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雨意绵延,浸着初春的寒意。柳青亦皱眉听着窗外的滴答雨声,知道今晚必定有些难熬。

    车祸的后遗症余威犹在,他想了想,为自己倒了杯红酒,打算同往常一样,借着微醺的酒意度过这伴随疼痛的漫漫长夜。

    雨水声越来越大,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大概那杯酒终于起了点作用,柳青亦的思绪逐渐有些飘然,只听得那“滴答滴答”的声响,慢慢变调为“哗哗”的水流。

    他随着这声音越飘越远,终于……

    山间的清风吹拂数百年,月辉倾洒不息,鸟雀带来远方的消息,叽叽喳喳争来吵去。仿佛自沉睡中骤然惊醒,作为一棵长在深山水畔的柳,他懵懵懂懂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醒来的恰是时候,以他为家的鸟雀急急忙忙告诉他,南方的王在混战中立国,要大兴土木,前些天有人来山中看上了他,打算将他连根移走,去种到那皇宫内院,从此离开故土。同时建议他若不想一入宫墙不得自由,不如趁机逃跑。

    他约莫明白自己沐浴日月精华数百年,大抵是修成了妖。

    可妖与妖还有不同,他本是一棵树,花草树木不比飞禽走兽,生来便惫懒些,几十年几百年也不愿稍微挪动。

    只要有一方土地扎根生长,长在深山老林与长在皇宫内院并无不同。

    可要是逃跑,他总得先学会腾挪移转,饶不了伤筋动骨,那可不是他这刚刚有了意识的小妖能轻易承受的。

    打定了主意,他就只当自己还是一棵水畔的寻常柳树,管他旁人是挖是挪,全然不去理会。

    也不过是再打了几个盹的功夫,他再次醒来已经住到了宫墙之内,新住处人影稀疏,并不会被过多打扰,也还令他满意。

    巧的是这次也是住在水边,闲时隔水自照,满树的柳条在风中轻轻摇摆。

    宫墙拘了春风,可也一样能绿了新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同山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如此便又过了百余年,他的妖力愈发强大,虽然至今未能化身人形,神魂却也常常离开本体,去看那宫中机心满怀王朝霸业,去看那城中众生苦乐熙熙攘攘人群,反正同他不太相干。

    他虽然也闻过人间烟火,读过诸子百家,知道这人世间有大义凛然有情深意满,但那是人的事情,他生来一颗木心,是个人形都没修出来的妖,并不想同人扯上关系。

    这一日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听说当朝的丞相于朝堂之上上疏王朝现状惹怒了帝王,一时间府中上下都受了牵连。

    当官的被罢了职务,府中也被收了家产,男女老幼被一份圣旨赶到西南喂了蛇虫鼠蚁,丞相家的女儿做不成宠妃也被迁到了冷宫之中。

    而这冷宫不在别处,正是他的安家之地。

    那冷宫的妃子身怀六甲,不日便要生产。可冷宫这样的地方,缺医少药,生子又岂是轻易之事。

    尖叫哭喊折腾了半宿,血水一盆盆的被端了出来,他琢磨着这孩子生不逢时,还未睁眼看这世间,便遇亲人遭难,不如不生。

    就听得嘹亮哭喊响彻殿宇,天空之上瑞气伴着黒云,纠纠缠缠笼罩在这一方宫殿之上,倒是生的矛盾。

    他一缕神魂飘忽而去,好奇的打量自己的新邻居。冷宫的妃子怕是无望凭子嗣翻身,此次她生的并非是个皇子,而是名公主。

    小公主睁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除了宣告自己来到世间那几声,竟是不再啼哭。他凑到近前去,就看到小婴儿瞳孔追着自己的神魂跑,如同看到了极好玩的东西。

    他吃了一惊,之前确实听说,新生儿的眼睛未曾见过世间污秽和生死别离,原就比普通人多些灵气,可以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一缕神魂无形无迹,并不比清风更显眼,当下也觉得有趣,索性贴近婴儿的面容,四目相对,小公主张嘴无意识的“咿呀”一声,竟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

    试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若言这些天全身心投入论文修改大业,周身散发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真真正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没再打听什么后续。

    博士毕业不易,虽说早早发了核心期刊,可毕业论文更是马虎不得,今天刚将修改稿送交初审,她松了松身上咔嚓作响的骨头,终于想起来联系冉璐。

    “璐璐呀,咱俩的儿子这是又难产了?”

    忽略冉璐发过来一长排“呜呜呜”表情包,“我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太多!小山山命途多舛,各种糟心事。”

    “怎么说?”

    “好不容易江导点头了一个女二,谁知道剧本没翻两眼就要加戏,说是男主存在感不强,不如改成双女主。绝了!”

    这是想炒CP?不过宁予这个角色重点在于留白,这样一改可就完全变了味,“你同意了?”

