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归春山(四)

    升腾的火势穿过茅檐,熏天烟雾之中突地闪出一个青影,那道青影利落干净地跳到门房后的杨树上,扬起一掌拍在主干上。那枝主干虬曲叶茂,正遮挡在书房之上,受内力一劈,响起一阵断折的嘎啦声,而后轰地一声砸在了书房之上。

    池玉浅觉身下微有震颤之感,转目看去,书房倒瘫,碎瓦飞溅,粉尘腾天,嚣张的火势反而奄奄一息,不足为惧。

    那人影转身疾奔她身边,步履疾驱却并不慌乱,但当路过惜台的尸体时,整个人却恍然褪色。

    柳诀道他不识,“钟前辈,此女名为惜台,好像是阿玉的旧识。”

    “旧识?”钟抱寒声音微颤,面向惜台的尸身,痛苦地弯下脊背,“芜杂的山庄只留她一人独活至今,她还有什么旧识?”他撑膝垂首,睫下掉落连珠似的泪水,泛着远处消奄的火光。

    未几,他颓然直身,拔步走来,摸索着托起池玉手腕探脉:“强制运息冲破穴道,致使体内的毒通达经脉。七窍流血,怕是命不多时。”

    柳诀心一空,胸口隐痛,满心都是怀中灰衣人的赠药。若那灰衣人故意送出毒药杀池玉,可之前明明有机会,为何不下手?所以药未必有错,他起初不敢喂给池玉,此时一听这番话,目光一定。

    池玉将死,若药有错也不过是致她早去而已。

    柳诀刚伸手探入怀中,突闻脑后铁器碰撞的叮当之声,由远及近,只在瞬息之间。

    钟抱寒耳廓微动,大惊道:“玉隐楼生死士!”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短啸,柳诀携池玉与钟抱寒侧身急避,一条腕粗的铁链刮着他们的眉眼掠过,又随着他们躲避之处灵巧转向,一曲一动,伴有刺耳的爆响。

    “把姑娘交出来!”院墙之上,三和四衣沾鲜血,身侧只剩寥寥几人,也都是身负重伤。

    钟抱寒遥遥抱拳,冲二人道:“方才贵楼池姑娘遇险,正是二位出手杀敌在下才能去扑灭山庄的大火,而柳公子当时也正搭救池姑娘,我们未怀恶意,二位为何出此杀招?”

    手执铁链的男子眯眼看着他:“钟抱寒?”随即冷哼一声,“我劝你先多多为自己筹谋吧!”沁毒的目光又移向柳诀,“楼主知你以送还遗骨之名,另存歹心,现在又害姑娘昏厥不醒,今日你必死无疑!”

    说罢三和四叠影俯冲,剩余的卫士则直袭钟抱寒以防他出手阻拦。

    柳诀脚下生风,怀抱池玉旋身一跃,抬起一脚踢起插在地上的剑,一手接下横在池玉颈侧,他勾唇一笑,尽显妖冶:“今日夺她、和杀我,你们只能两者取其一了。”

    剑身之上赤光凛凛,始终保持在距池玉颈侧一寸之外。三和四果然不敢妄动,三握着铁链咬牙切齿:“你若敢动姑娘一毫,玉隐楼必会将你碎尸万段。”

    柳诀微扬下巴,朗然笑道:“我猜你们二位要杀我不仅是因为阿玉吧?方才那灰衣人在,你们莫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必须将我铲除?你们越是如此逼杀,我便越能确定玉隐楼三层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三和四愕然相觑。柳诀目光沉敛,低声继续道:“若我猜得不错,苍藤就在玉隐楼中吧?”

    四大惊失色:“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柳诀望了池玉一眼,正色道:“一封遗书。”答话间,柳诀一掌拍在池玉后背,向着一侧喝道:“钟前辈!”

    那些卫士摆出阵列,只将钟抱寒困在阵中,而钟抱寒也无伤他们性命的想法,因此只是破阵缠斗。突听柳诀一声大喝,抬眼看去,就见池玉向他扑来,卫士们不敢出手拦下以恐伤及姑娘性命。

    阵式已停,钟抱寒足尖一点,池玉横身入怀。他低眼看去,隐约可见她双眸迷离,面色苍白,某一瞬间,他仿佛听见怀中人断续的低语:“抱寒……快、救惜台……”

    胸口忽然胀痛,短暂的滞塞之后是一片空然。钟抱寒本觉无恙,可等到回神之时,却发现自己已满面苦泪。

    当的一声巨响炸开,柳诀的长剑被三的铁链锁住,僵持间火花四溅。他横眼看向钟抱寒:“快走!”

