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归春山(三)

    月影之下,衰败的碧水山庄散发着阴悚诡谲的气息。微风一吹,长蒿打在破败的门窗上,轻轻的“哒哒”之声不绝,错杂的草影斑驳映在起皮的暗墙上,随风摇动。

    尹刈九的书房内闪着微弱的光,映得破窗上的蛛网丝丝分明。池玉沿着曲廊缘壁前行,步步谨慎,慢慢靠近,即使屏息凝神,胸膛却如擂鼓,震得耳侧轰鸣。

    突然,破窗上的光影陡然变大,似是其中的人举烛靠近。池玉心猛地提起,旋身贴在廊柱之后,视线也被落漆的柱体遮挡,她一口气不敢吐出,身刚立定,忽觉颈后一阵冰凉,似是女人用一只细瘦的枯手柔柔抚摸。

    池玉身体陡然僵直,她来时心急,竟忘了这人或许伴有同伙,而身上除了挽发的长簪,全无防身之物。手心的冷汗凉腻,血液冰冷。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回身时,耳后突地有股热流,池玉清楚地知道,那是有人对着她耳廓吹气。

    僵硬的舌尖顶住上颚,池玉心一沉,眸中凛光骤聚,以迅雷之势抽下头上的发簪回身直刺。在她回身的那一瞬间,正对一个长发披散,枯槁如纸的女人,瞪大眼睛看着池玉,抬起瘦如骷髅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眼前女子面容被乱发遮挡,不辨人鬼,见池玉回身,嘴巴抖动着开始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晦月之下池玉依稀可以看到这女子口中无舌。

    正在池玉愣怔之际,书房的烛光遽灭,一道泛着寒光的暗器从破窗而出疾冲她的后心。池玉骇然大惊,急于挣脱女子的钳制,但无论怎样甩腕,手腕上的劲力不卸,而女子也无伤害她的意图。

    心焦之际,只听身后“当”地一声,转身低头,那暗器正落在自己脚后,通体如冰,两端尖锐,形状似梭,月光之下泛着荧荧蓝光,正是面前的女子挥袖挡落的。

    “你是谁?”池玉做着口型。那女子忽然抬手定住她,又点了她的哑穴,将她挥手一掷,扔在了莽莽入天的乱草之中。

    “你还没死?”

    被乱草掩住的池玉心神未定,却听回廊的另一方传来喑哑的男声,含着凌凌杀心的笑意。她屏住呼吸以防对方觉察,稍稍侧脸透过枝草交错的缝隙看去,那女子身着破衣,乱发飘散,微佝的脊背强迫地挺直,站在朽败的回廊下,与对面懔懔对峙,几乎融于这衰亡的山庄。

    一个男子身着宽袖灰袍,身形瘦薄修长,浅纱覆面,负手施步,走入池玉有限的视野中。

    他声音故作沙哑,显然是判断出门外还有其他人,隐藏真声,只需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被割舌用毒之后,你竟然能破而后立,看来是我对你太过仁慈。既然今日你到此一心求死,我便圆你夙愿。”

    末句尚未说完,灰衣人宽袍一挥,一丛冷光飞射而出,而男子身形一闪,随冷光之后疾掠,强势的杀招带起骤风,吹得回廊外灌草轻啸,摇摇欲折,廊下的门窗叮当乱响。

    女子的长发往身后扬去,露出了一张衰老枯黄的面容,脸上血痕斑斑,犹然正新。对此杀势,她并不慌乱,两腿微分,站立如竹,反而有一种壮然赴死之感。

    那簇冷光发如离弦之箭,已逼至女子的面门,女子面目肃然,在冷光的尖尾与鼻尖相触的刹那,身形倏地如烟消散。灰衣男子却不慌乱,朝身侧猛出一掌,“砰”地一声,灰衣人连退两步,而掌力所至之处,烟笼形聚,那女子亦是退了两步。

    灰衣人理形站定,低声狞笑:“我竟不知你以前如此厉害。”话音将落,女子已出手攻来,灰衣人纵身上前,二人交手相格的瞬间,气息之强,令檐上酥瓦迸飞破碎,地上曳草断须拔根。

    纷杂无影之间只闻霍霍之声,池玉屏息看着,忽闻四周的矮墙上传来“嗖嗖”促响,她注目望去,只见广阔的夜幕之下,一个个黑衣人鱼贯跃上矮墙,手中持弩,咬着女子的身影悄然摆动。

    灰衣人要将女子乱箭射死!

