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就在爸爸出院回家的当晚,睡梦中的戴忆卿却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外屋传来的争吵声,她赶紧溜下床,赤着脚站在门缝前偷看。

    “戴继海!你真是疯了!那个女人究竟下了什么咒,能让你连理智都没了!”奶奶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妈,前半辈子我已经错过了她,如果后半辈子还在真相中错过她,我才真的会疯掉!”

    戴忆卿不由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因为这样情绪激动的爸爸是她从未见过的,而两人之后的对话更让她震惊不已。

    原来,十几年前,戴继海和林生瑶曾在同一所大学上学,两人在诗歌社团相识,又因志趣相投而相爱,可林生瑶的父亲一直想把她嫁给孟老爷子的儿子孟世雄,便极力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

    无奈之下,戴继海便萌生了私奔的念头,他托两人共同的朋友前去孟家送信,可没曾想,那封信竟被林镇长截胡了,他偷偷篡改了信的内容,结果可想而知,林生瑶下定了决心跟戴继海走,可她去错了时间,也去错了地点。

    两个年轻人终是没有等到自己心爱的人,他们都以为自己爱错了人,也都以为自己是那个被爱情抛弃的人,心灰意冷之下,林生瑶穿上了孟家的嫁衣,而戴继海则远走他乡去了康城。

    可这个被掩盖的真相却被一场大火烧掉了外壳,在生死关头,林生瑶惊觉,眼前这个替她抵挡危险的戴继海还是当年那个说着至死不渝的男人,在两人脱险后,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迟到了十几年的话。

    你当年,为什么没有来?

    对于年幼的戴忆卿来说,大人的情情爱爱并不是她能弄明白的,在这场突来的风暴中,她只担忧眼下的一件事。

    “爸爸,我们真的要离开奶奶吗?”

    戴忆卿捧着奶奶煮的一盒盐水花生,看见爸爸把刚买的电影票随手塞进口袋里,正焦急地向俱乐部的入口处张望。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狐疑地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戴继海收回目光,在戴忆卿身前蹲下来。

    “阿卿,我们只是暂时离开,等我们在新的地方安定下来,爸爸就接奶奶一起过去生活。”

    戴忆卿垂下眼,沉默半晌,而后小心翼翼道:“爸爸,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戴继海抬手抚了抚戴忆卿的头顶,温柔地点点头。

    “你真的……非她不可吗?”

    戴忆卿盯着戴继海的眼睛,心中激荡着不安与焦灼。

    戴继海顿了一下,抓着戴忆卿的手回道:“阿卿,你愿意成全爸爸这一回吗?”

    戴忆卿被抓得有些痛,她望着戴继海额边突起的筋脉,本能地点了点头,眼睛泛起一阵酸。

    电影开始,放映厅内陷入一片黑暗,屏幕上缓缓地出现了一排字,那是这部电影的名字——《天若有情》。

    戴忆卿对这部爱情电影看得甚是入迷,电影过半,她才忽然发现之前坐在她身边的爸爸不见了。

    她向后望去,发现后面几排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有两个黑乎乎的人影。

    她眯着眼仔细辨别那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她心里一紧,意识到那是金属镜框的反光。

    “爸……”

    戴忆卿刚要启唇,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她紧张地扭过头,惊愕地发现那人竟是孟金生。

    “别出声!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丑事吗?”

    孟金生压低了嗓音,手仍不肯从戴忆卿的嘴上移开。

    眼前这张脸被荧幕照得发蓝,宛如恶魔般,戴忆卿吓破了胆,她紧张地点点头,小声地发出“呜呜”声。

    急促的呼吸引得她吸入了更多来自那只手的热气,那热气湿湿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血腥的味道。

    “跟我出去!”

    话音刚落,戴忆卿忽觉呼吸通畅,她看到孟金生头也不回地离开座位,随即躬身跟了上去,下到过道缓坡底部时又忍不住向最后一排那个黑暗的角落瞥了一眼。

    走廊里回荡着从放映厅里逃逸出来的声音,戴忆卿轻手轻脚地跟在孟金生身后。

    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孟金生才停下脚步,转身倚靠在墙上,目光阴狠地盯着戴忆卿。

    戴忆卿不敢迎接他眼中的质问,心虚地把目光移开。

    孟金生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们父女俩做不得什么好事,还好我警觉性高,看我妈一个人出门,就跟来了。”

    戴忆卿并不知道爸爸会和林生瑶约会,可她骗不了自己,她清楚自己在电影开场前就已经隐约推测到了戴继海此行的不单纯,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戴忆卿的沉默落在孟金生眼里便是默认,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学校注意到她时还觉得对方似乎单纯良善,此时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出来偷情还不忘带着自己女儿,你爸还真爱你呢!”

    孟金生想不通,同样是做儿女,为什么戴忆卿能这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父亲的不轨行为?

    戴忆卿握紧了拳,指甲狠狠地戳着手心,那种钻心的痛忽然给了她一股勇气。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不想干涉。”

    孟金生眼眸倏地一抬,愤怒地冲到戴忆卿跟前,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

    “如果这事让孟世雄知道了,我妈,你爸,都不会有好下场,到时候你哭可不会有人同情你,镇上的人只会骂你是一个情夫的杂种!”

