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庄

    夜半时分,鬼市的街头依旧人头攒动,各色符箓法宝熠熠闪光,将拥挤狭窄的街道照得明亮又鬼气森森。

    游逸尘立在一座气派的大宅前,负在身后的手将两块小铁牌搓得呲呲作响。

    铁牌黑底包金边,二指宽寸把长,上面篆刻着和大宅门匾上一样的三个字--“逍遥庄”。喻念安站在他身侧,看着门额上的金漆大字有些发呆,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日在苍云门见到徐婉的命灯熄灭之后,游逸尘难得的没有再搞什么幺蛾子,低调地带着她下了山,彷佛只是半夜消食出来溜了个弯,心中所想全都掩盖在看似风轻云淡的面色下,无从揣测。

    喻念安心惊胆战地熬了一宿,彷佛被人高高抛起,以为要坠地而亡时却又被轻轻放下,虚惊一场之后她恍惚陷入了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中:如今她究竟是徐婉还是喻念安?若说是徐婉,可是徐婉好像真的已经死透了,若说是喻念安,这个世界又根本没有喻念安。

    游逸尘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回去不到两天又拖着她来了鬼市,目标明确,直奔逍遥庄。

    这些日子喻念安算是看明白了,游逸尘这个人做事乍一看想一出是一出,实际上在匪夷所思的混乱中有他自成一体的逻辑。这样也合理,在书中能站稳大反派一号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反派不搞事情还叫什么反派。

    可惜书里的视角始终在女主角陆照雪身上,游逸尘不上线的时候在干什么她无从得知,只能带着开盲盒的心情过一天算一天。今日他突然来逍遥庄肯定不是为消遣取乐,喻念安心中好奇,却闭紧嘴巴没有多言,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当个摆件。

    进了大门,绕过数道镂刻着巨大凶兽的青石影壁,嘈杂的喧闹声迎面而来。放眼望去,空旷的庭院中精致小巧的楼阁错落林立,一条清澈的小水渠蜿蜒其中,画着鬼面的灯笼排列整齐漂浮在上空,将这里的一切笼罩上淡淡的红晕。

    每一座小阁楼中央都摆着一张宽大厚重的黑色长桌,四周挤满了情绪亢奋的人——或者尾巴耳朵一应俱全的妖修。骰子的声音与人群尖利高亢的吼叫混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有一场赌局似乎刚刚开始,坐在长桌两端的人神色肃穆地割开手掌,将血滴在面前小盒子里,那里面放着一张红底黑字的纸笺。围在桌边的人皆屏气凝神,看着纸上的血迹慢慢闪着绯光消融进字迹里。站在长桌中间的荷官长着一张毛茸茸的猫脸,衣袍下的尾巴向两边迅速一扫,将二人面前的盒子“啪”地盖上,卷到桌子中央,长着尖牙的嘴咧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赌约已成,买定离手!”

    周遭欢呼声顿起。

    喻念安疑惑地看着这一幕,正出神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某个位置传出来。循声望去,却见远处一张赌桌前的中年男子中了邪一样痛苦地扭曲挣扎,前一刻还好好的身体忽然闪出明明灭灭的红光,仿佛由内而外燃了起来,眨眼之间便烧成了一个浓烟滚滚的火球。围在他周围的人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带着颇有兴味的笑容专注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在欣赏一场饶有趣味的表演。

    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与说笑声诡异地融合在一起,焦糊的味道随风飘来,提醒她这不是错觉。喻念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这个赌场赌的竟然是身家性命,难怪从刚才起就没看见一张桌上有钱财法器——

    等等,这种押魂赌命的豪赌,之前在鬼市的告示栏上不就看见过一次吗!

    当时游逸尘盯着那张告示出神,喻念安还以为他对这种缺德又稀奇的赌约感兴趣,原来他盯的是逍遥庄!若是那次没有碰见寿山真人,也许当时他就找过来了。

    他要干什么?

    游逸尘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过来,一回头,却见喻念安盯着一张赌桌,神色惊骇之余似是不忍又似不解,两道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怎么,你也想玩两把?”

