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唯甲子朝,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

    原本只是场方国伐纣之战,结果却超出白虎预料,这场战事引得世间诸仙纷争不休,兵戈相向,神兽避难,怪物横行,大地一片焦土。

    白虎本欲收起兵戈,然诸仙混战,事态已超出他所控。他曾立于汝水之畔面见女娲,女娲只道:“玉虚与碧游两宫积怨已久,碧游门人执笏当朝,若伐殷商,必有仙者卷入其中。纵是不伐,战祸也在旦夕之间。白虎,人神混居,多有祸事。我欲此战之后封分诸神,绝地天通。他们各凭本事争夺封神之名,能登上封神之榜的,皆应随我上登天界,不能的便将消散于世间。此后人间再不留仙人精怪乱行,神兽异能胡为。”

    当今三大修仙之门,师从三清,分别为昆仑山下的阐教玉虚宫、蓬莱仙境的截教碧游宫、玄都紫府的人教八景宫。玉虚宫多收仙根超凡的弟子,久居仙山,不问世事。碧游宫弟子多披毛戴角以妖身成仙,常下山惩奸,王庭当值。故而两宫宿有积怨。八景宫清净无为,共两名弟子,皆道行深厚,隐世不出。

    正因此,在女娲亲点伐纣时,玉虚宫姜尚下山助西伯昌成就霸业,此番方国与殷商的战争最终引发了诸仙之战。

    白虎携夭奔走林间,疏散流民,寻找将星,观世间百态,处理战后亡灵。战场上死去的诸仙志士的魂灵都归拢于夭。夭特意将他们的魂灵收好,留到日后封神重生。

    一日,白虎仰头见东南方乌云密布,大地震颤,他拉着夭疾行于林间,向东南方赶去。夭这几日忙于收拢魂灵,有些发懒,不愿动弹,便让白虎背自己前去。

    白虎冷声:“我为四象之一,西方天地之主,并非你之坐骑。”

    夭撇嘴:“师尊小气,旁人的师尊若是对他说我快累死了,便会背他前行,偏你不行。”

    白虎:“你是垂髫小儿么?”

    夭一柄硬鞭破空而出,笑道:“小不小的,打过才见分晓,师尊,输了的人自当为坐骑,可好?”

    白虎面色发寒:“胡闹。”

    夭却持鞭同他缠斗起来,白虎执剑与她短鞭相接,气流冲撞,林叶翻飞。她向后跃去,手中硬鞭当空化作如龙软鞭,携着雷电之势向他抽去。白虎反剑挡住攻势,银剑却被她长鞭卷起甩落。接着,她便跳落,掌中灵光大放,将他压回真身。

    一头白色巨虎在林间大啸,目光如电,怒到极致却无可奈何。夭扯上他身后高举的洁白长尾,揉了揉尾尖长绒,又将虎尾绕上手腕,正玩得开心。

    夭目光灼灼,十分开心:“师尊,你输了,就当履诺背我。”

    白虎双眸火光闪烁,此番行为却是将他羞辱到极致,他咬牙道:“我从未应过。”

    夭凑近看他:“你怎么这么生气,师尊,今日你背我,来日我背你不就成了。”

    白虎扭过脸去,不再看她,抽回她手中的长尾,虎掌愤怒地踏着大地,向前走去。

    夭留在他身后,踢了脚落叶:“师尊,我累坏了,不想走。”

    白虎此时已变回人形,将冲天怒气压下:“我看你精力旺盛。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夭像是得了招惹他的趣味,眉眼弯弯:“既然来不及了,那师尊,你虎身跑得最快,你背我走呀。”

    白虎:“你既唤我师尊,便应尊我为师,别再羞辱于我。”

    夭愣在原处:“我何时羞辱于你?”

    白虎深吸了口气:“此刻。”

    夭甩袖向前走去,叹道:“那好吧,我自己走,我是真的累了,这几日收拢魂魄,手臂都发酸。”

    白虎回眸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变回虎身:“上来吧。”

    夭跃上虎背,抚过白虎颈间长毛叹道:“师尊疼我,又毛绒绒的,十分好看,我最喜欢。”

    夭身下虎身一颠,踩着祥云,飞身而出,夭不禁伏下身子,环住虎颈以稳身形。

    风声在耳边呼啸,待他们赶到陈塘关时,洪水已淹没城池,海龙王在半空中冷然看着下方。哪吒已举刀自尽,满身淋漓鲜血、有如凌迟,只留下一句:“剃肉还母,削骨还父,唯有此心,耿耿相随。”

