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陆衿回到家里,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去的回忆太猖狂,霸占着她的大脑,好多年不曾感觉到的悲伤重现。

    又或者,这些年,悲伤已经变成她的日常。

    夜里她常常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偶尔又会想起昏暗走廊里那个稚嫩的男孩声音,不要打我爸爸。

    她吃了很多安眠药。

    那年,她22岁,孔非27岁。

    如今,她27岁,孔非32岁,那个孩子也已经8岁了。

    那个女人放他走了?

    她回想起一个细节。

    今天见孔非的时候,他不再喷香水了。

    过去他总是会喷香水,陆衿还笑他是精致男孩,现在想来是为了遮住味道。遮住味道就可以遮住秘密,遮住自己另一面的生活,遮住另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现在不喷了,是因为孩子长大了,不再围着他打转,不再留有味道了,还是因为他不再欺骗别人,或者是已经骗无可骗了呢?

    徐真真接了陆衿的电话就赶来了。

    她买了炸鸡和提拉米苏,都是陆衿心情低落的加油剂。

    “他还敢回来?他要不要脸?你说男人奇不奇怪,家里有一个,外面还要找一个,胃口怎么这么大?他自己潇洒了,自己幸福了,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他把你害的多么惨啊?”

    陆衿的这几年,徐真真最清楚了。

    22岁,《顾顾》出道即巅峰,陆衿有了些许知名度。

    和孔非分手后,她没日没夜地写,写一章删一章,写一句删一句。悲哀的是,似乎离了他,自己再也写不出这么生动的文章了。情感会在行文间流动,孔非以前告诉她。让她的文字闪光的是他,让其暗淡的也是他。

    陆衿才发现,自己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依赖于他。如果不是他带着自己的作品和出版社交涉、谈判,不是他舌战群儒拿下最好的版面与最佳的价位,自己现在恐怕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没有那一笔稿费,她绝不能日日安然地咀嚼自己绝望的生命,坐吃山空。

    多么可笑啊,他又是天使,又是魔鬼。

    一直到24岁,沉寂两年的陆衿终于在日夜笔耕不辍的努力下冒出头来,有了稳定的约稿和收入。

    她没有一刻放松。在战火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听到烟花声,也会吓得缩起脖子,而不懂欣赏它的美丽。她站在某一处山巅,受人仰望,可没人知道她的恐惧。

    这三年,她没睡过一个好觉,人也变得安静了。

    沉静和颓废,就是一念之间。

    “要我说,你就不要理他。他滚得越远越好,他当年不是头都不回就去北京了吗?说要离婚,拖来拖去,男人的真心就是这么廉价吗?”

    “他们毕竟有一个孩子······”

    ······

    徐真真也说不出话来,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空气里只有咀嚼炸鸡的卡滋声,很静。

    良久,徐真真说:“陆衿,我觉得你应该再和他见面。”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陆衿不可思议。

    “我是认真的,你和他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那些破事弄的你心力交瘁,我们都知道,你过不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心里一直想问吧,为什么骗你。”

    是啊,一直想问。为什么?

    “这么久了,过去的事情早就不重要了吧·······”陆衿垂目。

    她心里清楚自己很在意,只是很无奈。

    “陆衿,你还记得以前放学之后我们经常去逛的书店吗?我记得好清楚,那时你和我说你的梦想是做一个小说家。‘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吧,不是律师,不是医生这种利人利己的闪亮的职位,而是小说家,言情小说家。’你当时这样说。你告诉我自己最喜欢看的类型就是破镜重圆,两个爱人穿过厚重的时光再度相见时,会怀着怎么样的心情问候彼此,感怀过去,你总是在想,如果是你来写,会写下什么样的对白和结局。”

    听着徐真真的描述,陆衿恍惚之间看见那个倚靠在书架上静静看书的自己,十几岁的模样,午后阳光照耀着洁白的校服。

    “我知道过去的事情让你觉得恐惧,心有不甘,心存芥蒂。但这些事情终究要过去,我倒觉得这是上天给你的一扇门,你要穿过它,走到新世界里。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你不开心,和孔非分开之后,你身上一个部分的自己就好像随他而去了。”

    “真真······”陆衿语气微弱。

    “我真的害怕······”她低着头。

    是啊,这种恐惧,旁人又如何感同身受呢?