    喻念安转过头,惊恐的神情都忘了切换过来,急忙摇头:“不……不想。”

    游逸尘眉毛一挑:“那就跟上,别磨蹭。”

    庭院各处人满为患,唯独正北方向一座八角小亭陈设俱全却是空无一人。游逸尘走到亭中,懒洋洋地靠在桌沿,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骰子抛着玩,见喻念安小脸阴郁,笑道:“有些人想不劳而获以小博大,可又是一无所有,连在这里下注的门槛都够不到。除了赌儿卖女,就只剩自己一条贱命了。”

    头顶的鬼面琉璃灯洒下斑驳的光影,给他的笑容蒙上一层阴翳。许是他眼里那种不屑而冷漠的神色或是高高在上的淡漠语气忽然戳中了喻念安,她忍不住呛声道:“那你呢,你的命那么金贵,肯定舍不得送上赌桌吧,你到这里要拿什么来赌?”

    游逸尘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扬下巴指了指喻念安:“这不是带你来了嘛!”

    “凭什么?”喻念安柳眉一竖,瞪着他,“你不要太过分!”

    游逸尘看着她,笑容慢慢加深,连牙齿都笑出来了。

    原来在消遣她呢!喻念安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正要再怼他两句,忽然有个穿着黑底印金色团花长衫的人匆匆走了上来,对着他们一礼,欠身道:“对不住了二位,这张桌子有人预定,要不小的帮二位换个位置?”

    “不,我就要这个位置。”游逸尘将骰子扔回桌上,仰起头垂眸扫了那人一眼。

    那人将腰弯得更低,“实在对不住,这张桌子早有人递了帖子,我们逍遥庄是按规矩办事的。”

    “帖子?”游逸尘在袖子里掏了掏,然后将一本小小的册子递出去,“这个?”

    那人双手接了册子,打开看了一眼,脸色登时一变,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肃然躬身:“贵客请随我来。”

    什么帖子?黑话?

    喻念安一头雾水,但见游逸尘神态从容,知他心中有数,便定了定神,跟着他由逍遥庄那人领着向后走。

    八角亭后有一扇小门,一进门中周遭霎时一暗,铁质的小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就连温度也奇异地降了下来。一排夜明珠在头顶发出微弱的蓝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光源,在这种地方别说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就连前后有没有人都分辨不清。

    游逸尘要是想让别人知道他来了,老远就会让你听到轻灵的银饰声。若他不想让你知道,就会像猫一样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此时前方就只有引路人轻微的脚步声,游逸尘仿佛凭空消失了。

    喻念安伸出手往前探了探,轻轻触着他后背的衣料,亦步亦趋地小心跟着,生怕走着走着三个人变成一个人。

    不知在黑暗中转了多久,又上了几重阶梯,前方忽然传来细微悠长的弦乐之声,随着方向一转,眼前豁然一亮,竟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

    屋内琴音袅袅,似有若无的檀香在空气中隐隐浮动,房间四面皆挂着深青纱帐,抚琴女子的倩影在纱帐之后隐约可见。正中是一张黑色长桌,上首坐着一位青衫公子,面容阴柔,高冠束发,手中持一把玉扇。

    “贵客到访,有失远迎。”青衫男子见了来人,颔首一礼,玉扇遥遥一指长桌另一端两把并排放置的乌金木椅,“二位,请!”

    游逸尘抬眸扫了一眼屋子,毫不迟疑地走向其中一把椅子。喻念安跟着他走过去,正要坐下,游逸尘微微抬脚一踢,将另一把椅子踢了出去,然后将自己的椅子挪到正中,一掀袍坐了下来。

    喻念安:“……”

    行吧,站着也挺好。

    两人进屋之后,那青衫男子的目光已在他们身上来回巡睃数回,此时方才出声笑问:“二位面生得很,怎么称呼?”

    游逸尘不答反问:“逍遥庄只做熟人生意吗?没听说有这个规矩。”

    “当然不是,只是见公子气度不凡修为莫测,姑娘的气息也有些……不同凡响,有点好奇罢了。要知道来我们这里求取骨元的都是自身根基太差无法以正常手段修行的人。”

    青衫男子的目光从喻念安脸上游移到游逸尘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带着钩子似的看着他,“逍遥庄做生意向来不问出处,只关心这桩交易值不值得一做。公子想要用什么来与逍遥庄交易呢?”

    骨元?这是什么东西?

    喻念安忍不住挠头,这两个字完全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因为小说里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原以为外面的赌场就已经够黑暗了,没想到竟然只是用来掩饰骨元交易的幌子。

    这时候游逸尘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喻念安:“?”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她疑惑地回望他:“看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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