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客厅里,陆衿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

    她手握着手机,许锐今发来的短信她读了又读,却没有回。

    他说,今天的事情他可以解释。他说,他是碍于夏凌的面子。他说,他很抱歉。

    暖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正如过去的时光倾泻在她身上。

    他抱歉什么呢?为了现在,还是为了从前?

    过去她以为横贯在他俩之间的问题是时机,上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要掐断,下一句话还没续上就要转弯。因为要考试,因为要温书,因为要奋斗,因为要埋头,过去的时光里,有一千种一万种大过有关两人关系的事情。因为有这么多的“因为”,所以他们的一句“所以”绕着圈子转啊转啊,直到分贝小得再也听不到。

    真的是时机吗?悠长的时光里,他有千次百次的机会说明一切,有千次百次的机会回头,有千次百次的机会把这些泛黄的情节整理干净。

    可是他没有。

    这么多年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次关怀。

    现在一通电话他就要一切回到原状,一通电话他就摆出一副对自己势在必得的样子。

    许锐今,你凭什么呢?

    陆衿的眼尾渐渐濡湿。

    今天许锐今所说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懦弱、胆怯、兜圈子······

    这不是她印象中的许锐今。

    她点击许锐今的名字,把他拉进黑名单。

    那个许锐今已经越走越远了,她觉得,自己不宜再和这个有婚约的许锐今有太多联系。

    夜,一天比一天深了。

    陆衿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

    过去是一把烧不尽的火,炙烤着她,让她焦躁,让她难捱,让她不安······

    “妈!是不是你?”许锐今一回到家,沉着脸,严肃地问。

    “什么啊?你那什么表情,你要吃了我啊?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

    “今早出门你问我去哪,后脚夏凌就到了,不是你是谁?我都说了,我和夏凌的事您别管,我们没可能。我不会和她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你以后的烂摊子要谁收拾?夏凌,夏凌,人家夏凌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要什么啊?你今天去见谁了?啊?”

    “那重要吗?”

    “陆衿吧。我没说错吧?”

    许锐今沉默不语。

    “陆衿是个好孩子,妈妈知道。但你要相信妈,只有夏凌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听妈的,有些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都是缘分,有些人吹不散,有些人也强求不来啊。”

    “谁是强求我看您还没理清楚呢!”许锐今冲进自己房间,嘭地关上房门。

    二十五年来,他唯一渴求的就是片刻自由。

    什么时候,他可以选择自己要选择的?

    陆衿没有回复他一条消息,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他呆呆望着窗外,想起往事。

    上了大学以后,他很快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一时的心软,一瞬的谎言,一次的犹豫不绝,让夏凌已经变成一条小鱼寄生在许锐今这座大鲸身上,如影随形。

    人一旦拥有过美好的东西,是舍不得撒手的。

    出发去北京的那一天,夏校长拍着许锐今的肩膀,说,“这一路上夏凌就托付给你了。”

    许锐今愣愣地点点头。

    他没想到,所谓的一路,竟然长达这么多年。

    背包转身离开的时候,许锐今望着玻璃上反射的身后的妈妈和夏凌父母,有说有笑,亲如一家,一旁的夏凌满脸逃离囚牢般生活的轻快,他觉得呼吸不上气来。他们谈论他的爱情像谈论一桩生意,他曾为夏凌撑腰说的话不断反噬着他,消磨着他,出于善意的一番话被加上重重有关道德、有关责任的枷锁,被赋予“强强联合”“神仙眷侣”的虚假光环,拖拽着他,他走一步感觉到一步的沉重。

    她怎么在我的身边?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去往北京的列车上,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在一次又一次的播报声中,在一张张陌生拘谨的脸庞里,许锐今无数次地恍惚,感觉到自己生命的不真实。

    他想念一个人。

    在好多时刻。

    他可以逃脱吗?在清华,为了避免和夏凌长时间接触,他整日整日地泡在实验室。后来他逃到美国。但夏凌是那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她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调整自己的计划,许锐今去哪,她就去哪。家长们推波助澜,许锐今不想辜负校长的托付,也不敢违背妈妈的意愿。他妈似乎对夏凌很满意,总是打电话让夏凌好好照顾许锐今。

    “夏凌,你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是吗?”

    “嗯。”

    “许锐今,我是一个冰块一样的人。我们家没有温暖,没有关怀,我爸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工作,他的面子,我妈最在意的就是她自己的婚姻。我们家三口人,每天都如履薄冰,刀光剑影。你不一样,你阳光、温暖,你一次次带我逃离窘境,给我体面。你是我生命里的阳光,我没法放弃。”

    夏凌含泪说完这些话。

    飞机行驶在万米高空,在广阔的天际中,它不过是一架渺小的工业机器,在暗夜里颠簸、颤抖,去往遥远的美国。夏凌吐出的话灿若星辰,许锐今记得那天她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不敢辜负,一颗这样的真心。

    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沉在浩瀚夜空。

    夏凌伸出手,轻声说。

    “所以,请求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有你了······”