    “哪里轮得到我,主次分明戏才有的拍,江导第一个不同意,我看最后这人还是要黄。”

    若言琢磨着有江导坐镇,哪怕是有妖魔鬼怪也翻不出什么花,索性不去多想,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那青城这个角色?”

    “还在考虑,柳青亦确实最合适,可他这个身体,哎!都担心他打戏会吃不消。”

    这确实是个问题……

    “那个,若言,有个事我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宁予这个演员黄了,最终江导想让你来试试,你会同意吗?”

    电话这边沉默了足足二十多秒,随即传来若言的一声轻笑,“别人争抢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这种如果?”

    冉璐松了口气,“你外形这么优秀,江导也见过你,还有好几年舞台剧经验……”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若言似乎叹了口气,“那璐璐你就更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去演戏的。”

    “就因为那么个人吗?言言,别对自己这么残忍。”

    “不,因为她说得对,是我根本没认清自己,何必再试图扮演别人呢。”

    挂掉电话,若言压下心头的那一点缓缓泛起的不舒服,重新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她盯着镜子里苍白却美艳的容颜,试图从其中找到那么一些不属于那个人的痕迹。

    可惜,基因的表达是强大的,直到镜面被水雾变得模糊,镜中人都是那张熟悉且陌生的脸,甚至连传递不屑时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若言抚上镜面,低语道:“你可真是个小可怜。”

    她甩手关上了门,打算出去找点乐子,也把自己从连轴转的压力中释放出来。

    深夜的酒吧一片喧嚣,舞动的人群,动感的音乐,迷醉的酒气。倒也不必做些什么,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置身其中便已然忘了今夕何夕。

    “美女,一个人啊?请你喝一杯?”

    若言索然无味,这么多回了,这些人搭讪能不能有点新意?还未等她开口,旁边便伸来一只手将她隔开,“她有伴了。”

    齐睿皱眉看着椅子上重新开喝的女孩子,伸手抢过杯子,“年纪轻轻怎么沾了老男人的癖好,夜场买醉,嗯?那么多人盯着你看,也不怕出什么事?”

    “我这叫买酒,不叫买醉。你什么时候见我喝醉过?而且如果一定要找个地方喝酒,来你这不比别处强多了?”

    齐睿远远挪开手里的酒杯,“怎么了?心情不好?”

    “哪有”,若言笑的看不出丝毫端倪,“熬夜秃头的毕业生好不容易逃离了文献资料,就不能拿酒精麻痹一下自己啊?”

    她趁齐睿不注意又抢回了酒杯,“我这论文刚交稿,新文没思路,打字打的颈椎都要断了。对我好点吧,齐哥,十点前先别管我,喝多了我自己去你楼上睡。”

    齐睿无奈,只好放任她在吧台上招蜂引蝶,想想又实在不放心,他抽不开身,于是招呼了一个新来的孩子盯着,务必晚上亲自送她去楼上休息。

    柳青亦这会儿正坐在酒吧的包间里,窗外雨水未歇,室内群魔乱舞。本身这两天就休息的不太好,他现在不光是腿疼,其实还有点头疼。

    屋里的人他其实只认识一小半,剩下的都是他那几个发小拉来的狐朋狗友,说是庆祝他恢复健康,重回巅峰,一堆人闹腾的不行,反倒最后他自己挤在角落里躲清静。

    其实哪有那么简单。

    他今天刚接了导演组的电话,江导的意思是要确定他身体恢复的程度,目前他只是参考人选,如果经过讨论觉得他不能胜任这个角色,很可能最终不会选他。

    刚能工作的时候,经纪人卓哥还不死心,想着以他曾经的能力地位,复出说什么也要讨一个一番男主才行,碰了几次壁,这才把眼光放到了《望春山》这部剧的男二身上。

    事实上,这样的男二也未必轮得到他。

    涛子喝的舌头都大了,“青亦,我跟你说,一会儿一定多跟哥几个喝两杯,太特马可惜了你小子,要不是那事,现在你早红半边天了。”

    可惜吗?刚出车祸的时候是觉得可惜的,躺在床上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是觉得可惜的,不过,都过去了。

    柳青亦好不容易应付了醉鬼,觉得角落好像也不再能保他安宁,直接推门出去,打算去趟卫生间,最好耗过最后一轮灌酒,再把一串醉鬼打包送回家。

    过道还算安静,大概是下雨的缘故,二楼今天人不多,柳青亦打开卫生间的门,刚跨进一步,就看到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姑娘正站在洗手台前。

    这可不是什么认熟人攀交情的好时机,地点方式都不对。尤其这姑娘瞪圆了双眼,面色惊诧又隐含责备的盯着他。

    柳青亦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我走错了。”

    他疾步退出,又细细打量了好几遍门口的性别标识,确实是男卫生间没错,这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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