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莺莺一觉睡醒的时候天还暗着，屋子里的炭火很足，加上新的棉絮被褥，还有怀里仍然温着的汤婆子，哪怕是在寒冷的北方山上，顾莺莺也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冷意。
被褥都是新打的，也是趁着太阳刚刚晒过的，铺了厚厚的两层，躺在上头感觉软得跟席梦思也差不多了，被子上还搭了件狐裘——是她从朝彧那里顺来的，暖和极了。
比起前两个月待在马车上的日子，好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顾莺莺就是睡不着。
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了失眠的滋味。
唉。
顾莺莺又翻了个身，在心底暗暗叹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帘。
“！”顾莺莺猛然往里一蹭，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人，试图通过稀疏的几丝月光看清那人的面容。
“吵醒姑娘了？”是云吞。
顾莺莺松了口气，又蹭了回去。
“我是来替姑娘换汤婆子的，我想着这个时候应该是不热乎了，怕姑娘觉得冷。”云吞压低声音轻轻说着。
“是有点凉了。”顾莺莺也放低了声音，把怀里搂着的汤婆子往被子外面推了推，“你还没睡吗？”
“得看着炭火呢，偶尔还得进来添添炭，这儿晚上冷得很，要是炭火断了，姑娘怕是睡不好了。”云吞一只手接过凉了的汤婆子，另一只手又重新塞了个热乎的进去，又替顾莺莺捻好被角，“姑娘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顾莺莺蹭了蹭枕头，低低应了一声:“这就睡了，你也快去睡吧，我看这炭火一时半会儿熄不了的，你明日还要早起，该睡不够了。”
“婢子再去添个炭，就去睡下了。”云吞说罢拿着换下的汤婆子起身，重新放下帘子，轻轻走出内室，一阵轻微地窸窣声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随后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顾莺莺搂着热乎乎的汤婆子，瞪着眼睛看着床顶的帷幕，一点睡意都没有，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最后才仿佛终于决定了似的，慢悠悠地坐起身，伸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找到一件搭在一边的斗篷披上，掀开被子起身，打了个寒颤。手微微抖着，摸着黑，在床边的矮柜上摸索一番，点燃了油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顾莺莺微微眯起了眼，随后借着油灯的光，翻出了睡前收拾好的衣物，一件一件的穿好。
临了站着门前仔细思考了一番，决定披上斗篷，带上帽子，并且绕回去在被子里摸出刚换的汤婆子抱着，吹灭灯火，吱呀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顾莺莺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飘雪，又转头看向一侧的厢房，屋子里暗暗的，想来云吞二人应当已经睡下了。她也没打算再把人喊起来，毕竟也累了一天了，于是一只手轻轻拎着裙摆，踩着薄薄的积雪往前走去了。
院门没有落锁，顾莺莺很轻松地就推开了，走出院子再轻轻合上门，看着眼前的小径，顾莺莺慢吞吞地抬起脚。
天上还在飘雪，树上挂着的灯笼有些昏暗，显得小径十分幽冷，顾莺莺也不往别处看，就盯着眼前的路，安安稳稳地向前走着。
她的记性一向不错，所以丝毫不差地绕出了那片小林，走到了刚来那会站着的那片空地上。
大门口，很明显守卫森严。
顾莺莺前脚刚到，后脚云竹就带着一众侍卫急匆匆地赶来了。
“我的祖宗诶，你大晚上不睡觉乱跑什么？”云竹叉着腰看着面前那位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站在雪地上的人，头痛不已。
为什么今天要轮到他值班呢？
“好兄弟，帮个忙。”顾莺莺转过身来，看着熟悉的人，慢慢扬起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
云竹:“……”
汀芳居。
椿鸦柔柔弱弱地躺在朝彧身边，眉梢眼角间还带着丝丝未曾消减下去的□□，面色潮红，嘴角微微扬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实际上椿鸦的心情是非常不错。
这个不错的心情从朝彧进来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然而注定很快就要终结了。
屋内的安静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
椿鸦微微蹙起眉，黏黏糊糊地往朝彧身上靠，朝彧轻轻一笑，伸手抚过她的黑发，似乎在安抚身边人，随后低声开口:“谁？”
“回主人，是属下，云竹。”
朝彧微微一惊，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让云竹过来通知，于是松开搂着椿鸦的手，掀开被子披上外衣。
“什么事？”
“……”云竹在门外沉默了，这更让朝彧不解，干脆直接上前伸手拉开门。
“……”
“晚上好。”顾莺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替云竹搭话了。
朝彧:“……”
云竹:“……”
“没打扰到你们吧，如果打扰到了你们可以假装当我不存在，我就过来打个地铺，不碍事。你们继续办事啊，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好事。”顾莺莺低头弯腰，试图从朝彧胳膊下钻进去，然而很快被一把拉住了。
“我真的不碍事的。”顾莺莺睁大双眼，眼巴巴地盯着朝彧，试图用真挚的眼神表达诚意。
