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深夜，Helios酒吧。
苏霜独自一人坐在二楼VIP卡座，冷眼看着周围。
一楼舞池里挤满了人，他们随着音乐舞动身体，脸上带着或羞涩或张扬的笑容。楼上的人虽不能参与其中，或多或少也被欢乐的气氛感染，轻轻摇摆着身体。
可坐在最佳观赏位置的苏霜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戴着蓝牙耳机，冷眼扫着场内，像是在找什么。
耳机里传来叮的一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苏霜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看见了身处大洋彼岸的许意发的消息。
许意是她的发小，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关心她死活的人。
许意：【看了眼微博，是我起床的姿势不对吗？】
苏霜回：【不用怀疑，是真的。】
许意：【边航胆子够大的，和你订婚前一周光明正大的和女明星约会，还不止一个！！！】
苏霜轻笑一声回：【他的野心可比胆子大多了。】
苏霜发了段长语音过去，详细介绍了一下边航之后打算做的事情。
许意听完语音发过来一个黑人问号脸。
然后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输入中……
苏霜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三段语音：
“所以他是故意接近你的？就为了给他的新游戏造势？”
“先套牢你，再约几个女明星出来找狗仔偷拍，然后爆出和你的婚约。等热度炒起来后解除婚约，然后自爆你们是商业联姻，顺便泼一波脏水说你厌男。最后用监控澄清和明星约会只是在谈游戏代言，成功洗白自己，把你留在坑底。”
“是这么回事吧？你不是在编故事诓我吧？”
许意说话声时强时弱，明显宿醉过后还没完全清醒，但她不愧是读哲学都能读到博士的人，脑袋昏沉逻辑依旧满分。
苏霜难得笑了一下，打字道：【除了套牢我这一点，其他总结的很好。】
许意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苏霜按了接通：“昨晚喝了不少吧，头不痛吗？”
许意这段时间一直忙毕业的事，昨天才彻底解放，所以苏霜没拿自己的事打扰她，直到她自己发现。
“哎呀，现在的重点是我的头吗？重点是你的名声和余生的幸福啊！”许意激动地说，声音听着比刚才有活力了不少。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苏霜说。
“这个很重要！”话没说完，就被许意斩钉截铁地打断。
苏霜心里一暖。
许意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更喜欢阳光、乐观、有生命力的人，阴郁的气质貌似是一种天然的劣势。
但她和母亲一样，天生冷漠阴郁，后来父亲出轨、母亲去世，阴郁进阶为疲冷厌世，她无欲无求无所挂念，无爱无恨无所希冀，表面光鲜靓丽，内里却如将死之人一般一片死寂的空虚
向来我行我素、薄情冷血的她一直不太明白许意为什么会和她做朋友，自认不是好的朋友人选，很好奇许意当初为什么会黏着她，还一黏黏这么多年。
但许意从来不说，她也就不主动问。
苏霜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的名声和余生的幸福对边航不重要，他谋划已久，除了为新项目造势还想把所有的竞品踩死，首当其冲的就是我的《恋恋笔记》。”
“可是恋恋不是你的出道作品吗？现在最火的恋爱游戏不是它吧，他最先针对的不应该是最赚钱的那个吗？绕这么大弯子找你的不是做什么？”许意不解。
苏霜叹气道：“只能说第一纯爱游戏的名头太招人了，毕竟是国内第一款这类型的游戏，游戏玩家们又普遍很讲情怀，所以……”
许意懂了：“所以他是想要恋恋的名头？”
苏霜：“不仅如此，他污蔑我厌男，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抨击我做游戏的初心。恋爱游戏的制作人厌男，多可笑，而且这和我们讲给玩家的创始人故事完全不一致，只要被他坐实，公司就会陷入信誉危机。将我们公司毁了，他就可以快速占据女性向游戏的半壁江山，你知道的，他很有钱，已经收购了不少小公司。”
“所以他是在搞商战？国内的商战难道不是在对手门口放易拉宝吗？是我太久没回去了吗？这么快就进化到用美男计了？”许意故作疑惑道。
苏霜被逗笑了：“还没进化到用三十六计的地步，但是各行各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走正道的野心家，我比较倒霉，碰上了我们这行的野心家。”
