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

    在这艘举世闻名的巨轮上,云雾遮蔽着华人群体的往事。

    而叶合前所未有地靠近这段往事,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到三等舱,去窥见历史的一个注脚。

    但罗莎让她稍安勿躁:“三等舱离这里有些路程,而且人很多,现在去是来不及的,毕竟格里菲斯先生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叶合有些奇怪:“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吗?”

    “我们得回去换身衣服,再弄一下头发和妆容,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差点忘了这是个供奉礼节的时代,可没有现代吃饭那么随性自由……

    罗莎好心地安慰道:“莉莉安别担心,要是你在这里真的是孤身一人,就一直和我住吧,我们一起去美国。”

    看着罗莎坦诚的眼睛,叶合没有动容都是假的:自从来到这个倒霉时代的倒霉之地后,与善良热心的罗莎相遇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罗莎说实话。

    即使历史告诉她,罗莎作为头等舱女性拥有最高生还率,但不是百分之百,只有事先知道结局、有所准备,才能让风险降到最低。她甚至计划提前带罗莎去救生艇等候。

    越快越好。叶合决定吃完饭先别去三等舱了,和罗莎好好聊聊才是正事。

    回到舱房后她们就抓紧时间开始装扮工作。罗莎给的裙子显然要比之前华丽和复杂,她们二人身高差不多,但是身材……还好这一件是包容性较强的款式,巧妙地为叶合修饰出了身体曲线,颜色也很有少女感,显得轻盈而富有朝气。

    罗莎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有钉珠的香槟色礼服,将一头金发尽数收拢在脑后的蕾丝发带中,唯有两鬓垂下了俏皮的发丝打着卷;当她从更衣室推门而出的时候,就像是油画中的佳人款款地走了出来。

    对于叶合真心实意的夸赞,罗莎笑着给她扑粉并补上了香氛;这个时期化妆流行弓形眉以及分明的唇线,但叶合还是按照后世的潮流画了平眉与咬唇妆,直让罗莎眼前一亮:

    “莉莉安也很漂亮噢————我想,格里菲斯先生会很乐意效劳吧!”

    毕竟叶合现在的身份状况还处于模糊不清的黑户状态,而格里菲斯可能对手续有更多了解。因此,她们考虑向格里菲斯打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或许能够获知更多信息。

    但现在罗莎一讲,叶合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八卦的暧昧。

    但叶合真的只是想吃大餐而已,除了办身份,没有其他目的!

    格里菲斯订的餐厅是“A la carte餐厅”,罗莎说,它独立于头等舱主餐厅;叶合起先以为它会相较于主餐厅更冷门和亲民,结果一到地方就被其人来人往的火爆程度以及入口的奢华装饰惊呆了:虽然还没看过其他餐厅,但这级别绝对属于“高档”。

    西装笔挺的侍者恭候在入口处为客人们引导和开门,然而在看到叶合的亚裔面孔时,他游刃有余的动作显然迟疑了。

    “我是菲尔德,她是叶小姐,受格里菲斯先生邀请前来。”

    罗莎赶紧报了名字,侍者核查后,还算迅速地将她们引到了预订的位置上。

    与叶合想象中的宴会大厅不同,这儿大部分桌子都是仅供两三人的小桌,其间还穿插着屏风,营造出适当的私密性。

    格里菲斯已经到了,他本来就相貌英俊,黑白分明的礼服更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叶合注意到,旁桌还真有小姐在偷偷看他。

    他绅士地为她们拉开座椅,简单寒暄过后,便等来了侍者端来的第一份前菜。

    食物都很精细,但也并没有超出叶合的认知范围,因此餐桌礼仪也不算捉襟见肘,三人开始了边吃边聊。

    格里菲斯首先接下侍者倒满的酒饮,轻轻抿了一口:“这里与主餐厅有所不同,它没有那么喧哗,会持续性供应餐品,而且不会用于周日的圣公宗礼拜仪式,不知是否符合莉莉安小姐的心意?”

    叶合正用余光观察地毯上的粉色玫瑰,闻言她收回目光:“您的款待让我非常荣幸————请问圣公宗礼拜仪式是?”

    “就是宗教祷告,由船长或者牧师主持。”他回答说,并加深了嘴角的微笑,“看来,幸好我们都没有去过,否则也将错过相遇的机会了。”

    话题便开始侧重于信仰方面。在罗莎说自己也没有去做过祷告后,宗教的话题在三人间就不再是严肃的存在了:格里菲斯保有年轻人特有的轻松和闲适,说他得益于独自踏上旅程,“老而守旧者”无法干涉他“不做徒劳祷告”的自由。

    叶合便接话说,她并不信教,这也是一种自由,而不把上帝作为唯一的信仰,她也认为是正常的。

    “我记得有个德国的诗人,叫……荷尔德林,据说他就是将古希腊诸神当作自己的毕生信仰所追求。”