    有些问题只能解决,不能逃避,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

    邹纪语也好,许锐今也罢,孔非亦然,三人与陆衿之间各有各的迂回,各有各的闪躲,各有各的隐瞒。当初轻松带过的,如今却要重重地回来了。

    “会好的。”真真拍拍陆衿的肩膀,两人依偎在一起。

    炸鸡已经冷了,两人也已经没有胃口,窗外夜色如墨。

    银晖大厦,25楼,泰客公司。

    陆衿打扮靓丽,在一群理科生的瞩目中坐到工位上。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陆衿,陆小姐。是南华杂志社的特约记者,我们公司最近在《领跑者》的报道就是她们撰写的,对于宣传我们的产品有很大的帮助,希望大家积极配合陆小姐的工作。”邹纪语果然是年少有为,他手下的不少部员年龄都比他大,大家都叫他“邹部”。他向大家介绍陆衿。

    陆衿举止体面,站起来微笑着与大家问好寒暄。

    多多关照。

    “陆小姐,你平时也给我们多写几篇报道呗,我看那杂志上全是邹部一人的介绍啊,我都看腻了。”一个还算年轻的眼镜男说。

    “是啊,邹部的辉煌战绩一登杂志,行情更好了啊。我看他啊,本来就帅,哪里缺对象啊,这报道还是匀给我们这些脱单困难户吧!”另一人说,他明明还小,头发却掉了不少。

    “我们这些已婚人士也得有啊,我老婆孩子天天念叨为什么报纸上有邹部,就是没有我呢,总问我是不是工作不上心啊?小陆记者来了,可得给我们多写点报道啊。”

    男人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陆衿真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邹纪语连忙控场,“行了,行了,陆记者会看着办的,你们抓紧忙手里的活吧。老大周末就到了,可容不了一点马虎。”

    就这样,和邹纪语一起上班的日子开始了。

    点点所谓的“破镜重圆”之旅吗?

    陆衿又想起真真提起的自己学生时代最喜欢的小说类型,破镜重圆,没想到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真实地上演。

    她坐在工位上,敲着键盘,把邹纪语部门的人人都来了个肖像描写。那边那个眉毛粗如蜡笔的,这边一个哈欠连天的,她静静观察着。

    点点错了,她和邹纪语根本算不上“破镜重圆”。她与邹纪语不过萍水相逢,蜻蜓点水般春心萌动了一下,连镜子都未制作,何来破镜,又何来重圆?点点如果听过自己和孔非的故事,就会明白何为破镜,而破镜是无法重圆的。如果是许锐今呢?自己和许锐今有一面镜子,有细微的裂缝,但称不上破镜,重不重圆也无所谓。

    她走至茶水间,冲泡了一杯咖啡。从25层的高楼玻璃向下眺望,绿灯时间,斑马线上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并肩走着,嬉笑打闹。

    她也曾在那样的道路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奔跑过。

    人生倏忽间,就来到了现在这样的日子里。

    人生果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选择组成的。要是当年许锐今和自己表白,自己一定会答应,那样的话自己就不会碰到孔非,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畏缩的个性。也许没法成为现在的小说家,但也许能干一份体面的工作,自得其乐,那样的生活怎么样?

    她不敢想。

    “陆衿?”邹纪语在她身后猛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

    “在看什么呢?”

    顺着她的眼神往下看,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

    “放松一下眼睛。”陆衿浅笑。

    “你们工作都好认真啊,我呆了一会,没见几个人来打水,甚至走动的都没有。”

    “是啊,这么久了,这的风景我还是第一次见,托你的福。”

    “是吗?在工作环境这么好的地方,高楼林立的景色总归是值得看两眼的。”

    “高楼林立。正是因为高楼林立,所以不敢慢下来分毫。每一栋大厦,每一层楼,都塞满了我们这样的人。楼上楼下,就住着比你年轻,比你学历高,比你聪明,比你有背景的人,慢一步,偷懒一点,像鸿沟一样的差距就会迅速拉开。我们没有放松的权利。”

    “陆衿,在你眼里广州是什么样的?”

    “温暖、简单,像家一样。早晨喝茶闲谈的阿嬷阿公,公园里肆意奔跑的孩童还有见不完的好友,吃不完的饭。在一线城市里,广州算是比较宜居的地方了吧。”

    邹纪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心事。

    “你呢?对你来说,广州是什么样的?”

    “一个竞技场。”邹纪语苦笑,“一个不用尽全力奔跑,就会被甩出去的地方。”

    人与人之间,生活与生活之间,存在一条隐形的线,分隔开两个世界。

    “你们IT行业就是太卷了。不跑呢?不跑试试?也许就是跑的人多了,所以不跑的人都变成异类了。”

    “没法不跑的。学姐也一样啊,也是一样在跑不是吗?”邹纪语喝了一大口水,“创作加油。”把杯子放在一边,回了办公室。

    他们都一样,在行业里想要站住脚跟,就要不停奔跑,这就是她来这里寻找素材,感受生活的原因,不是吗?

