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好饿……’

    “……”蹲在地上的真田弦一郎还在为她的手劲恍怔,慢半拍地想起来,她有三天没吃饭了。

    夜色已深,家人早已入眠,他是被她开门的声音吵醒的,既然醒了,自觉担了义务帮她填饱肚子。

    将她安置好,真田去厨房寻了点食物。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坐在走廊边上,晃着两条腿,静悄悄地看着地上变化的影子发呆,注意到他的影子,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手里的糕点。

    本来就是母亲为她买的。

    夜深露重,又是早春,瞧见她光着脚,真田深觉不妥。进房间后……她大概饿坏了,不论是什么拿起来便往嘴里送。他把碟子放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她身边坐下。

    作为饿坏了的人,她吃得又过于秀气,捧着个樱花形状的酥,不紧不慢地啃下一小块,被泪水洗涤过、清澈见底的眼睛却落在他身上,开始跟着他走了。热热软软的翅膀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徘徊了两下,最终还是贴上了他的背。

    ‘谢谢你救了我。’她边吃,边侧头望着他,显得他很下饭。

    这样好像不算违背“食不语”的箴言。她明显冷静多了,真田松了口气,轻轻摇头,“不用……”

    他心里还有些讪讪,松木医生说,她昏厥,是对碘酒起了强烈过敏反应的结果。

    正当他在脑内搜索表达方式时。

    ‘我不会哭了,请不要担心。’她咕咚咽完了最后一口,行云流水般拿起来第二块,想起了什么似的,指了指自己,“悠。”

    声音很轻。

    又来了。她的第一反应似乎总是安慰他。他微微一怔,很快回答:“我的名字是真田弦一郎。”意识到这句话太长,又重复一遍,“Sanada Genichiroh。”

    实在有些拗口,她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蹦,又轻又亮,“弦…一…郎。”

    他的耳根肉眼可见的变成了暗红色。

    她眨了一下眼睛,又试了一遍,“弦一郎。”

    “嗯。”更红了,立竿见影。

    悠双手捧着糕点,送入口中,注视着他忽然有些躲闪的眼神,‘我全都记起来了。我的月亮们都很安全。这里只有一颗月亮,对吗?’

    月色穿透了米白色的障子,朦朦胧胧地变作梦境一般的雾气,填满了室内。空气中只有她小声咀嚼吞咽的声响。

    “嗯。”真田点头,瞅见了一旁的水壶,自然地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知为什么,他仍未离去。虽然没有说话,说了她大概也听不懂他的话。可这时候,只需他坐在这儿,便和她的指尖轻触的杯壁一样,从窖烧了百年早已冷却的陶瓷中,透出了连绵不绝的暖意。

    她垂着睫毛,吃完了手里这块酥,冷不丁又喊他,“弦一郎。”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的真田一激灵,被拽出了半昏沉的状态,视线扫向她。

    “淑子。”她说。

    “淑……”他反应过来母亲的名字,句子戛然而止,“嗯?”

    ‘见到她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请教她,我能在这里做些什么?’

    她任凭月华浇淋的侧颊被打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边,眼眸倒映着他的面庞,抿着的唇边漾起了笑。

    ‘我好像回不去了。’

    她的意识在他意识中流淌,平静得如同夜间竹林下澄清的溪流潺潺。

    平静总能让他舒服。可这时候,静得仿佛在用力弹压别的什么,像有一枚死死嵌入木块的钉子,怎样都拔不出来。

    或许这种交流过于深刻,他共享了她的情绪,见微知著的真田弦一郎无法忽视针尖大的矛盾点。

    “可以。”他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决定效仿幸村当时的做法,缓慢地抬起手,顺着她翅膀边缘的羽毛轻轻抚下。

    和那时不同,悠反常的浑身一抖。

    真田跟着一抖,触电般缩回手,嘴唇微张又闭上,一时憋的脸上热红。实在不知如何解释,他换了个思路,先指了指自己,然后翻过手掌,指尖朝向她,最后指向天上。

    这一套动作,悠见过,明白他想帮助她,于是压下了翅膀突然被触碰的羞怯,再次让翼尖贴近他的背。

    他目睹着她伸手抚上了他的手臂,这次紧绷着肌肉,没再失态。

    ‘『三光失落,孤月独悬』,这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大祭司为我而做的预言中,开头的两句话。’悠收回手,弯着眼睛,扬起唇笑了,‘原来是这样呀。’

    ‘我的家乡位于宇宙其中一个交汇点,守护着一扇『门』,可以让多个文明登陆、交流。一次恐怖的侵略后,先人们借助三个月亮的力量将『门』封印了起来。上千年的封印开始失效,为了加固它……’

    悠指向自己,‘需要献祭最纯洁的皇族血脉,我和月亮的连接最深了,献祭我,可以激发它的力量。’

    真田的瞳孔倏忽一颤。

    这种仅该存在于古老书卷中的神话故事近距离发生在他的眼前,以致他无法辨清现在的震惊出于这个故事、她的遭遇,还是她的坦然。

    ‘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它们了,连接消失了。’月亮婆娑的影子落在她雪白的睫下,拉扯着她的睫毛一根一根颤动。

    悠看入他深琥珀色的眸中,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这意味着我成功啦,而且没有死掉,我的月没有因那则预言而灭亡,我也不是不祥的人。预言的意思只是我终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只有一枚月亮的世界。’

