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恨云愁(四)

    尹刈九夫妇自缢、碧水山庄消亡至今已有十年,线索寥寥,池玉一时都不知从何处查起,离为池澜所抓的时间当然越久越好。她和柳诀同行,互谋互利,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也不可避免地会让他知道自己在查碧水山庄之事。

    池玉稍作思量,沉声道:“同行之前,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柳诀痛快道。

    池玉负手而立,“第一,你为何来玉隐楼;第二,我哥为何对你突起杀心;第三,你怎知我想离开玉隐楼。”

    “我来玉隐楼,当然是无意中捡到了身悬云隐楼佩玉的尸骨,特来送还。”柳诀微笑地看向她。

    池玉掠他一眼,冷冷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柳诀低笑一声,挺直脊梁,“受人之托。至于是谁,我暂时还不能相告,但你放心,我对玉隐楼绝无恶意。”

    池玉一默,柳诀抬手几点解开她身上的穴道,接着道:“你会出玉隐楼的消息,也是那人告诉我的。至于你哥为何想要杀我,这就要问他本人了,但我直觉他是……做贼心虚?”

    柳诀的回答引起池玉更多的疑问,是何人指使他?他又是谁?指使他的人是善是恶?

    她口齿微动,正要再问,却被柳诀截口,“你救我一命,我助你脱困,经历如此之多,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一双明眸笑盈盈地看着池玉。

    池玉侧身道:“指使你来的人没告诉你?”

    “这……”柳诀微咬下唇,似是在仔细回忆,“好像真没有,那人只是说让我把你骗出来,杀掉。”

    池玉双眼蓦然睁大,后跃一步远离柳诀,手脚防御招式已起。

    柳诀见状,朗朗而笑,“你放心,我不是那人的手下,自是不会那么听话。况且,现在就是要我杀,我也舍不得了。既然你哥唤你阿玉,我就客随主便?”

    池玉警惕着慢慢松懈下来,柳诀立于岸边眺望,桦林中雾霭尽散,目之所至,叶落可见,他趁池玉防备稍减,一手拉住她疾掠而去,眨眼之间,踪影杳然,徒留岸边斑驳的水迹。

    .

    “楼主,三四回报,二人已出桦林,正往东南。”

    漫天红霞似血,影落揽月湖中,映着临水之畔的池澜眉眼更厉,听完八的来报,他深吸一口气,“传令下去,三四分率两队,暗中跟踪阿玉和柳诀,柳诀背后之人一旦现身,立杀之。若途中出现意外,杀柳诀,夺阿玉。”

    “是。”

    八刚退,九便来报,“楼主,关其彬关姑娘来了。”

    池澜道:“告诉她阿玉正在养伤,不便外出见人。”

    “她并非是来找姑娘的,说关梦天有事告知。”九道。

    池澜眉心微蹙,“叫她进来。”

    不多久,关其彬疾步而入,脸颊泪痕仍在,依然乖乖行礼,“澜哥哥,有人闯入行霈亭抢走了周叔的尸骨,那人身手了得,打伤了父亲和亭内许多好手。父亲让我来告知,最近江湖恐生异变,诸事小心,看好阿玉。”

    池澜眸光霎时阴冷,唇角微勾,“看来有人想要搅局。”

    “阿玉呢?”关其彬游目四顾。

    池澜目光暗沉,已无心糊弄,“她已经被人抓走了。”伸手指向平静的湖面,“跳水而逃。”

    关其彬愕然失神,良久,她仿佛记起了什么,不及拜别,转身奔了出去。

    .

    “你打算去哪儿?”柳诀与池玉坐于一所食店之外,桌上摆着两碗面糊汤,柳诀掰开一块玉米饼递给池玉。

    天灰蒙蒙的,柳诀一身红衣在晦暗之中略悚然,池玉接过他手中的饼,咬了一口道:“去……小夜池。”小夜池乃是碧水山庄外的小池塘,虽不知现在那池塘还存不存在,但面对柳诀她绝不会说去碧水山庄。

    柳诀掰开饼泡入汤中,并未说话,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似的。良久,他突然笑出声,“不管你去哪儿,总得把身后的尾巴甩干净。”

    池玉惊觉四顾,“谁?”

    柳诀笑道:“可能是什么一二三先生和四五六姑娘吧。”

    “我哥?”池玉道。

    柳诀点头,“我负伤较重,不管他们中谁来,一根指头就可以取我性命。”

    池玉奔波一天,本就饥肠辘辘,刚想吃口东西,听柳诀的话却是又要赶快离开,胃口索然,“想甩掉他们,就去人多的地方。”

    柳诀赞同地看向她,烛火映入瞳中,似是脉脉含情,“聪明。”说完向店家道,“这附近有什么热闹可以凑?”