    她看着那边邹纪语一脸认真的样子,暗自思忖:如果是他呢?和他在一起,自己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

    算了,还是抓紧工作吧。

    “陆小姐,有人找您。”前台的小妹妹跑过来叫陆衿。

    “找我?”陆衿的第一直觉是孔非。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工作?他在监视我吗?虽然已经做好要和他再见面谈谈,但绝对不是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剖析一切的准备。她匆忙抓过一把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然后又急匆匆地跑到门外。快到的时候,又慢下脚步,捋捋刘海。

    看那个背影,很熟悉,但不是孔非。

    而是······

    “陆衿?真的是你?”

    许锐今。

    陆衿的眼神冷起来,心情也平淡起来。这种不合时宜的闯入让她觉得身心不适。

    但回想起刚刚在窗前看见的美好图景,又勾起陆衿对过去的一丝留恋。

    人啊,就是不断被过去和现在撕裂着。

    “许锐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那个在楼上上班,刚刚在电梯里听到他们说邹部带回来一个陆记者,我就想着是不是你。好巧啊。”

    陆衿面无表情。

    “上次的事情闹的这么不愉快,我真的很抱歉。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我和夏凌已经分手了,那个婚约已经不作数了。在火锅店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坦白,但碍于夏校长的面子,还是私下说比较好。”

    “这些事情其实你不必和我说的,许锐今。”

    又是这样一个“已经”。我已经离婚了,我已经分手了,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自己要不停地处在三角关系里面,僵硬不得动弹?

    陆衿认认真真地看着许锐今,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往日那个在人行道对面插着口袋等自己的那个男孩面庞依旧,故事却已经遥远。

    “陆衿,你是我回国的全部原因。我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同学一场,你至少可以偶尔接一下我的电话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误会,有很多你不知道的······”

    “陆记者!邹部找!”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呼唤。

    “你说的我知道了。”陆衿随便搪塞一下,转身准备离开。倏忽间,想起孔非那张脸,他和许锐今分明说着一样的话,“为了你”“你是全部的原因”,全都是屁话。男人怎么爱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这些决定没有一点点利他的吗?

    陆衿回头,抛下一句:“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什么我是你回国的全部原因,别给我戴这样的高帽,如果真按你说的,我让你滚回美国,你滚吗?”

    留许锐今一个人在空荡的走廊捏紧拳头,暗自神伤。

    陆衿走后,他走向前台,问她这是哪家报社。

    “南华杂志社。”他念了一遍。

    “你找我?”陆衿敲开邹纪语的门。

    “看你好像被缠住了,出手搭救一下。”

    “谢谢啊。”

    邹纪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敲着键盘。

    空气中弥漫着不知所措的尴尬。所以呢?接下来要干嘛?转身走吗?

    陆衿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信号。

    “你和许锐今·······”邹纪语突然开口。

    “啊?”

    “他最近怎么样啊?”

    “你不是一直叫他‘今哥’或者‘学长’的吗?怎么突然换成‘许锐今’了?”陆衿仔细想想他最近也会突然叫自己全名,而不是学姐。是因为在公司要避嫌吗?

    “那也要看看他配不配。”陆衿没想到邹纪语会这么回答,他的声音冷冷的。

    “陆衿,今年的校庆,我们一起回去吧。可以吗?”

    突然没由头地来这么一句,让陆衿猝不及防。

    “陆衿?你为什么不叫我学姐?是因为我也像许锐今一样不配吗?”本来也许可以用挑逗的心情说出来,但经历过这些日子的种种,她不过是没有力气思考任何消息,条件反射地说罢了。

    “不是的,”邹纪语慌忙摆手,“毕竟是在公司,我不想因为我们的关系影响你的工作了。”

    陆衿点点头。

    邹纪语又说,“况且,我也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学姐和学弟。”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那句话就这样回荡在空气中,盘旋、盘旋。

    见陆衿没有反应,邹纪语又问,“怎么样?校庆的事?可以吗?”

    陆衿点点头。但点头也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的一种反应,就是为了迅速结束话题。

    望着陆衿缓缓离去的背影,邹纪语心情复杂。

    以前和学姐距离遥远,隔着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沟通,却感觉她离自己很近,甚至是很努力地靠近自己;现在两个人终于身处同一个空间里,却总感觉离她遥远,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握不住的沙,转瞬即逝。

    他心里明白,陆衿没有以前那么喜欢自己了。或许是以前也没那么喜欢自己,像自己那样的人,会被她这样的人发现,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不是吗?他自己呢?喜欢她吗?

    他只觉得这件事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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