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总裁的上任，像是踹了思瑞一脚。
这个庞大而迟缓的集团，像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过这股清醒劲在一周后渐渐消散，一切又归于沉寂。
可，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回归了原样。
思瑞五楼的会议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会议桌上，光滑的桌面反射着光线，仿佛镜子般清晰。
此刻，这个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但却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所以呢？”
穿着浅灰色衬衫的许暮云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卓。
陈卓脸色难看地皱着眉，胸膛深深地起伏了一下。
新总裁上任才刚一周，就发现了这么严重的事故。
她怕是难逃一劫了。
“是我疏忽了，许总裁。都是我的责任，非常抱歉。”
许暮云没说话，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会议桌上。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扣在桌面上。
咚，咚，咚。
他的指骨清晰，手腕上戴着黑色的积家，这么缓缓敲着桌面的样子很是优雅。
可陈卓没有欣赏的力气。
这不轻不重的叩击，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三叉神经上。
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脑袋里突突乱冲。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真是正正地撞到了枪口上。
扣着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下了。
“今天下班前，”许暮云收回视线，重新翻了翻眼前的文件，“最迟明天早上十点，我要看到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
“明白。”陈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脸上的表情却很是黯淡。
***
公司的中流砥柱运营总监兼销售总监的陈卓被小许老板当众叮了的消息，只花了一小时就传遍了全公司。
在这个消息之前的上个传遍全公司的关于陈卓的消息，还是老总裁魏守国宣布由陈卓同时管理运营和销售两个部门的时候。
那时候大家都认为陈卓这是要升了。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刚接手销售部不久职场正得意的陈卓，转身就被销售部坑了。
“所以到底什么事情闹得这么严重啊？”
林露努力地屏蔽着周围的八卦，只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像门一样关起来。
“你居然不知道吗？销售那个王一星去和悦城谈合同的时候，擅自修改了公司的报价。”
“他怎么自己修改的啊？不用审批的吗？”
“所以啊，这不就是奇怪吗？他们那个经理小马哥说王一星没主动报备。他呢，又看漏了。我们老大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看漏了。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了合同。”
“改低了多少啊？”
“说是30%。”
“嘶！”众人同时吸了一口冷气。
“王一星这是吃回扣了吧？”
“吃没吃回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现在是吃不完兜着走了，开除是肯定的了。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合同已经签了，执行合同价我们会血亏，不执行，悦城可以告我们。”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吴珊珊站在八卦的中心，神神秘秘地开口道，“我那天看到那个报价，就感觉不太对。我还专门把它和历史数据做了比较，差了一大截呢。”
“吴姐这么厉害吗？”
“吴姐，咋没有立刻跟总监汇报啊？你那时候要是当机立断告诉了总监，说不定下一个被提的就是你了！”
众人也没有拆穿吴珊珊的事后诸葛亮，只是笑着接话。
吴珊珊连连摆手，谦虚地说：“我这个人，这辈子亏就亏在不爱出风头。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吸取经验，和总监汇报一下。我但凡稍微积极一些，这次都能帮总监避好大一个雷呢！”
说完她不自然地看向不远处的林露。
林露的背影庄重肃穆，仿佛在努力和这边的八卦划清界限。
“那吴姐，这件事你不用负责吗？好歹是你手下过去的啊？”
吴珊珊一听脸色大变，立刻回嘴道：“胡说什么呢？！我就是个执行的人，签字审核什么的，哪轮不到我？那销售那边递上来的东西，财务和我们老大都批了，我难道要跳着脚去吵架吗？你不懂不要乱说话！”
吴珊珊涨红了脸，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了半天，然后又生生闭上了嘴。
林露觉得奇怪，转头一看，看到陈卓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
陈卓站在办公室门口，眼睛扫射着八卦中心，声音平稳地开口道：“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没事做的话，来我办公室多领两个项目？”
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陈卓又站了一会，然后点了点林露：“到我办公室一下。”
林露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起身走向陈卓的办公室。
***
“悦城的事情，你听说了吧？”陈卓看着办公桌对面的林露，开口道。
林露点点头，脸上满是歉意，道：“抱歉，陈总，我当时应该多确认几次的。”
陈卓叹了口气。
林露作为资历最新的员工之一，经常要帮着那群摸鱼的老人干活不留名这件事，她并不是不知情。但这种事情，她一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又不是保姆，难道还要奶每一个新人吗？
悦城这个项目本来是交给包括吴珊珊在内的几个老人做的。
但这个项目不算大，钱也不算多，几个老人估计看着影响力小事还多，就甩给了林露。
虽然签字什么的表面的流程，还是他们几个来。但她知道，其实挑主力干活的，其实是林露。
林露已经来了一年，经验也积累了不少。
加上她人聪明，之前做事都很靠谱，所以陈卓也没太在意。
这么多部门一层一层审核呢，能出多大的问题？
结果还真的就出了大问题。
可这事应该怪谁？是该怪做事的新人？还是该怪甩锅的老人？