    钟抱寒身退数尺,可四已移形换影闪至他身后,讷讷道:“既然你已经听到柳诀的话,那就必须在此留下性命!”

    四的手中无兵刃,双手中指却现银光,只见他推出双手,中指上的银光迅速地一圈圈消失。

    钟抱寒眼盲,不能捕捉其行迹,杀意扑来之时已躲避不及。脸颊传来一丝剧痛,他这才反应赶过来,四手指上缠绕的是丝线,而丝线破风几近无声,确实适合用来杀他。

    “我无意挟持池姑娘,”他将池玉轻轻放在地上,“也不知苍藤究竟为何物,还请这位义士收手。”

    四阴恻恻地戒备着:“楼主有令,凡是听过‘苍藤’二字的人,格杀勿论!”说着一道极细的银光凌空而来。四功力强劲,掠丝无声,钟抱寒纵有绝世剑法,此时也只能坐以待毙。

    正此时,地上突然传来哀哀一声:“四,住手!”

    钟抱寒闻声,面色诧然。池玉喘息着,撑地坐起,突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反而逐渐红润,她已然抬手握住四飞来的银丝,掌腕溢满鲜血。

    四失色叫道:“姑娘!”

    柳诀听到这一声急叫往此处看过来,疲倦的眉眼上挂着欣喜,那欣喜未来得及舒展,三的铁链再次掷来。柳诀横剑在胸,当的一声被铁链的冲势击飞震倒在地。

    他吐出一口血但全身反而放松下来,笑嘻嘻道:“我本来就被你们那个八和九联手打伤未愈,你却来趁我之危,就算今日能取我性命,三先生也是胜之不武。”

    池玉踉跄站起身。见她维护钟柳二人,三四遥遥对视,微微点头。只见四向池玉疾冲过去,同时三展臂一甩长链,铁索破风长啸,掠过之处草木皆断,廊柱尽折。

    池玉一声惊呼未出,一眼瞥见三的链尾倏地闪起蓝光,心念电转,即刻意识到那是铁链扫到了惜台打落的暗器。铁链威势已能毙柳诀性命,再加上那一暗器,定会让他身碎成败絮。

    那一瞬间,池玉回身看向钟抱寒,口还未开,钟抱寒已会意。他飞身截在池玉面前,挡下四探出的手臂,而池玉翻身至柳诀身侧,拿起他的长剑做刀正劈以截住那来势汹汹的铁链。

    三大骇,急忙收索,而链尾扫起的那只暗器却不能收回了,只见那泛着森寒冷光的梭形旋转飞来,池玉疾退数步。可那暗器竟然能够顺铁链之势灵巧转动,一个回旋后正刺池玉面门。

    池玉竖剑格挡,暗器撞击时的来势极大,径直将她撞飞在身后的院墙上。

    目睹此景,柳诀迅速扶地而起可走了几步又晕倒在地。钟抱寒正欲上前,刚迈出一步就见池玉素腕一转,蓦然横剑,剑身贴着梭形暗器圆滑的表面稍稍移动,以一招顺势而为偏移了梭尖的方向。

    “铮”的一声,那梭形转过池玉颈侧,擦着她身后的墙壁往东刺去,而东侧矗立的一处阁楼曾是尹离歌母亲诵经的佛堂。

    寒光一闪,暗器已冲破墙壁,陷入佛堂的某处,寂寂无声。

    正待所有人都因池玉的转危为安而松了一口气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眨眼间,地面霍然从中裂开,裂口不断地扩大,露出草木长年累月深扎的乱根,腥甜湿润的泥土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三四从两侧飞向池玉,一人架住一臂带她逃离此地。

    灌草倾斜,渣土上涌,翻腾的杂芜几乎快掩埋浴血的惜台。池玉望着那个老瘦的枯影,口齿微动:“我要把她带回来。”

    她执手中剑刺向四的左肩,四因习武之人的惯常反应,往后一撤,待反应过来,池玉已经伸手去点三的穴道,三同样后退。得此空隙,池玉遁身远去,疾奔向惜台的尸身。

    惜台正在缝隙之间,随着裂口的扩大她的尸身往下坠落。池玉伸手抓住惜台冰凉的手,却不想承载惜台重量的这一拉竟然扯动了肩伤,撕裂的痛楚沿脉浸髓。

    池玉五指紧扣不弃,唇上沁了一层虚汗,眼前阵阵发黑,连神识也开始模糊不清,看来是剑挡暗器时内力已然耗尽,而七窍流血之伤仍为重创。

    池玉感觉身体飘然,似在下坠,也似在上浮。恍惚间,她望见钟抱寒身托柳诀跑来,三和四跳下墙头飞掠而来,而自己的视线正慢慢地被错杂的蔓草淹没,直至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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