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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三)

    一连几日,赵广汉昼夜不歇地视察陵园,有了龚遂和上官宁从旁协助,赵广汉的视察工作顺利了很多,又因太守坐镇,无人敢生怠惰之心,一日进程竟比以往三日还多。

    冬日本就天短,赵广汉从墓室出来时外面早就没了天光,县丞李亭年在官舍已等候多时,见太守一行缓步过来,急忙上前招呼:“启禀大人,晚膳已经备好,请移步花厅。”

    赵广汉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冲李亭年微微颔首:“有劳李大人。”

    “为大人效劳,乃下官的荣幸!”李亭年躬身行礼,侧身引太守前去用膳。

    这时有曹吏端了饭菜上来,赵广汉对身后的杜建道:“杜大人这几日昼夜随侍,着实辛苦,随本官一同用膳吧。”

    “不敢,不敢,乃卑职分内之事。”杜建忙躬身道。

    赵广汉微微颔首,抬脚往膳房走去,苏回、杜建、李亭年跟随其后。

    膳房内曹吏进进出出,前前后后端上来六个菜、两个汤,还有一笸箩白面贴饼。杜建看着眼前单薄的菜蔬,略皱了皱眉,但这几日随太守同吃同住,对太守的脾性早已了然,虽然心内不愿吃这些粗鄙餐食,但嘴上也不敢说什么,从怀中掏出巾帕仔细地擦拭着面前的桌案。赵广汉瞥了一眼杜建,扯了扯嘴角,随即拿起面前的竹箸,在桌上“当当”两声将箸头敲齐,直接伸向杜建面前的一碟腌萝卜,放在口中嚼得“咯吱咯吱”响。

    赵广汉一连串的动作惊得杜建停下了擦桌案的手,愣愣地看着太守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眉头“川”字拧得更紧了。

    “都愣着做什么?各位大人,动筷吧。”赵广汉边吃边对面前几人说道。

    “喏。”苏回、李亭年拱了拱手,随后拿起面前竹箸,去夹面前最近的一道菜。

    “杜大人,怎么还不吃?”赵广汉咽下嘴里的萝卜,对还在发愣的杜建道。

    “下官这就吃……”杜建放下手中巾帕,也拿起面前竹箸,正准备用手边木盏中的水清洗,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贴饼,杜建抬头去看,但见赵太守竟用左手将饼子远远对地递了过来,慌得杜建顾不上放下手中的竹箸,急忙起身去接:“下官惶恐,岂敢劳动大人……”

    “本官是担心你再折腾下去,汤都凉了!”赵广汉说道。

    “喏!”杜建接过贴饼,再次躬了躬身,跪坐在案前,正准备去咬贴饼,突然一枚指印闯入眼帘,硕大的指印仿若一颗胎记长在少女凝脂般的雪肤之上,杜建顿时如吞了一颗苍蝇,整张脸扭成了千沟万壑,张开的嘴巴也不知道该不该闭上。

    “杜大人?”赵广汉叫了一声愣神的杜建。

    杜建回过神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贴饼,说道:“大人,下官午膳时吃得多了,腹中积了食,尚不觉饿。”

    “杜大人说笑了,午膳已经过去三个时辰,又辛劳了这半日,腹中再多食物也都化尽了,哪里积得食呢?”赵广汉说着探身又将杜建面前的贴饼拿起递到杜建面前。

    杜建只得再次接过,垂眼看到少女的脸上又多了两颗黑痦,心内暗自叫苦。

    赵广汉盯着杜建的苦瓜脸,眼睛一眨不眨:“杜大人难道是想本官亲自喂你吃么?”

    “不……不!”杜建慌若惊兔,急忙咬了一口贴饼,暗暗嘟囔道:再让你搭手,这少女算是彻底毁容了……

    看着平日衣冠楚楚的杜建此时吃瘪的样子,苏回心内真是说不出畅快,县丞李亭年坐于下首只顾埋头干饭,全程不发一言,但爽脆的萝卜条在口中奏响了欢快的舞曲。

    这顿餐杜建吃的如坐针毡,其他三人却是大快朵颐,赵广汉时不时地给李亭年夹上几筷子菜,李亭年恭敬接过,口中道谢不停,更惹得杜建侧目不已。

    正吃着,门外有曹吏轻步走了进来,俯身欲在杜建身旁耳语。

    苏回叱道:“大人面前,竟敢鬼鬼祟祟!”

    那曹吏吓得急忙跪倒在地,不住讨饶。赵广汉放下竹箸,缓缓道:“何事?”

    曹吏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杜建,表情为难。

    “大人问话,还不奏来?”苏回起身再叱道。

    “看我做什么,快回大人的话。”杜建也说道。

    曹吏被两位大人一起呵斥,吓得几乎要趴在地上了,说话也哆嗦起来:“回……大人的话,白敦儒已被……被抓回来了。”

    “抓住白敦儒了?”杜建一听“蹭”地站了起来。

    “白敦儒是谁?”赵广汉故意问道。

    “回大人,白敦儒就是与质监官勾结的玉石商人,早就该绳之以法,”杜建回道,然后对曹吏道:“小小玉石商人按律处置了就是,何需扰到大人跟前。”

    “大人,请恕下官失陪。”杜建起身向赵广汉拱了拱手,拿脚踢了踢地上的曹吏:“还不快走!”