陈卓又叹了口气，说：“这事也不能怪你，找你来也不是要说你。就是想了解了解情况。”
林露仿佛松了一口气，犹豫再三，她说：“其实我在最后审核的时候，有注意到这次的价格比历史价格都低。但……我想着也许公司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没有提出来。”
陈卓看了她一眼。
这个说辞和之前吴珊珊给她的说辞，竟然一模一样。
想想两人平常工作的态度，陈卓相信，真正发现价格问题的人，其实是林露。
怪谁呢？
还是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她的仕途本来顺风顺水，眼看着就要升职了。结果老板突然换人。
新上任的明明是个太子爷，结果上任以来就像个永动机一样，没日没夜地工作，没日没夜地看资料。
好像要把公司的所有漏洞都抓出来一样。
本来以为兼管销售部能让她实现事业上的下一轮飞升，没想到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己这半年来累得乳腺都增生了，结果功劳没邀到，居然还摊上这么大一件事。
“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也许公司是有自己的考虑，也有可能只是数据问题。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陈卓一边感慨自己生不逢时，一边于事无补地叮嘱着林露。
可越说越消沉，到最后几个字，她已经有些有气无力。
林露连连点头，一副‘都是我的错’的表情，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更是泫然欲泣。
陈卓心中本就消沉，看她这么愧疚，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对林露又叮嘱了两句，便放她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陈卓硬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她的肩膀垂下来，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里，仿佛头疼般皱着眉。
正闭目养神，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陈卓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来电人。
结果立刻就来了精神。
她坐起身接起了电话。
“周哥，他们真的找你了吗？”
……
“什么时候入职？”
……
“那太好了！”
……
“说什么呢，我当然高兴了！”
……
“对啊，给这么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工作，成天还被呼来喝去的，真是憋屈。”
……
“就等你来了。到时候，我们再慢慢和他玩。”
这通电话来得出乎意料，倒是送来了一份意外之喜。陈卓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她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工作起来。
***
第二天早上九点，陈卓已经正襟危坐在许暮云的办公室里了。
许暮云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咖啡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办公室。
他滑动着鼠标，看完了陈卓提交的文件，说：“按照第三种方案推行，把合同延长至两年，但只给他们百分之七的折扣。”
陈卓想说什么，又为难地闭了嘴。
许暮云扫了她一眼：“怎么了？”
陈卓斟酌着用词：“其实第三种方案，只是，做备选的。因为我觉得，悦城可能很难答应这个条件……”
悦城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可是，谁又不犯错呢？
这件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
他要和她较真的话，也的确算个事。
但，没有根基的领导上台最怕什么呢？
那自然是人还没坐稳，下面的千年老妖们就开始兴风起浪。
许暮云继任的消息一出，战略投资部的总监梁仲辛就立刻请了两个月的长假，直接把‘我不服’写在了脸上。
她什么脸色都没甩，乖乖在这上班。怎么，这个小毛孩不感激她就算了，还真敢动她？
虽然公司的老人不止她一个，但她可是同时管理运营部和销售部两个脊梁部门的重臣。
这事虽然她认栽，但真要追求起来，也不止她一个人有责任吧？
怎么，他还敢一上台就把半个公司都炒了不成？
现在方案我也乖乖写了，但能不能执行到位，到底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敢把我怎么样？
心里的秤已经来回权衡了八百遍，但她脸上依然是一副愁苦不堪的样子，仿佛这件事弄得她昨晚整夜没睡。
许暮云的眼神在陈卓脸上停留了一会，端起眼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缓缓开口：“所以陈总监的意思是，不愿意去和悦城谈判？”
陈卓否认：“那当然不是，我自然会尽全力和悦城谈判，争取妥善解决目前的问题。只是，也许我们可以内部调整一下预期？”
许暮云的眼光依然停在她脸上。
她能感觉到这双眼睛里的寒气。
坐在椅子里的身体忍不住动了动。
他爸魏守国是商界里著名的铁血手腕，但和他共事多年，她也很少感觉这么不适。
大概是因为，魏守国是以利益为目的的纯粹商人，所以她猜得透他想要什么。可面前这个半大的年轻人，她却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
这个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许暮云依然看着她，身体却缓缓靠进了椅背。
他面色如常，肢体语言舒展，仿佛在赏月般充满了闲情逸趣地看着她。
“所以，陈总监的意思是，”许暮云开口，他的声音轻缓，似乎还带着笑意，“无论你谈成了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应该接受，是吗？”
陈卓听完没接话，只是笑了笑。但她的笑容，却比言语更加强硬。
许暮云抬起一只手，支住自己的脑袋，他薄薄的嘴唇勾着一丝笑容。
“那我要是不接受呢？”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陈卓的脸色却暗地变了变。
这是在威胁她？
陈卓看着对面那张年轻的脸，内心飞速计算着目前的得失。
他真的敢炒掉她吗？
办公室陷入了沉默，许暮云保持着单手支着脑袋的姿势，微笑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陈卓站起身，脸上的职业笑容毫无破绽：“自然不是。请总裁放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争取推行第三种方案。只是如果有差强人意的地方，也还请许总裁海涵。看在我也为公司多年尽心的份上，理解我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