    第一次,许锐今没有推开夏凌的手。

    后来在美国,他们常常呆在一起,聊天、看电视、消磨时光。

    “这前几天阿姨从国内寄了一些快件过来,这几天应该快到了,你留意一下。”夏凌站在灶台前,锅里煎着牛排,滋滋冒着热气。

    一般来说,夏凌家人并不会给她寄什么东西。通常是许锐今妈妈寄东西的时候顺便帮忙带上一些她可能需要的东西。许妈已经把她当成家人看了,每次收到阿姨的寄件微信,她都强烈的感受到一种被承认的快感。那感觉就像是一门考试明明就要挂科了,查成绩的时候却发现老师给了附加分。许锐今让她挂科,阿姨就是夏凌一直认真在钻研的那道附加题。

    突然,夏凌电话响了,学校那边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她别过许锐今,匆匆抓上包,离开了。

    许锐今坐在座位上正准备吃夏凌煎好的牛排,门铃响了。

    是快递。

    他拆开快递盒,里面是妈妈寄来的一些食物,有夏凌喜欢的螺蛳粉。里面还放了一些信件,许锐今把几张信封拿起来逐张翻看。高中好友李谨寄到家里的明信片就有好几张,毕业之后他决定gap一年,在世界各地旅游,意大利、挪威、哈萨克斯坦······

    看着自由自在的李谨,许锐今心生艳羡。

    抛下这里的生活出走,怎么样?

    他环顾四周,多么美丽的建筑啊。美丽但无用。他是囚徒。

    他沉默着把明信片放回快递盒里,目光落在箱子里剩下的那一封信件上。

    粉色的。

    写着“许锐今”三个字。

    他认得这个字。

    是十八岁的他写的。

    他记得这封信。

    甚至不用打开,他都可以背诵。

    那些他憋在心里,酝酿了一遍又一遍,抄写了一遍又一遍的文字。

    他的手微微颤抖。

    打开了那一封信。

    涌入一段尘封的记忆······

    “我回来了。”夏凌推开门,走了进来。

    “听说阿姨寄来了螺蛳粉,我立马就赶过来了。好久没吃到了,一会我要煮一碗吃,你可不要嫌弃味道大哦!”夏凌把包放在餐凳上,用半撒娇的语气说道。“学校的事情,终于处理完了,我要好好享受一下!”

    许锐今背对着她,坐在餐桌旁。落地窗反射出他阴雨密布的愁容,看起来很痛苦。

    “锐今?”夏凌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

    “别碰我。”许锐今甩开她,让她感到十分无措。以前两人关系再差,许锐今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他会沉默,会躲避,但不会发火,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厌烦。

    “你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吗?”夏凌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问。

    “坏消息?呵。”许锐今冷笑一声,回头看夏凌。

    他的眼睛红红的,夏凌第一次见他这样。

    “还会有更坏的消息吗?”他把手中紧握的粉色信封一把扔在地上,扔在两人之间,像一道高墙。

    夏凌像一下子跌入深冬的冰窟窿里,身体既沉重又冰冷,难以呼吸。

    她呆呆望着地上的信封,非常清楚许锐今在说什么。

    头顶的灯光是那么刺眼,白花花的。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幻境。

    这么多年的噩梦终于上演了吗?

    “我妈说这是你妈在你抽屉里找到的,说可能是我寄放在你那里的,所以让她一起带了过来。”

    “你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这封信会在你那?”许锐今尽量保持着冷静,但他的大脑正经历一场大风暴。

    “陆衿······陆衿她说让我丢掉·······”

    “你现在还要说是她的错吗?”许锐今大喊,他多么想撕碎夏凌虚伪的面具。

    “就要高考了,我想······陆衿肯定不会答应你,所······所以我就······”

    “你凭什么??”许锐今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知道什么?”许锐今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他只想狂奔,狂奔到那个闷热的下午,不耍脾气,不阴阳怪气,不拐弯抹角,他终于明白最后一次和陆衿聊天的时候,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为她压根没读过这封信。他做了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连当面和她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自以为是地放了她的飞机,自作聪明地这么多年憋着不联系她。这一切都毁灭了,是夏凌添的油,可是是他放的火。

    好大一把火。

    “我要联系她。对,联系她,和她说清楚······”泪水里,许锐今突然着魔了一样,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

    “别闹了,好吗?别闹了!”夏凌冲上去率先一步抢过他的手机。

    “这么多年了,也许她已经有对象了,你这样会打破她生活的平衡。你确定这是为了她好吗?你以为她收到了这封信又能怎么样?她要是爱你,会这么多年不打一通电话给你吗?她要是有一点爱你,她要是有一点在乎你,你会给我一丝机会吗?那样的话,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了!在你面前,我根本斗不过她!!但我站在这了,你明白吗?她不爱你。”夏凌的冷静显得疯癫,疯癫却显得冷静。

    夏凌走了,把许锐今的手机留在餐桌上。

    房间空荡荡的,夏凌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许锐今刚刚喷薄而出的火山般的情绪冷却下来,就像熔浆冷却变成岩石,把他定在原地,变得僵硬。

    他喉咙里有很多愤怒且恶毒地话想说,看见夏凌那双总是缺失、总是无助、总是奉献、总是讨好的眼睛,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坐在黑夜里,僵硬得像一架生锈的机器,他觉得好痛苦,泪水直流。

    往事已经是六年前了。

    原先一颗即将萌发的种子被放置在土壤里,历经这些岁月,盖上了一层又一层风沙。

    再要亲手挖出来,想必是十指连心的痛苦,鲜血直流。

    历经万难挖出来了,那种子是否还愿意开花结果呢?

    许锐今就坐在黑暗里,坐在餐桌前,眼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致,一动不动。

    他的手机放在桌上,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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