点点头,小声回应陆衿,然后站在主任旁边。

    检查结果一切都好,可以出院了,医生嘱咐陆衿要注意情绪,不要受刺激。医生还说陆衿的晕厥和过去的心理创伤也有关系,累计已久加上突如其来的刺激会这样,这段时间可能会出现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会做噩梦,也可能会冲动易怒,需要家属多加照料。

    邹纪语乖乖点头,送医生出了病房。

    心理创伤?邹纪语没想过,像陆衿这样阳光开朗的女生,会有什么心理创伤?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在过去十年里,离开校园之后,她还是一样开心吗?

    他站在病房外的长廊回望,陆衿安静地坐在床上,对着他笑。他却从这笑容里看出暗藏的破碎与悲伤。发生了什么?

    今天怒气冲冲闯进来的那个女人,邹纪语认识。

    是夏凌,校长的女儿,许锐今的女友。

    当时他坐在办公室里为工作焦头烂额,夏凌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听见的。

    她说她要和许锐今结婚,但是许锐今不愿意,都是因为陆衿不要脸,纠缠着他。

    邹纪语听到这里就扔下键盘,跑出办公室,挡在两人中间。

    “我们这不是菜场,请你不要家长里短地说,况且如此污蔑,是不是太恶毒了点?”

    没有一刻犹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

    邹纪语完全忘记要在公司和陆衿保持距离,完全忘记要避嫌,完全一反常态,从不参与八卦的他第一次站在舆论的中心,感受着办公室所有人齐刷刷的灼热目光。

    他受不了夏凌这样污蔑陆衿。更受不了陆衿受这样的委屈。

    “真是水性杨花啊,到哪里都有你的骑士是吧?我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夏凌对邹纪语说,“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女人,小心被她害惨。”

    “你说的对,我确实不简单,不像你,自己感情出了状况只会埋怨他人,甚至跑到不相关的人公司里大吵大闹,实在有失你的精英风采啊,这确实像是头脑简单的你会做的事情。”

    “你还有脸说我埋怨他人?许锐今在美国呆的好好的,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抛弃大好前景回国呢?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和高中一样,装。你怎么这么爱装啊,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白莲花。”夏凌恶狠狠地说。

    “你说话怎么这么脏啊?”邹纪语听着都来气。

    陆衿拉开他。

    “我变没变不重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死死拽着许锐今。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心态大崩,你自己的感情失败,跑到我这里找什么存在感?你说你,北大毕业,美国留学,这些年涨了学历,没长阅历,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家子气。我再和你说一次,我和许锐今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想有,早就有了,现在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对我吆三喝四?”

    “你·······你什么意思啊?我,我小家子气??”夏凌气得跳脚,感觉自己被人赤条条地盯着,毫无尊严。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陆衿身上泼。

    冷冷的液体浇在陆衿脸上,办公室里的看客都倒吸一口冷气。

    陆衿本能地张开嘴,知道自己一定狼狈又难看。她觉得越来越难呼吸。记忆在翻涌。

    “小三,你最好给我离许锐今远点。”

    小三。是的,小三。

    “你闭嘴!给我滚。”邹纪语再也忍不了了,没有人见过他发这么大火。

    夏凌也有点被镇住了,转身故作轻巧地离开了。

    “陆衿,没事吧。”邹纪语拿纸巾给她擦脸,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没有反应。

    等到夏凌离开,陆衿才滑跪在地上,晕了过去。

    “陆衿!陆衿!!”邹纪语慌了神,点点才从厕所出来,看这气氛就知道不寻常,再走近一看发现陆衿晕倒在地上。

    “送医院啊。”

    邹纪语抱起陆衿,点点抓起车钥匙,一行人赶到医院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校园传奇一般的夏凌竟然是这样的人,她一直是文科里的佼佼者,是学弟学妹的榜样,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榜样竟然是这副模样。她那么精致高档的皮囊里住着如此俗不可耐的灵魂,真是难以置信。

    小三。一个女孩要是被这么误解,该是多么难受。他望着陆衿,心里升起无限的疼惜。

    “出去吃烧烤吗?我想吃羊排!还有烤茄子!”邹纪语走进病房,就对上陆衿亮晶晶的眼睛。“今天出院,要好好庆祝一番!”

    “行啊。我请客。”

    “这么大气啊,那我大吃特吃,宰你一顿,也不怕?”

    “不怕。”邹纪语笑,顺手牵过陆衿。“牵手吗?”

    陆衿却躲开了。

    “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她抱歉地说。

    她和邹纪语之间似乎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重逢、共处一室,命运一次次为他们制造机遇,拥抱、接吻,好多事情来不及想清楚就如同本能一般发生了,那么淋漓畅快。可是这是对的吗?