“倒霉？这话听上去可不像你说的，再说了，他才把绯闻放出来你就知道他之后的计划了，我看是他比较倒霉才对，那么多对手，挑了个最难对付的。”许意了解她，知道她心有成算，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她直问道，“说吧，你打算使什么绝招对付渣男？”
“你不妨猜猜。”苏霜站起来往音响的方向走了走，给了她一个提示。
“你在酒吧？”许意惊讶一瞬，然后兴奋地推理道，“你这个人做任何事都会先把后患除了，边航想给你泼脏水，所以你在报复前一定会先把那盆脏水解决了，而你又主动去了最最最讨厌的地方……”
许意停顿了一下，“我去！你不会是想在酒吧钓个男人回去打边航的脸吧？”
苏霜笑了，虽然不对，但也接近了：她打算给自己雇佣一个临时男友，她会在边航用大量资源下场黑她的前夕把人抬上来，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这仅仅她以牙还牙的第一步。
敢算计她，她一定给边航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苏霜说了自己的打算，许意大笑起来：“哈哈哈，可以可以，《踢掉八爪鱼女总裁找到真爱》，到时候通稿就用这个标题哈，又土又气人。”
苏霜跟着笑了起来。
又和许意聊了一会儿，苏霜打算打道回府了。
事关公司，雇人得谨慎一些，熟人肯定不行，到时候边航会污蔑她出轨，只能现找。
不过在酒吧找人显然是个昏招，明天得去别的地方找找，实在不行就找相熟的广告公司雇个演员。
下楼的时候，苏霜碰到了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她想起了许意挂电话前问的问题。
“我很早就想问了，你都不在意他为什么答应和他结婚啊？”
这个问题让苏霜愣了好长时间——是啊，为什么呢？
她的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一个人，一个肆意张扬、身披阳光的少年。他带着生命力赐予他的韧劲和满是赤忱的清澈感，如初照大地的曙光，永远耀眼，永远充满活力。
他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她心里激起过波澜的人，她为他心动，期待他身上的光能照到自己身上。
但现实残酷，就像她说的，他和她完全不同，他是阳光灿烂的天之骄子，而那时的她是甘愿躲在角落的无名氏，光从来不属于她。
被拒绝在意料之中，但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得到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被公之于众的情书，被践踏的自尊心。他不再是她追逐的光，她将他埋葬在心底，过往的一切也随之成了不可说的秘密。
而她之所以接受边航，也仅仅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边航大笑时的侧脸和他有些像。
他伤害了她，却还是她心里最特殊的存在。
一想到因为他她答应边航，导致一系列的麻烦事。
苏霜就情不自禁的想骂自己一句——愚蠢至极！
细想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那个人犯蠢了，只要和他有关，她总会失去理智，无论八年前还是现在。
往事不可追，况且许意当时已经出国，完全不知道她的这段过往，于是她转移话题：“你那边应该是中午了，赶紧起床去吃饭吧。”
许意了解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才结束了通话。
结好账，苏霜绕过人群往外走，随意扫了一眼吧台，然后被定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刚才还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人，那个另她屡次犯蠢的人。
——程昉初。
他站在吧台和舞池之间，正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说话。脊背挺直，修长的腿因为要迁就说话的人微微弯曲着，却还比旁边的人高出一个头。
场地昏暗，但头顶的光球时不时投射一束光在他的脸上，毛茸茸的淡金色从额头到鼻梁，再从嘴唇到下巴，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十分清晰。
不知那女人说了什么，他唇角一抬，脸上挂上了清澈又张扬的笑容，配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松弛感中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一如当初。
曙光初现，雨后骄阳，世上少年。
每次看到他，她脑海里都会蹦出这十二个大字。
他站在灯光下，却比那色彩斑斓的光源还耀眼。
她不该觉得边航像他的，她想。
面前的女人目的不纯，话多且密，程昉初本来就头痛——昨晚通宵敲代码的结果，现在被她这么一叨叨，更难受了，但为了这份时薪很高的工作，他只能忍着难受继续听她啰嗦。
