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阿迟

    等栖迟从藏书阁出来,已经是晚霞遍天了。

    她辟谷多年,许久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受,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需要准点吃饭的小豆丁。

    能在今日就突破至炼气二段是个意外之喜。

    栖迟向来是个修炼狂魔,一旦入定就近乎忘我。只是苦了她现在这具身体毛病百出,才饿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心慌。

    胃袋也空荡荡的,一阵阵绞痛,饶是她忍着一声不吭,脑门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还是赶快回太乾峰才行。

    栖迟知道谢辞一最近承包了她的早晚饭,此时肯定已经将饭食摆在她桌上了。

    没想到,第一次对太乾峰产生归属感,盼着赶紧回去,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苦笑,脚下的步伐诚实的加快了两分。

    就在饿的头晕眼花,浑浑噩噩下山之际,她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

    鼻尖传来酸楚的痛感,本就混沌的大脑似乎坏的更加彻底。栖迟眼角不自觉翻出泪花,连带着都看不清来人。

    怎么还有人要碰瓷她这个小孩?

    要知道,主峰上除了他们这一届入门弟子,其余都是已经筑基的,更别提长老一类,修为更加高深。就算没御剑飞行赶路,也不至于躲不开她一个炼气小废物吧。

    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还会撞到人。

    栖迟暗暗骂着这人有病,只顾着伸手捂住鼻子。

    “嗯?你是新来的弟子?”

    清朗的声线犹如玉石敲击,罪魁祸首撞上人后,条件反射的伸手护住栖迟,见她没有跌倒,这才俯下身查看。

    栖迟蓦的睁眼,蓄在眶中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滚落,总算让视线变得清晰。

    眼前的脸是道不出的惊才风逸。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带着些歉疚的桃花眼低垂,连带着透粉的薄唇也被抿紧些许。

    他长得像高山之巅,最洁白的那捧雪,让人舍不得玷污。却又因为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被拉回了人间,沾染上红尘,有了烟火气。可他的眼睛是清明而透彻的,从不留情,只是干净的心惊。

    矛盾而又惊艳。

    “怎的还哭了?很痛吗?”

    栖迟的眼泪落个不停,没有止住的趋势,让来人也手忙脚乱起来。他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一块棉帕,小心翼翼的拈着一个角,给她擦泪。

    但是没用,栖迟只是瞪大圆溜溜的眼珠,泪水都淌成了小溪,固执的不肯眨眼。

    青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掰开栖迟攥紧的拳头,轻柔的将棉帕塞了过去,又在芥子空间中找着能哄小孩的东西。

    半晌,他总算掏出了两块陈皮糖。

    还是不知何时在东界小镇中买的,左右一直在空间里放着,也不担心会坏。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明明是该写诗作画,或是煎茶摘花,做尽风雅之事才够般配。此时却撕扯着糖纸,在对付着有些黏糊糊的糖块。

    直到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糖分逐渐扯回大脑的理智,不再那么昏沉,栖迟才回过神来。

    舌尖轻轻压着逐渐融化的糖粒,酸甜过后,回味却是陈皮独有的苦。

    熟悉又怀念的味道,一如眼前这人。

    “总算是不哭了。”

    青年舒展着长眉,安心些许。

    栖迟勉强酝酿好思绪,刚想开口,却打了一个哭嗝。

    “…”

    她连忙将嘴合拢,嗝却止不住,身子一抽一抽的。

    太丢人了。

    耳尖控制不住的发热,栖迟只好庆幸现在一身黑皮,看不出什么名堂。

    青年失笑,但也没幸灾乐祸,边笑边摸出个青玉杯,里面盛满了灵泉水。

    栖迟默默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格外默契。

    “你是新入门的弟子吧?叫什么名字?” 他没起身,反而单手托腮,长手长脚缩在原地蹲着,耐心的看栖迟喝水。

    “栖迟。”

    栖迟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又连忙嘬了一小口灵泉。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青年挑眉,缓慢的语句像是在细细品味,“是个好名字。”

    他朝她霍然一笑,桃花眼眯成了月牙,是真心称赞。

    栖迟的目光像是被烫到,匆忙避开了他的笑颜,只是默默盯着手里的茶杯。

    「不如叫栖迟吧?」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的栖迟。」

    这是他曾经亲自取的名,原意是想让她知足常乐。

    她受过太多的苦,难免会质疑。

    ——凭什么别人就比我好?

    只有她是孤儿,只有她做过乞丐,只有她是木灵根,只有她没有师父。

    这算是什么?命中注定还是天道不公?那为何还要再经历他人的轻视,同窗的冷眼相待?

    就只有她不值得吗?

    她活该没人关心,没人维护?