    陆衿一直是想的多,做得少的人。她从不会在毫无打算,毫无计划,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来,即使再想做,也必须在脑子里琢磨清楚。而邹纪语好像是那个意外,对于他,陆衿总是有许多不清醒。

    她现在清醒一些了。抛开她的感觉不谈,邹纪语真的觉得自己是适合他的那个人吗?他喜欢的一直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陆衿吧,可是如今自己只是住在那个皮囊里,皮囊之下的陆衿他也会喜欢吗?自己身上的非议太多了,连自己都喘不过气,连自己都没法心安理得的原谅自己,他可以吗?

    这些破事,谁可以呢?

    只求一个moment就好了,不要奢求太多,就这样就好了。陆衿心想。

    两人于是并肩走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医院外的停车场显得开阔,陆衿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小衿······”

    陆衿怔住。邹纪语车旁站着一个男人,是孔非。

    邹纪语记得他,在咖啡馆见过,知道是陆衿的前男友。

    “好久不见。”陆衿攀上邹纪语的胳膊,在说话的间隙牵上了他的手。

    邹纪语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

    “有什么事吗?”

    已是深秋,夜晚的风已有凉意。三人对望着,相互之间较着劲。

    “你身体还好吗?今天在医院见到你,有点担心。”说完又连忙向邹纪语解释,“作为朋友的关心,别误会。”

    “挺好的。对了,和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男朋友,邹纪语。上次在咖啡馆见过的。”

    “挺好。”孔非笑着,心如刀割,这风越吹越冷。

    “怎么这么巧在这碰见你?”陆衿拢紧外套,问他。

    “我随便逛逛。”

    三人当然心知肚明,这个时间点,精准地蹲守在邹纪语的车前,不会是凑巧。孔非自在医院看见邹纪语和陆衿之后就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向,邹纪语今天回车上拿东西的时候,他远远地记住车的位置与样子,预谋着这次见面。

    “我要去北京了。”

    “回北京?”陆衿还是没掩藏住自己的情绪,是不舍,是眷恋。

    对于孔非,北京是一个身在心不在的地方,他早说过,没有陆衿,哪里都不是家。所以他说“去”北京,就像他说“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对于陆衿,北京是孔非无论怎么都离不开的归宿,就算他为了爱情留在自己身边,北京还是有他的家人,有他亏欠过的妻子和孩子,所以陆衿说他“回”北京。

    一去一回之间,是说不出的苦涩。

    “是啊,是时候回去了,总不能死在这。”孔非苦苦地笑,对面两个人却笑不出来。

    “那·······一路顺风。”陆衿说。

    “祝你们幸福。”

    “谢谢。”邹纪语回答,两人回到车上,邹纪语打起火。孔非隔着玻璃窗看着陆衿。眼神哀伤。陆衿明白,这次再见,似乎不一般。

    她摇下车窗,“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

    “这么赶?”

    “是啊。”孔非无奈地笑笑。

    “走了?”邹纪语准备踩油门。

    “再见。”孔非挥了挥手。笑得很灿烂。

    “再见。”陆衿轻轻地说,听起来很低落。

    车驶出一段距离,孔非站在原地目送着陆衿,他就呆呆地盯着汽车的尾灯,亮得刺眼。然后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挤进广州晚高峰的车流之中,消失不见。他最爱的女人坐在这辆金属机器上,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从此刻开始,就要堙灭在他的世界里,就像这辆车消失在他视线里一样轻松。

    总不能死在这吧。

    孔非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酸痛。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他很快要从这个城市的失意人变成北京的失意人。那不如在这座她所在的城市更肆意地悲伤,至少还可以从这城市和她的关系得到一丝慰藉。

    他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环,是粉钻的。

    是她的。早就买了,早在她22岁那年。

    这辈子没机会送了。他紧紧握住那枚戒指,像死死握住一个他不及的梦。

    车堵在路上,走走停停。

    陆衿忍不住回头看,看也看不到了。

    “想再见一面吗?我可以掉头。再见一次吧。”邹纪语关切地问。

    “不用了,要告别的。告别这件事,只能短,不能长。”陆衿低着头。

    她奇怪自己怎么隐隐觉得这一面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心里居然有无限的哀伤。

    她想抱抱他。

    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

    她突然大哭起来,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邹纪语也跟着哀伤起来,扭转方向盘逆着车流要回去,

    “不要转头。”

    “不要回头,向前开。”邹纪语看着陆衿倔强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盛满心碎的泪水,但还是不回头。这是陆衿,他知道,这就是陆衿。

    于是,他们停滞在车流里,停滞在高架桥上,停滞在心碎和挣扎里。

    天空落下雨点。

    邹纪语说直接送陆衿回家吧,烧烤改天再吃。

    陆衿呆呆望着丝丝细雨,点点头。

    她特别特别想回家大哭一场,特别特别。

    下雨了,航班会延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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