    戴忆卿冷笑一声,无意中瞥见孟金生指着她的那只手,手掌中交织着几条血红的伤痕,像是被刀割的。

    “你以为他们见面只是为了谈情说爱么?”说完,戴忆卿便突然转身离开。

    因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孟金生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戴忆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可无论孟金生如何歇斯底里,戴忆卿都像不曾听见一样大步往前走,然后一头钻进了放映厅里。

    当晚回家的路上,戴忆卿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他们走到家门口的巷子里时,她才冷不防地对戴继海说了一句“我准备好了”。

    说完,戴忆卿进了屋,而戴继海却站在门前昏黄的灯光里,久久动弹不得。

    几日后的星期天,那是戴忆卿永生难忘的一天。

    天还不算晚,却因突然下起的蒙蒙细雨变得阴沉昏暗,戴忆卿盯着窗台上她养了一些时日的水仙花,发了许久的楞。

    “阿卿,该走了。”

    戴忆卿转过头,看到爸爸身侧立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那两个行李箱是他们从康城搬到星途岛时新买的,没有想到这才过了短短的几个月,就又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戴忆卿和戴继海一人拉着一个行李急匆匆地赶往码头,一路上,戴忆卿几乎是被戴继海拖着走的,她知道爸爸是趁奶奶外出的工夫带她偷跑出来的,也不敢耽搁。

    她只是本能地想,只要能和爸爸在一起,去哪,跟谁,都无所谓。

    到了码头,戴忆卿被爸爸留在了能够遮风挡雨的凉棚下,她时不时地向通往这里的唯一那条路望去,却半天见不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爸爸,她真的会来吗?”

    戴继海把四张船票塞进口袋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紧盯着那条路,“她会来,她一定会来。”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船要开了,大部分乘客都上了船,戴忆卿心里有些慌,她抓着爸爸的衣角问:“如果她不来,我们怎么办?”

    戴继海握住戴忆卿的手,却迟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那条路,只是已不似之前那般坚定。

    就在下一秒,那条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的脸被纱巾包裹着,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手提箱,她的脚步飞快,快到险些被地上的石子绊倒。

    戴忆卿还在辨认那人是否是林生瑶,戴继海就已经从凉棚下冲了出去,他一把抢过那女人的手提箱,然后拉着她的手朝戴忆卿跑来。

    “我出来的时候被金生发现了,他不肯跟我走!”林生瑶紧抓着戴继海的胳膊。

    “你没跟他讲吗?让他跟我们一起走!”戴继海惊愕道。

    “我了解他,他就算再恨他爸,也不可能接受我们在一起的。”

    “爸爸,船快开了!”在阵阵汽笛声中,戴忆卿催促道。

    戴继海皱着眉,思考片刻后道:“我们先走,等我们稳定下来再把他接过来。”

    林生瑶红着眼眶,无奈地点点头,随即被戴继海一把拉上了船。

    走在最后的戴忆卿刚踏上甲板,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她扭过头,发现竟是狂奔而来的孟金生。

    “金生!妈妈在这儿!”

    林生瑶见儿子来了,立即跳下了船,可隔着几米远,孟金生竟对林生瑶咆哮起来。

    “你还记得你有我这个儿子吗!”

    “妈妈不想抛下你,你跟妈妈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回那个孟家了好不好?”

    林生瑶想上前抱住孟金生,却被他一把推开。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为什么!”

    站在船上的父女二人看着这一幕都沉默了,在船上的吵闹声和议论声中,戴忆卿望向戴继海,看到他绝望的目光和颓败的眉头。

    “爸爸,你去把林生瑶拉上船!”

    戴忆卿忽然跳下船,奋力地朝孟金生跑过去,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地上,林生瑶愣在原地,被赶来的戴继海带上了船。

    “你他妈的……”

    孟金生刚要咒骂,却被戴忆卿连拖带拽地往远处拉,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沙地软滑而难以行动。

    “你他妈的放开我!你个贱种!”

    看到船身缓缓离开了码头,孟金生像发了疯似地胡乱蹬踹。

    眼看着孟金生就要挣脱,戴忆卿连忙朝船上的戴继海大喊:“爸爸!你们先走!别惦记我!”

    “你们不准走!妈!你别……啊!”

    孟金生话说了一半突然嚎叫起来,站在船上的林生瑶早已泣不成声,她眼睁睁地看着戴忆卿在孟金生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咬痕之深就连远在几米外的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阿卿!别这样……”戴继海懊恼地抬手砸向桅杆,“别伤了他!是爸爸的错……”

    戴继海的身体从桅杆上滑了下去,他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双手抱着头痛哭。

    随着轮船离陆地越来越远,码头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看着瘫倒在沙地上的两个孩子议论纷纷,时不时有人调笑几声,这个本就不大的星途镇在这一刻有了新的茶余饭后。

    雨越下越大,转眼间就成了暴雨,孟金生躺在泥泞中,犹如一具死尸,戴忆卿跪坐在他身旁,喘着粗气望向大海的深处。

    “我恨你!戴忆卿!”

    戴忆卿冷冷地瞥向孟金生,没有说话,却好像说了一万句话。

    “戴忆卿!我恨你!这辈子你都别想好过!”

    这是戴忆卿记忆中,孟金生在那天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