    店家歪头,随即道:“前几日有许多行人赶路途经此店,我听他们说,都是去城内谪仙楼里赏宝的。听说宰相之子韩宿荆广邀天下身藏奇珍异宝的人携宝以供宾客一览,选出其中最受欢迎的藏宝,出宝者可得黄金千两。”

    他正要再说“谪仙楼须凭帖而入,两位怕是不能去了”,话未出口,鬓边忽然一道风拂过。

    风静后,店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只见桌上的汤仍冒着热气,桌角放着五枚铜板,而两位客官连同盘里的饼却全都踪影不见。

    谪仙楼处于闹市中央。

    夜浓如墨,以谪仙楼为中心的方圆十里内仍烛火通明,恍如白昼,各个街道边摊摊相接,往来其中的人连袂成帷,行于其中十分困难。

    错身而过的几人接连撞在她的肩头,几次下来,池玉的眉头越蹙越紧。

    柳诀转头看她,停下脚步,“肩伤很严重?”

    池玉唇色苍白,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来背你。” 柳诀背对她低下身,潮湿的红衣贴着宽阔的脊背,似是在明烛星光下一朵妖冶的曼陀罗,引魂诱魄。

    短短几字惹得池玉耳廓微热,她强硬道:“我不要。”柳诀叹了口气,“你要是出点小差错,我的小命也……小心!”

    一道人影在错杂的人流中穿梭如风,经过之处,均是惊疑和躁动。迅影直扑柳诀而来,掠起的风吹到二人面上时,寒光骤出。

    柳诀将池玉拦于身后,双瞳一缩,眉峰陡起。

    黑影已至,刀光已现,锋刃上的冷光如流星划落,池玉惊目一睁,与柳诀一起侧身急避,森寒的刀风贴面刮过。池玉脸色大变,这一刀威势之大足能没石三寸,刃起寒芒刺目,刀风刺骨。

    有人要杀她!

    黑影身形一滞,趁此空档池玉才看清要杀她的是个身形瘦弱的男人,他布衣草鞋,一副普通百姓打扮,双目呆滞,下劈落空后定在原地,不动不言。

    柳诀上前点住那人的穴道,正待开口,人群中骚乱四起,赏玩游乐的人皆抱头逃窜,一时间,哭鸣号角,踩踏冲撞,乱成一团。

    池玉心惊未定,心底莫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柳诀点头。二人正打算顺着人流众多的方向混入其中,未行几步,人流中突然有几人反向跳出,手持兵械,匕首短剑棍棒皆有,都是双目呆死,行动僵直,一动一滞。

    池玉柳诀与他们对峙着,在嚷乱的人群中谨慎后退。

    “他们很奇怪。”池玉呼吸稍急,对柳诀道。

    柳诀罕见地收起玩世不恭,点头道:“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当然不太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伤人,看他们的神情动作,应该是被人控制了,可我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正此时,一人高举木棍直劈池玉而来,池玉足尖点地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侧身掠至那人身后,手下一点,还未站定,又有一人握刀横劈,池玉连忙退步后仰,锋锐的刀尖正贴她鼻下而过。

    持刀那人身形滞缓,池玉余光看去,柳诀已与剩下的人缠斗正烈,他身负内伤,不能久战,可朝他们二人袭来的僵滞之人却越来越多,若不及时脱身,她和柳诀定将死于乱斗。

    柳诀正与那些人胶着之际,见池玉料理了身边的麻烦,一路向他这边打来,心突然快速跳了起来,“不要管我,他们是冲你来的,快走!”

    池玉正待往前一步,两人蓦然从天而降截在她面前,这两人和那些普通装扮袭杀之人不同,他们黑布遮面,夜行衣短打,身材高大,手无寸铁却依然有凛凛逼人的杀气。

    “你们到底是谁?”池玉被一对巨影压入黑暗之中,步步后退。

    未等来回答,右边一人出手作爪,直冲她的喉颈而去,池玉交臂于前招架,一招下来,两只手直接被打开,扛鼎之力震得她双臂麻如朽木,左肩的伤口在麻木之后痛入骨髓,震颤感由经脉传向五脏六腑,内息翻腾如浪,那口气在腹中冲撞不止,池玉眼前一阵晕眩,“噗”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左边那人的束袖中突然落下一把短剑,剑柄一旋在手,冷刃直往她颈侧而去。

    “阿玉!”柳诀回头见此景,不顾身后人的穷追不舍转身奔来,后背立中一棍,脚下略略踉跄,双眼直盯着那将落下的寒光。他知道就算自己赶过去,对那二人绝无胜算,可奔向池玉的脚步却丝毫不顿。

    突然一声剑啸刺破夜空,“当”地一声,那把断剑应声落地。池玉微睁着沉重的眼皮,模糊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这金铁交鸣的夜晚。

    眼前的两人一惊,双双转身应敌,却见那道身影截在柳诀身前,泰然自若,双眸空洞却温柔,眼角淡淡的细纹诉说柔倦,长身直立之处,清风自来,皎月生辉。

    其中一人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黑纱亦掩盖不住其下的憎恨与厌恶,低低的声音咬牙切齿,自纱后传出。“钟、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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