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恨云愁(三)

    “我的伤并无大碍,余先生可以回去了。”池玉在玉隐楼的外廊走着,身后跟着大夫余穹。

    余穹惭惭笑道:“楼主既然吩咐下,属下为姑娘诊过也好复命。”

    池玉不再说话,“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右脚甫踏入房内,低头见地上铺就的白绒毯上有几点湿迹,瞬间心念电转,转身截住余穹预备踏入的身形,“我在外两天一夜,身子疲乏,想先沐浴再医伤,余先生可稍候再来?”

    余穹愣怔,随即道:“也好,听姑娘吩咐。”行礼转身离开。

    池玉往房门两侧张望,确定无人后关上门,沿着地上的点点湿迹慢慢来到隔帘之前。青纱之后,一人翘腿侧卧于她的床榻上,一手倚袖支颌,颇有醉玉颓山之态,床上那人言笑晏晏,“你要沐浴,我是不是该出去?”

    池玉不答,坐到茶案前,“你是怎么摸到我房间来的?”

    帘后的人笑吟吟,兀地咳了几声,“除了玉隐楼的各藏宝处,这里大大小小的房间我都探过。”他从床榻上坐起,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那个八姑娘内力惊人,我若是不跳水逃跑,恐怕就被扔到湖中喂鱼了。”

    池玉唇角一勾,“揽月湖中遍布机关,就算你跳下去也逃不出。你现在身体虚弱,就不怕我直接抓了你交给我哥?”

    柳诀撑膝站起,掀帘来到茶案前,一身红衣浴水更鲜,称得他肤白如雪,眉眼艳丽。柳诀与池玉相对而坐,提壶斟了两盏茶,一盏推向池玉,笑道:“你信不信,你哥已经知道我的所在,说不定房外正有人偷听。”

    池玉不接他的茶,目光在四周逡巡,并未发现人影,“你想干什么?”她语气有些冰冷。

    “合作。”柳诀苍白的唇抿下一口茶,“我不是和你合作,而是和你哥合作。”

    “什么?”池玉皱眉疑问。

    柳诀一哂,修长的五指泛着水光,指尖把玩着茶盏,“方才在后院,你哥明明能预判我会掠向你,却不出手,只等我无意碰到你的肩伤,他才有理由发火将我除掉。既然你知道就算我跳水也逃不出揽月湖,你哥定然也知道。你猜,他为什么不继续追捕我?”

    池玉看向他,眸光微动。柳诀笑意盈盈地回望她,“一来他不能因我冒犯你直接杀掉我,偿罚过重,传出去有毁声誉;二来他对我很好奇,想了解我身上更多的秘密,所以暂时还不能让我死。”

    池玉微笑,却十分冷淡,“你是说我哥在利用我?”

    “你哥是个心狠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柳诀的身子向池玉微微一趋,狡黠的双眼看着池玉,笑道:“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池玉警惕问道。

    “赌池澜以你的命为饵,准备钓起我或者更多的大鱼。”柳诀含笑道。

    与池澜相处十年,池玉早已将其视为亲兄长,池澜对她虽言辞严厉,但仍觉出他内心的爱重。十年前池玉因溺水在鬼门关徘徊时,池澜一人单枪匹马寻遍天下名药,回家时已是伤痕累累却从不言苦。

    柳诀此时说池澜利用她甚至她的性命来冒险,池玉是万万不信的。

    柳诀见她不语,含笑审视着她,“怎么?不信?”

    “放心,我会把你送出去,但绝不会和你赌什么。”池玉淡淡道。

    柳诀笑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是不屑。”池玉道。

    柳诀低低笑着,将池玉面前的茶盏拿起一饮而尽,缓缓舒出一口气,“这个赌不是你能决定的。我说了,我是在和你哥合作,而不是你。”

    话音刚落,只听见外面隐约有杂乱步声愈渐靠近。池玉一惊,“这是?”

    “是你哥在逼你做决定。”柳诀波澜不惊,不动如山,“先不论我被抓住之后是生是死,单就姑娘而言,若是我在你房内被抓,姑娘也难逃责罚,近几年想出这玉隐楼恐怕是难于登天。”

    池玉一愣:不,她不能被困,碧水山庄衰亡的真相还等着她去彻查。

    她霍然起身,盯着柳诀道:“看你这姿态,定是有什么办法吧?”

    杳杳脚步声逼近,眨眼间已至房外。池玉四下望去,人影憧憧,持刀携剑,四面围堵,已无退路。

    八立于池玉房门前,人未语寒意已侵入,“姑娘,属下已查明柳诀正在姑娘房内,请姑娘开门助属下擒拿此人。”

    池玉抓着桌沿的双手指节发白,“你到底……”话未说完,柳诀面色微沉,眸光一凛,五指一握茶盏在他掌心碎裂,他闪至池玉身后挥手点下几处大穴封住她的经脉,手中的碎瓷片直指池玉颈侧,一滴鲜血顺着颈线滑下。

    柳诀在她耳侧轻声命道:“打开门。”池玉受身后柳诀的挟持行至房门前。

    门一开,八见此景,惊诧得一时无言,随后秀眉紧蹙,怒气大涨,“你敢挟持姑娘?”