    栖迟拥有的,和其他人比起来,或许是太少了。那时她年纪尚小,取名的同时,是他有心教她的第一个道理。

    后来,栖迟再也没那么想过。

    她到了流景峰,遇见了他,就不想和别人比较了。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无价之宝。

    他怎么能,重复一样的话啊。

    栖迟莫名有些委屈,又开始□□手中的棉帕。

    不是的。

    就像和廖原解释的一样,她想反驳:是流浪无归,栖迟可叹的意思。她的名字早就失去了那么好的寓意。

    没了流景峰,没了他,她再也做不到知足常乐。

    她竭尽一生,只想要他活着。

    可当她看见他,反驳的话就被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如果是前世,他一定舍不得她这么讲。

    「阿迟。」

    耳边仿佛还依稀传来他的呼唤,栖迟狠心咬住舌尖。

    刺痛让她清醒。

    现在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她默默提醒着自己。

    栖迟没想到,今日从藏书阁出来能碰见他。这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大脑中也没有模拟过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这人平日里向来只窝在流景峰,只是偶尔才来主峰一趟。

    他肆意惯了,有些时候懒得走路,直接缩地成寸,有些时候又慢慢悠悠的,一步步上山下山。

    她没做过任何心理建设,刚才崩的厉害。

    不会被发现端倪吧?

    栖迟仔细回想着刚才她的反应,发现连哭泣都有了天然的掩饰,才安心些许。哭是因为被撞,不说话是因为打嗝,见到陌生人震惊也没毛病。

    “你又是谁?” 一杯灵泉水见底,她缓缓止嗝,又摆出没头脑不高兴的模样。

    “…一个内门弟子而已,不值一提。”

    似乎没想到刚才的小哭包转眼间就变了脸,他顿了一瞬,面不改色的忽悠她。

    栖迟眼尖的看到地上有几根玉简,横七竖八的歪躺在他们脚边,知道这是他刚才急忙伸手扶她,随意扔下的。

    “你要去藏书阁?”

    栖迟指着玉简,犀利的提问。

    “唔。我来还些东西。”

    他含糊的应了,手一挥就将玉简收回了芥子空间。

    “藏书阁的东西都不能外借,你怎么会把玉简带出来?”

    栖迟重复着藏书阁的规矩,却知道他是有资格拿玉简的。就是拿了不还,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身份不一般嘛。”

    他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没因为栖迟得寸进尺的提问而恼。

    通常听到这里,聪明人都知道不该问的就别问。可栖迟拿的却是傻子人设。她端起脸,眉头皱紧,像是在审问:“那你说说,你是哪个峰的?”

    看着还没他一半高的小破孩板着一张脸,严肃的像是抓到什么可疑人物一样,青年忍住笑意,同样严肃的回望。

    “我是太乾峰的。”

    这话乍一听没错。太乾峰是天玄掌门的峰头,太乾弟子的身份确实不一般。而他若是硬要算半个太乾峰的,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掌门也能算半个流景峰的。

    嫡亲的师兄弟,一家人。

    更何况,卫复衡只是从前任掌门手里接管了太乾峰,连同掌门之位一并。前任掌门还在时,他确实也是太乾弟子。

    就在他以为,这段对话该就此终止,而他也能起身前往藏书阁时,栖迟给了不一样的回应。

    “你骗人!” 栖迟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我就是太乾峰的,怎么没见过你?”

    这下轮到他惊讶了。他之前只听卫复衡提过一嘴,说刚刚收了个小徒弟,比他小时候还要让人头疼难带,却还没见过。

    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家伙,就是他的好师侄啊。

    那还真是有缘。

    他任由栖迟的小黑手拽着他的袖子,反手揉了揉她毛躁的短毛。

    “原来是掌门座下的小师妹,失敬失敬。”

    没忘记刚才胡诌的“平平无奇内门弟子”马甲,师侄直接叫师妹,他也不觉得平白无故降了辈分。

    难得见到,见面礼总归还是要给的。

    “作为撞到师妹的赔礼,我这边有几本基础入门的典籍,就一并送给师妹吧?” 他从芥子空间中,直接掏出五六本书,递到栖迟面前。

    听卫复衡说过,小徒弟是极品木灵根,还同是无瑕仙体,他手里倒是有很多她适用的玩意儿。知道卫复衡堂堂一个剑修,除了剑谱啥都没有,他索性多给些。

    不能耽误了小朋友修炼。

    他当然也看出栖迟炼气二层的水平,却什么都没提。

    “…谢谢师兄!”

    栖迟见他一口一个师妹,叫的可欢了,只能甘拜下风。

    “那师妹下山时记得看路,可别再哭了。”

    他意有所指,顺道把剩下的一块陈皮糖也递给她,总算起身,给两人捏了净诀。

    随着衣服焕然一新,栖迟嘴硬:“刚刚是意外。”

    “呵。” 他也不反驳,只是顺着应承下来。“下次再见。”

    他的手虚虚遮住栖迟的双眼,同她道别。

    耳边风声划过,等栖迟睁眼,已经身在太乾峰了。

    他把她送了回来。

    栖迟储物袋中装着他给的书,手上还捏着杯子,棉帕,和一块陈皮糖。

    …怎么像是她碰瓷了他,还得了一堆东西。

    剥开糖衣,栖迟含着陈皮糖,用身体中微薄的灵力捏了净诀。原本饱吸水分的棉帕清洗一新,又被她叠成规整的豆腐块,收进储物袋里。

    还有青玉杯。

    感受着口腔内酸甜苦味掺杂在一起,栖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几分。

    真好。

    她默默想着,今天或许难得能安稳的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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