    “说起来,”罗莎也饶有兴致,“格里菲斯先生的姓氏也让我想到一位古代诗人,他出生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伦敦,不光是诗歌,在绘画、鉴赏等方面也颇有造诣,可惜大多失传了。”

    “也许我的父母也深知‘格里菲斯’之名的含义,自幼便希望我在文学或者其他艺术领域发展,然而我更希望到美洲去开拓一番事业。”格里菲斯笑了笑,“新大陆蕴含更丰厚的机遇。”

    罗莎趁机说:“我去美国是为了读心怡的音乐学校,至于莉莉安……”

    她顿住了,用约定好的忧虑颜色看向叶合。

    叶合便露出了苦笑,把事先编好的说辞告诉格里菲斯:“我想到美国生活,但登船前,接应我的人因为意外没能一起,光凭我自己还真不知道能否留在美国。”

    ————她打算假装成一个移民者,然后谎称没做好功课,至于身份证明倒不着急,反正都会在海难中“弄丢”。

    “原来莉莉安小姐还被这样的困扰苦恼着。”格里菲斯停下了正在切割的餐刀,原先轻松的微笑也转为凝重,“我虽没了解过移民事务,但既然是急难之事,我回去就开始打听。我们一定都会顺利抵达目的地的。”

    他专注而郑重的神情让叶合稍微放了些心,虽然不好麻烦别人,但目前大腿能抱一个是一个,当然,她也得尽量帮助他幸存才行。

    用餐结束后,叶合告诉罗莎先不要去三等舱,她有话对她说。

    关好舱房的门、再三确认不会被路人听了去后,她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来自未来、以及泰坦尼克号会沉没的事实。

    出乎意料的,罗莎居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释怀神情:“我相信你!因为这样一说,我的恐惧也有理可循了————”

    这下轮到叶合倒吸一口凉气了:“你说自从登船后,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恐惧?!”

    “没错。”罗莎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被这个话题重新唤醒了那股强行忽略的寒意,“本来登船时我内心是满怀憧憬的,船上的服务也非常周到和舒适,可是,我却逐渐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满怀恶意的目光,在无以名之的角落里舔舐着血红色的舌头的怪物……会在无法预测的时刻袭击我们所有人!”

    “人存在‘第六感’,察觉窥视的存在,可能真的并非凭空,你有告诉过别人这些感觉吗?”

    罗莎点点头:“我朝其他乘客打听过,他们都说一切正常,我也在吓得无法入睡时求助过船员,但是他们检查完我的房间后,得出了请我去看医生的结论。至于格伦,他认为我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接着说:

    “可是,我自认为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因为我小时候跟着家里的叔伯学会了枪,他们是从习惯于决斗的时代走过来的;我孤身一人漂洋过海,自然也偷偷准备好了防身的手/枪,来为自己提供安全感。但我预料到自己可能遇到坏人,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根本找不出来的可怕存在……于是我无能为力,只有越来越神经衰弱,到了晚上,我根本不敢去睡觉,彻夜在外面闲逛时遇到了你……”

    那个时候看到需要帮助的叶合,罗莎毫不犹豫地就行动了,因为她必须得转移注意力,才能将自己从不安中拯救出来。

    “但想不到,我在仓促之间采取的行为。”说到这里,罗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是命运的指引啊,我遇到了百年后的你,既然这艘船命中注定了悲剧,我突然就感觉,自己可以不害怕了。”

    因为恐惧源于未知的混沌,而不是源于已知的不幸。

    “也许正是因为你在冥冥之中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灾难,才……可惜我们的力量仅仅是蚍蜉撼树。”叶合只能叹息:她清楚结局却什么也做不了,何尝不是一种无能为力的不幸?

    “但是罗莎。”想到这里,她却物极必反地坚定了目光,“我们至少可以救自己,你一定能安全抵达美国,并进入理想的学校学有所成。”

    “我相信你。”说完,罗莎忽然站起身,到琴箱前取出自己的小提琴,“对了莉莉安,之前在餐厅,你说诗人赫尔德林将希腊神话当作自己的信仰来供奉,其实,我也是这样的。”

    ————她真的热爱小提琴,不是为了他人的赞赏,而是为了用音乐实现自己的人生;古往今来,无数诗人、音乐家、文学家和艺术家都将古希腊诸神当作自己毕生追寻的灵感和典范,而心怀梦想的罗莎也是如此。

    她将小提琴搁上肩头,为叶合演奏了一支如释重负的曲子,《降G大调诙谐曲》,一曲结束后,罗莎邀请道:“多么希望毕业演出那天,我能在舞台上看到观众席中的莉莉安!”

    叶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然而双关是普遍存在的。从惴惴不安中解脱出来的罗莎,被热爱和希冀所包围着,思维是轻盈上浮的,因此,她无法及时想到一个沉重渺小的冷知识:《降G大调诙谐曲》最大的特点是对比性————在结束第一段刻画美好故事的旋律后,第二段更像是离别怀念的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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