    柳诀朝八轻笑,呼气拂在池玉的耳畔,“有何不敢?我倒要谢你家姑娘一副菩萨心肠,竟白白送到我的手上。”

    八手下招式势起,正欲一击,可池玉挡在柳诀身前,她只能忍势不发,见柳诀挟持池玉步步逼来,沉声命道:“快去通知楼主!”

    对峙之下柳诀已行至后院缘湖处。

    池澜匆匆赶到,与池玉远远对望。碧湖吞日,金乌低垂,粼粼湖面上倒映着红霞,像是片片残血飘浮其上,池玉的目光复杂不清,一触即避。

    刹那间,池澜心跳突地加快,额头沁出一层冷汗,镇定自若的心竟生出后悔和不安,“柳诀,你放开阿玉,我让你走。”

    柳诀挟持着池玉步步后退,已到后院临湖的边缘,“池楼主,事已至此,若是中断,岂不是大动声势却扫了大家的兴?”

    池澜目光阴沉,脸现怒色,“我说放你走,绝不食言。”

    柳诀笑吟吟地看他一眼,附在池玉耳边轻声道:“水性如何?”

    池玉心跳如鼓,良久,点了点头。

    柳诀温柔地看着她,微微一笑:“现在后悔的话还有机会。”

    若她现在后悔,不仅柳诀死路一条,出玉隐楼也再无可能。可若她此刻随柳诀一起逃了,未查明碧水山庄的真相之前,她都不能再回来。

    池玉五指握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的血肉里,抬眼看向池澜,却见池澜面现从未有过的惊惶和苍白,小心翼翼地声声唤她“阿玉,回来”。池玉撇开那道目光,朝身后的柳诀沉声道:“跳!”

    “扑通”一声,临靠后院的湖水溅起丈高的水花,红霞破碎,水波四散。护卫连忙奔到岸边。池澜身形一颤,苍白的脸上突现决绝果断,“不用追了,关闭湖底和桦林中的机关,让他们走!”

    .

    湖水托浮着她的身体,池玉拨水前游,仿佛是游荡在天边的云霞中,左肩忽地一阵剧痛,池玉心惊手脚皆乱,湖水一下没上鼻尖,呛得她疾咳不止。

    突然,一股力道附在她的腰后,揽着她往前游去。池玉伸手擦净眼睫上的水看去,是柳诀。

    柳诀霜唇颤抖,精致有神的双眸疲乏无光,仿佛随时会沉入湖底。池玉忍着肩伤的疼痛,奋力往前游去,离开了身后那道渐渐僵硬的力道,待碰到岸边,池玉双手一撑拔身出水,湿淋淋地坐在岸边喘息着,远远望去,却见铺满霞光的湖面上飘浮着一个人,残阳之下,红衣玉面,柔光氤氲。

    “柳诀!”池玉惊呼一声,立刻起身入水,游到他身边,借着浮力将他拖回岸上。

    双手不停地挤压着柳诀的胸腔,连肩伤也顾不得了,柳诀却依然双目紧闭。

    池玉手下加力,再重重地按下去,反复之间,手腕突觉一股冰凉,是柳诀的手。

    “你要再按下去,我的胸骨就碎了。”柳诀撑地坐起,乌发衔水欲滴,凌厉的长眉向着池玉弱弱一挑,“我挟持你,便是要池澜不敢发动机关,你却来救我。”他无力地干笑几声,“如此大恩大德,我怕是以身相许都报答不了。”

    池玉委身后移,凉凉问道:“我哥为什么想要杀你?”

    柳诀屈膝支颌,微微笑道:“可能他预感到我要拐走他的小妹。”

    此人绝地生还,嘴中依旧说些不正经的话。池玉淡淡地扫他一眼,“出了桦林,你我分道扬镳。”

    “你应该暂时不想回家吧,否则你也不会随我出来。”柳诀紧接她的话道,“你想去哪儿?”

    池玉站起身,拧了拧衣裙上的水,冷冷道:“无可奉告。”

    “你我不能分开。”柳诀抬眼定定望着她,池玉瞪她一眼,柳诀继续道:“你若离开我,信不信你哥身边的什么十七五六就会立刻抓你回去?”

    他随池玉站起,红衣浴水更显身形修长,“而我,也会被你哥追杀至死。”

    池玉笑意寒凉,“所以,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哥就不敢杀你。”

    “正是。”他笑着,眉眼略挑,隐隐透着不可思议的艳丽,“而且,我在你身边,你哥忌惮我会对你下杀手,一时半刻不会派人强抓你回去。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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