    真田确认自己听进去了,眼前的画面却开始昏昏沉沉、闪烁不定,似乎有个铅块压在他思维的一端,纵然他努力想把自己扯出来,只能徒劳地将它拉长,拉长的思维愈发迟缓,处理不了信息,无法做出回应。

    恍恍惚惚间,女孩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晚安。她在心里默念。

    急急地倾吐完,她舒服了许多。看着真田舒展的睡颜,暗暗开始懊恼。被动承受精神力也需要他调配力气,她一不小心说太多了。

    收起了翅膀,悠靠坐在墙边,望着槅门外微茫的月亮出神。

    翌日清晨。

    其实并非清晨,天边还是一片深蓝,脚步声回响在走廊,廊上的灯已然亮起,像是天光亮了。

    道场中的真田弦右卫门没有等来孙子。

    淑子闻言一惊,忧心弦一郎生了病,去往他房间,只见着了空荡荡的床铺。她心一定,又一愣,怀抱着某种微妙的心情,轻轻拉开了旁边的门,眼睛微微睁大。

    两个孩子背对背熟睡着,恬静的睡颜扫染了朦胧温馨的豆黄色灯光。

    赶来查看情况的真田宗仁眉毛一扬,棱角分明的冷脸上露出了少见的错愕,他下意识地看向愣怔的妻子。

    淑子尚未深思这种反常,发现被子竟盖在弦一郎身上,脸上感怀的温情便散去了些许,埋怨的眸光凝于儿子脸庞。真田宗仁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跟着望去,恰好迎上他惺忪的睡眼。

    刺入真田弦一郎眼睛缝的光线针扎似的唤醒了他,他蓦地掀开了眼皮,见着了更惊骇的一幕。来不及研究父母面色如何,“睡过头了”四个大字砸中了他的脑袋,他扑通一下就弹了起来。

    “淑子。”

    轻轻软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种难言的战栗从真田弦一郎的背脊爬上他的后脑勺,血液跟着往上涌,他眼前开始白茫茫一片,闪电般回忆起昨晚的事,试图找出逻辑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论如何,他实在太松懈了。

    “悠。”“太松懈了!”

    真田淑子和真田宗仁同时出声。

    宗仁把儿子提了出去,淑子走到悠身边,牵过她的手,指了指肚子,问她饿不饿。

    悠的目光停留在走廊中挨训的弦一郎身上,转而求助地看向她。

    听完简述的经过,淑子扶起了弦一郎,开始和丈夫解释。

    隐隐浮现在男人身上的愤怒的红光,随淑子的言语散去,悠松了口气。淑子侧过脸对她笑,示意她再休息会儿,将门推了回去。

    她其实不困了,可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便在屋子里东逛逛,西看看,每一步都是新的探险。她第一次走去了另一扇屏风后。

    淑子来喊她吃饭时,发现悠坐在桌前,抱着一本图画书。晨阳从窗户倾泻而入,给屋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明亮的光。尘封的书被她翻动,好像时光也跟着一起重新流动起来。

    心中波动的念头,已稳稳当当落于一隅,而她交托给弦一郎传达的话,无疑是锦上添花。

    “小悠。”淑子喊她。

    徜徉在书中的思绪被现实拉了回来,悠抬起头,迎上了淑子的视线。她从未读过这种模样的书,没有声音,也没有立体的画面。幸而简化的书页反有助于她从字里行间、从插图中感受到一些别的。

    淑子走到她身旁,弯下腰。图画映入她眼帘,惹得她眼眶一热。她的指尖轻抵着某个字符,“お母さん。”

    悠跟着念了一遍,为表示理解,组织了简单的句子,“淑子,是弦一郎的母亲。”

    淑子点头,温柔地看向她,“悠的母亲……”

    悠摇了摇头,在淑子的茫然中展开了翅膀,‘我没能见到她。’

    淑子微微张开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措辞了片刻,又指向书上另一个单词,“真田是淑子的『家』。”

    她看入她清澈无邪的眼中,“真田,可以是小悠的『家』。悠愿意吗?”

    淑子身上朦朦胧胧的金橘色暖光,是某种极致纯净的情感,在这一刻,她和这本图画书中呈现的场景融为了一体。悠曾在很多人身上见过这样的亮光,却从未拥有过。

    这又一次提醒了她。

    沉甸甸压着她的预言,不复存在了,和生育她的人唯一传承给她的那枚守护符文一起破碎、消失了。而她,就像窗外树梢上刚刚抽芽的枝条,在漫长的休息中积攒了充沛的力量,沐浴着明亮温暖的阳光。

    死亡,再生。

    符文救了她,预言昭示了她的新生。

    悠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从里到外的放松。想要那种如梦似幻的光芒更多地浸染自己,闪烁在自己身上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具象。

    她望着淑子,灿烂地笑了起来。

    “愿意。”

    真田家多了一位新成员。

    事情一经定下,宗仁的速度出乎了淑子的意料,没几日便办妥了她在日本生活所需的一切手续。

    即使妻子没有解释,他也有感于她心境的变化。而聪明可爱的女儿,从来不只是淑子一人的祈盼呀。

    提及聪明。

    真田悠让真田弦一郎产生了一种摸不着头脑的危机感。

    正值春假,他大多时间都在家中,承担了部分教习语言的责任。流畅的日常对话,大约花了她三天。

    如此一来,家人担心的上学问题,似乎也不是问题了。她的世界有超脱的拓扑学、几何学知识。只为了考试去补习剩余科目,兴许春假结束便能一同入学立海大。

    这时候他还没发现,最妙的是体育。

    直到幸村主动请缨,要来教她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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