    池玉瞪着眼睛拧眉闷哼,脸色血红,可女子的功力显然在自己之上,而且她被柳诀封住内息,无法冲破被点的穴道,只能焦急地看着。

    女子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潜伏的危险,酣于战斗,而灰衣人似乎体力不济,一招一式较之前稍慢,渐渐落入下风。只是这一慢,就见女子屈膝矮身躲过他的掌刀,双手攒力斜出正打在他的小腹上。

    灰衣人一怔,捂着小腹连连倒退几步,身形颤了颤。池玉抬眼往矮墙看去,那弩机更张,仿佛下一刻就会万箭齐发。一声吟吟低笑将她的目光牵回,那笑中伴着略促的喘息,灰衣人缓缓站直,从容地抬手,矮墙上的杀意退了几丝。

    “打斗中你一直引我转移,是因为这里还藏着什么人吗?”灰衣人笑着道。

    池玉心口一凉:他果然知道。女子顿了顿,嘴巴急速地开合。

    “你不在意?”灰衣人读懂了女子的口型,浅纱飘拂之下隐隐可见白皙的脖颈,“我来试试到底是真是假?”

    说着,灰衣人疾纵而出扑向池玉的掩藏处。池玉双目圆睁,眸中的灰影越来越大,正当她被从草丛中一把抓起时,那男子却愣住了,扬手要杀的一掌顿在半空中,与她面面相对的浅纱上也蒙上半分错愕。

    此时女子从他身后欺来,所过之处,群草分避。灰衣人杀手未下,反而挟着池玉向后急纵,随即向矮墙上一招手,只见冷光骤聚,寒月之下,如坠星般疾飞向女子。

    女子抢夺池玉的手回缩,万千银光在她身前汇聚,女子长袖做扇挥挡,可一波落尽一波来袭,接连不断的冷剑搭起冰寒的长桥。长桥的尽头,森寒的终点,女子左肩被一箭穿过,她身形一滞,接着又是一箭,再一箭……

    终于那个枯槁的身影倒下了,万箭穿心,躺在了丛集的冷光中,身下的鲜红慢慢扩大,直至淹没了她散地的长发。

    池玉望着她不甘的目光渐渐迟钝而后涣散,不禁丹田涌动,心口强受撕裂之痛,七窍流出丝丝暗红,她强逼自己运力,打乱内息冲破穴道,开口朝那个倒地的身影叫道:“惜台!”

    身后的灰衣人附掌于她背后为她渡过真气,似是察觉道她身中奇毒,强制渡气反而加快毒发的时间,猛地收回手。

    池玉早就认出那女子是惜台了,在男子现身劲风怒起,吹开她的长发露出耳后的烧伤时,她就认出了。

    池玉哀伤痛彻,因七窍流血双眼模糊,而身后男子的微动让她双目怒火激涨,手心中的长簪一握,回刺到男子的心口之上,她恨不得让眼前的男子与惜台一般穿心而死,下力之大,都使握碎的玉陷入掌心,任凭血珠顺腕而下。

    可那男子却不躲,他未受重伤而池玉却已入死路,本能一指毙她性命,却木然承受了钻心的一簪,甚至池玉越是发力,他越是愉悦。

    池玉口中含血,耳畔嗡鸣,双目如遮,昏迷之际,灰衣男子不顾心口致死的簪伤,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在她耳边呢喃:“离歌、离歌……”

    这一句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本音,而这声音,池玉无比熟悉,仿佛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曾跃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怀中的纤体渐渐沉重,灰衣人撩开轻纱,俯身微笑着深吻池玉的鬓发、眉心、长睫、鼻骨……直至他看到怀中人的脸颊上落满泪珠。

    突然,一条赤光在天边炸开飞刺过来。灰衣人怀抱池玉侧身一避,那闪着霞光柄尾坠玉的长剑直刺入地,只余剑柄。

    “把你的脏手拿开!”瓦檐之上的人红衣胜火,背月负手,几乎要血染天穹。

    灰衣人哧地一笑,讥讽穿过薄纱隐隐透发:“想不到柳诀也不免世俗,为了苍藤追迹到此?”

    柳诀脸上微有惊讶,“你认得我?”

    灰衣人大笑:“普天之下我有谁不认得?”

    柳诀的视线在远方的矮墙上一掠,面目肃然:“伏于矮墙的那些人是你的手笔吧?”凌厉的目光向地上的惜台看去,转而道:“你可以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还在?”

    “恐怕已经被钟大侠料理得差不多了吧。”灰衣人淡淡道,毫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他屈指轻轻拭着怀中人的脸颊,暖声道:“来日方长。”说完将池玉向柳诀一掷,柳诀大惊,来不及取剑便飞身而去,直到怀中人稳稳当当地落入怀中才感心安。

    只见灰影翻墙一掠,影迹消无,一个白瓷瓶叮地一声落在地上,灰衣人的话却仍飘然空中,“解药。”

    柳诀捡起药,打开瓶塞细细嗅闻,倒出一粒自己先吃了一颗,再将瓷瓶揣入怀中。

    池玉慢慢醒转,血红的双眼半阖着,木然低喃:“惜台、惜台……”

    柳诀看向不远处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长发女子,墨眉之上隐含机锋。

    忽然,尹刈九的书房内腾起滚滚浓烟,炽热的火光在其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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