    因龙三太子时而在海中翻腾,将海上船只掀翻,惹起风波,生民叫苦不迭。哪吒便诛杀龙三,惹得龙三父亲敖光水淹陈塘,欲杀陈塘众人为子报仇。哪吒无法,只得自绝。

    夭皱眉看着这一切,挥袖便将洪水扇回海中,龙王伏诛。她收拢好哪吒的魂魄,白虎只说还是晚了片刻,应将他送到他师父太乙真人身边,或有机会重生。

    太乙见哪吒碎魂,心痛不已。不得不请出九转得一阵聚合碎魂,又以莲藕为哪吒重制身躯,直到哪吒复生,他才喜极而泣。

    白虎带着夭在蓬莱四处走动,哪吒苏醒之时,山顶金光大盛。夭正卧在树枝上小睡,被仙山晃动的动静闹醒,垂下手,将衣袖甩在一旁打坐的白虎的脸上。白虎只闻得一阵香气,皱了皱眉,睁开双眼,将她衣袖掀开。

    夭:“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白虎:“哪吒复生了。”

    夭打了个哈欠:“那个灵珠子化身是吧?我要去看看。”

    随后她跃下树枝,向太乙处赶去,白虎随在身后。彼时,太乙正在洞府内四处寻找法宝,塞给哪吒护身,欲将他的三头六臂都塞满法宝,只怕他下一次再有如此祸事。

    见白虎和玄衣神女再临,忙不迭连连向他们躬身道谢。白虎将他扶起,令他不必多礼。太乙便问:“神君,这位神女是?”

    白虎正要说她乃虞渊化形,是传言中的星河神尊。待此间战事毕,绝地天通,她也要正式登基,受众生谒拜,自是该从现在开始便让世人知晓她的身份。

    夭却在他之前开口:“神君之徒,神君为我师尊。”

    白虎眉头微皱,看了她一眼,只觉她本可以倾听万物心声,如今似乎是在故意在同自己作对。

    太乙已然拉着白虎的衣袖泣道:“神君既有徒弟,当是明白我爱徒之心的。怎可舍得他受半点委屈,哪吒受如此苦楚,我真是心如刀割啊。只恨我倾尽所有,也不能保住他。我这洞府所藏珍宝,尽可赠他,也觍颜求您赐他一宝。”

    夭闻言扯了扯白虎的衣袖:“师尊爱我之心,也如此么?我却觉得并非。”

    白虎抽回衣袖:“浑言乱语。”

    夭:“咦,我想错了?难道竟真是如此么?那也不赠我几样法宝。”

    白虎:“我只有一柄银剑。”

    太乙闻言,只觉伤心,以为自己被神君拒绝了。

    夭:“那我还有一柄用来练手的红缨枪,可以赠你。”

    太乙本不放心上,见到冒着火焰的枪身时,瞬间目中大放异彩。此枪气势非凡,一看便是无上至宝。他连连道谢,自言此后愿为神女赴汤蹈火,也不足惜。

    二人离开蓬莱后,白虎看着她良久,才勉强开口:“星河,你于虞渊中苏醒时,尚无形体却有心魂,那时,天地万物都未曾化身,我亦未曾化身。”

    夭笑道:“师尊,你是在说我年纪大么?”

    白虎:“并非,万物皆由三气所化,最终又流进虞渊,你应从天地之始便倾听万事万物,所以你能听世间一切心声,也早已通晓世情……”

    夭疑惑道:“所以呢,怎么了么?”

    白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说什么,良久却又放弃似的,放平眉头:“算了,没什么。”

    他想便是她故意作对,有心耍弄自己,那也无妨,当她诸事不懂便是。

    夭:“咦?师尊,我没有耍弄你呀。”

    白虎面色微冷:“我说过多次,不要随便听我心声。”

    夭:“我没有随便,我没明白你刚在说什么才听的。原来你以为我在耍你,我哪里耍你了。”

    白虎:“夭,以后无论何时都不可以再倾听了。”

    夭:“那凭什么?”

    白虎:“我赠你一宝物做交换,可行?”

    夭:“银剑么?”

    白虎取出一雪白玉串交予她。夭握入手中,冰凉通透的灵力浸润她的手掌。她笑说:“原来师尊时时雕琢的玉串,是送我的呀。”

    此玉串是二人五百年前同游之时,在天山之上偶然得到的雪魄所制。雪魄为雪之精魄,唯有大机遇才能偶得。他雕琢多年才制成玉串赠予她。

    白虎:“为师多年,仅能赠你此物,是我之失。”

    夭:“师尊爱徒之心,我现在能感受一二了。”

    白虎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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