就在他忍不了的时候，同事王筱筱及时出现：“程哥，你怎么还在这儿，老板叫你过去。”
谢天谢地，程昉初回头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就过去。”
本以为面前的女人会像以往纠缠他的人一样就此作罢，可事情总有例外，只见她上前一步往他身上一靠，顿时一股浓重且隐隐发酸的香水味钻入他的鼻孔。
程昉初皱着眉头用手撑起女人往下倒的身体，回头和王筱筱说：“客人喝醉了，送去茶室醒醒酒。”
“好。”王筱筱赶紧伸手接人。
“得了，装什么装。”女人大喊着，喝了不少说话都有些大舌头，又一把拍开王筱筱的手。
“您什么意思。”程昉初低头看她，面上的表情也冷淡了下来。
女人轻蔑地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件货物：“都到这种地方工作了，装什么清纯大男孩？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这位客人，我们这里是正规酒吧。”王筱筱捂着手冲上来。
女人打量了一眼面前身材单薄、样貌普通的女孩，嗤笑一声：“呵，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喜欢他啊？”
挡在程昉初前面的女孩身体一僵。
女人大笑起来，嘲讽道：“就凭你也敢肖想他，他这样的你养的起吗？”
“程哥不需要别人养。”王筱筱脱口而出，却没有否认喜欢他的事实。
“痴心妄想。”女人翻了个白眼。
女人又吼又叫，闹出的动静不小，舞池里近半数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她养不起，你养得起吗？”人群中传来一声质问，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
看热闹的人一齐看向声音来源，待看清说话的人骚动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说好的人实在好看，万里挑一的美。
她穿着质感很好的黑色职业套装，搭配黑丝袜尖头细跟高跟鞋，干练且气场强大。
舞池里的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苏霜通过人群来到程昉初面前，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裤，和旁边的女孩穿的一样，是这家酒吧服务生的工服。
苏霜皱眉，他家不是很有钱吗？
程昉初看着面前皱眉的美女，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她身材纤细，乌发雪肤，自然的花瓣型发际线包裹着量感很小的三庭五眼，同样纤细精致的水滴鼻搭配微微下垂的嘴角，看上去倔强难以征服，但微厚的下巴又给她添了几分娇憨之感。
她的眼睛大而有神，是面部最有个人特色的地方，深黑色的眼珠部分全部露出，如银河般闪耀却又带着一丝忧郁气质，颤巍凌乱中有型的眉毛带着极端的情绪化，她的眉弓骨存在感很强，与眼睛的易碎气质形成对冲，这样的眉眼搭配，让和她对视的人很难不被她吸引。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程昉初向来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想到什么问什么。
但他不知道，因为他这一问，苏霜瞬间被勾起了无数不好的回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做了三次自我介绍，他一次都没记住，再次见面她用仅存的饭钱帮他付车费，他感激地看着她问了这句话，她帮他跑了半个城市送文件，他却还是不记得她，转头又问了这句话……
一系列事情让她觉得她就像他世界里的npc一样，有过接触但永远不需要用心记住名字，因为无关紧要。
苏霜瞪着他，最近积攒的郁气倾泻而出，恶狠狠地说：“没见过。”
程昉初被她瞪得愣了一下，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同样恶狠狠地回答他“没见过”的人，一个深藏在他心底让他愧疚至今的人。
那个人总是躲在角落，像是自卑到害怕和别人接触，但又十分大胆地追在他身后，直白热烈地表达着自己的喜爱，一个性格极端到让他难忘的人。
她总是用厚厚的头发遮盖住半张脸，但他知道她有一双独特美丽的眼睛，和正在瞪着他的这双眼睛一模一样。
“哎，你谁啊？想截胡怎么着？”身后传来女人的不耐烦的声音。
苏霜闭了闭眼收敛情绪，然后转身看向闹事的女人。
“看什么看？”女人被苏霜冰冷的视线扫了一下，莫名心虚起来。
“你老公知道你在外面给他找兄弟吗？”苏霜问她。
“我不是她老公的兄弟。”身后传来小声的抱怨。
苏霜没忍住回头瞪他：“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