朝彧低头看着顾莺莺，顾莺莺抬头看着他，两相对视，相顾无言。
“看着她。”朝彧把顾莺莺塞给云竹，然后转身关上门进屋去了。
顾莺莺:……呵，冷漠的男人。
“你打算撒手吗？”顾莺莺看着云竹死死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没好气地问。
“我不打算失业。”云竹面无表情，手上劲也一点没小。
“那你愿意收留一个孤寡的我吗？”
“我觉得你住的院子肯定比我住的院子好。”
“话不要说的太死。”
“我睡通铺。”
“我不介意。”
“屋子里还有三个男的。”
“如果都跟你差不多的话……那更不介意了。”
“……”云竹猛然转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所以你深夜找我是为了让我成全你和云竹？”朝彧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门，衣冠整齐地站在门口淡淡地问。
“如果你愿意的话——”顾莺莺往前蹭了两步，“其实我更希望换个对象。”
“比如？”
顾莺莺眨眨眼，又往朝彧身边蹭了蹭。
最后的结果是顾莺莺被朝彧领回了时雲院。
云竹功成身退，继续值夜。
椿鸦在屋内气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
“说吧，有什么事？”朝彧进了门，径直坐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人。
“睡不着，可能认床。”顾莺莺如实交代。
“？”朝彧敲了敲桌子，“说实话。”
“真的睡不着。”顾莺莺委屈极了。
“你在马车上安稳不动的睡了两个月，每天都午时才醒……现在跟我说你认床？”朝彧挑了挑眉。
顾莺莺犹豫了一会改口:“其实我觉得可能是认人。”
“……”朝彧一脸高深莫测。
最后商讨结果是顾莺莺全面胜利，得到了今晚在朝彧房里睡外间的权利。
顾莺莺美滋滋地跑到外间合衣睡下，眼一闭，还没等朝彧叫人再拿床被子过来，就已经微微打起了小呼噜。
“……”朝彧站在床前好一会，最终只是伸手把另一床被子盖上去。
油灯被吹灭，一间屋子两个人都相继沉入梦乡。
第二天，顾莺莺照旧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她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内间早就空无一人了，床铺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主人跑路了？
顾莺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摸下床，随手叠了被子，伸手一抓把斗篷披上，慢悠悠地晃了出门。
“您醒了？”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女守在门外，顾莺莺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转过身来微微福身，明眸皓齿，柔声细语。
顾莺莺迈了一半的脚顿在空中，脑瓜子滴溜溜地转，好家伙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了？
顾莺莺战术后仰，时刻准备掉头回房。
“主人担心姑娘寻不见回去的路，特地吩咐我来送姑娘回房。”那少女见状如此解释道。
“说实话，不要拿朝彧当幌子。”顾莺莺又往后撤了两步，手已经死死攥着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地在她面前甩上门。
少女这才微微吃了一惊，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主人派来的呢？”
“我昨晚摸着黑都能走过来，他也没问我怎么过来的，现在大白天的他还能怕我走丢了？”顾莺莺哼哼两声，“就算朝彧真的担心我走丢了，他也只会叫云竹过来把我领回去。”
云?保姆?竹。
“噗嗤。”少女捂着嘴轻轻笑出声，“我就说总管大人想多了，他还不信。”
顾莺莺:“……朝琛？”
“我确实不是主人派来的，是今儿一早总管大人来找我说担心姑娘您，让我专门来陪您回去。”少女拎着裙摆上前两步拉住顾莺莺往后撤的手，“不过我确实是主人的侍婢，姑娘昨日见过鹧鸪了吧，那是我姐姐，我叫鸳鸯，我们俩都是主人的贴身侍婢。”
好像是瞧出了顾莺莺的怀疑，鸳鸯再次开口补充:“若是姑娘不信，不如我带您去书房找主人问个究竟？”
“不了不了，昨晚我才打搅了人家好事，今天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走走走，回去回去，待会该吃饭了。”顾莺莺闻言立马反手拽着鸳鸯往琅玉阁的方向去。
鸳鸯也任凭她拉着，步履轻盈地跟在顾莺莺身后，走了半晌连气息都丝毫未乱。
好家伙，身边还全是高手。
某位打小运动细胞就不发达，大学体测跑八百米一度创造全校最慢记录的人士，单手叉腰一边喘着气一边放慢了脚步。
鸳鸯跟在身后也顺势慢了下来，看着顾莺莺的背影犹豫不决，似乎想说些什么。
而顾莺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正在绞尽脑汁为自己又下降了的体力找借口。
“其实，总管大人叫婢子来不单是为了担心姑娘，还有一部分是因为……”
“海拔太高。”
“？”
“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你继续，继续。”顾莺莺转过头冲她嘿嘿一笑，摇摇头试图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姑娘是知道主人的侍妾吧。”
“嗯嗯嗯知道，我昨天刚升任，还得罪了一个。”顾莺莺手一挥，“就那个住什么什么汀芳居的。”
“椿鸦姑娘。”鸳鸯替她补充道。
“嗯嗯嗯，椿芽好，炒鸡蛋好吃，你吃过吗？”顾莺莺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着吃饭的事情。
“……没，这个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