    曹吏看了看赵太守,见他双目紧盯着自己,嘴唇紧紧地抿着,逼人的气魄似泰山将倾,慌得他又垂下了头。

    “还愣着做什么?”杜建又踢了一脚。

    “大……大人,那白敦儒不在我们手中。”曹吏低声道。

    杜建一愣,不等问明情况,便听到身后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苏城身着甲胄走了过来,向赵广汉行礼道:“启禀大人,人已带到。”

    “好!”赵广汉对苏回和李、王二人说道:“陪本官去看看吧。”

    “喏!”苏回等人立刻起身,跟随赵广汉出去了。

    看着赵、苏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又看看趴在地上的曹吏,杜建蓦地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脑门,抬脚想要追出去,却被苏城伸手拦住:“去哪儿啊?杜大人。”

    “大胆,本官的路你也敢拦!”杜建高声道。

    “大人何必动怒,本将军不过是想请杜县令在此稍候片刻。”苏城说道。

    “嫌犯落网,本官身为直属官员,自然要亲自审问。”杜建道。

    “大人放心,有太守和都尉两位大人在,定能将案子审问地明明白白。”苏城道。

    “有些案情大人还不太了解,需本官向大人奏报。”杜建又道。

    “有县丞李亭年和县尉王滂在。”苏城道。

    “他们不知全貌……”杜建说着便要往外走。

    “杜县令!”苏城“嗖”的抽出腰间佩剑,举在杜建面前,“本将军劝您老实在这儿待着,若是不小心伤着,就不划算了。”

    杜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剑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你可知本官是谁?”

    “杜县令乃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女婿度辽将军、平陵侯范明友侄婿,颍川郡内谁人不知。”苏城说道。

    “既知本官身份,还敢拦本官?”杜建重整了整衣冠道。

    “非是本将军拦住大人,而是奉了太守之命,请杜县令在此避嫌。”苏城说道。

    “避什么嫌?”杜建问道。

    “这个本将军不知,但这里有吃有喝,不会饿着大人的。”苏城说完便拽起地上的曹吏疾步走了出去,杜建还想说什么,却被面前紧闭的房门挡了回来。

    深夜,县衙内灯亮如昼,赵广汉背对着门口,挺直的腰背微微颤抖,手中紧握着一卷简牍,手指因气愤而泛起白色。县丞李亭年、县尉王滂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回立在一旁,额上青筋暴起,双目中的怒火也将喷薄而出。

    突然“呼”的一声,赵广汉将手中简牍重重掷出,“啪”的一声落在李亭年和王滂面前——四分五裂!

    “身为一县之长,竟敢勾结豪强监守自盗,”赵广汉怒道:“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直言劝谏,还甘为走狗,助纣为虐!”

    “小的……身家性命全在杜县令手上,不……不敢不从啊。”上峰盛怒,李亭年早已抖若筛糠。

    “哼!贪生怕死之徒!朝廷有尔等脓包如何为百姓请命。”赵广汉喝道。

    “下官罪该万死!”李亭年、王滂再次叩头。

    “大人息怒,这李王二人虽有包庇之罪,但也多亏他二人揭发,我们才能掌握关键证据,也算是戴罪立功了。”苏回说道。

    “杜建与豪强勾结一事,你们知道多少?”赵广汉问道。

    “启禀大人,”县尉王滂道:“杜大人……不,杜建当年从京城来此就任县令时,郡内多数豪强都曾来道贺。”

    “每逢节庆或有官员升迁,杜建都会亲往道贺。”

    “婚丧嫁娶或吉寿生辰,纵使本人不去,杜建也会派人送去贺礼。”

    李亭年和王滂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杜建与豪强交往之事,赵广汉越听越气:“为官多载,政事上毫无建树,这人情世故倒是摸得门清。”

    “可有账目?”苏回问道。

    “杜建此人行事还算谨慎,并未留下账目,但府库每次进出都登记在案,可作为佐证。”李亭年说道。

    “好,快去取来。”赵广汉说道。

    “喏!”李亭年领命起身离去。

    “王县尉,”赵广汉又对王滂道:“本官命你好生保护白家父子,若有差池,本官唯你是问!”

    “喏!”王滂叩首。

    王滂退下后,苏回上前道:“大人,这杜建与霍家关系匪浅,而霍家如今盛宠正隆,卑将担心……”

    “霍家又如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年孝武皇帝敢下罪己诏,我又岂能怕得罪权贵而纵容属下枉法。”赵广汉凛然道。

    “大人高义!”苏回钦佩道。

    “行了,别说奉承的话了,拿下杜建不是靠高义就行的。”赵广汉道。

    苏回笑了笑,说道:“拿贼拿赃,我们还必须要掌握确凿的证据,那杜建自半年前就开始把白玉石转卖豪强,恐怕有很多已经砌在了墙上,现在难的是如何找到那些白玉石。”

    “苏将军说的不错,豪强大族的宅子要想进去恐怕还要费些周折。”赵广汉抚着案上的一个玉貔貅。

    “启禀大人,这些是近两年府库的出入登记簿。”很快李亭年带人抬着一只木箱走了过来。

    “放这儿吧。”苏回指挥两名衙役将木箱抬到桌案一旁。

    李亭年从怀中取出锁匙,打开木箱上的铜锁,从中取出几卷红绸包裹的简牍,呈到赵广汉面前道:“启禀大人,此乃杜建近半年进出府库的记录,下官已经抄录成册,请大人过目。”

    “呈上来!”赵广汉道。

    苏回上前接过简牍,转呈给大人。赵广汉打开简牍,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是杜建掏空府库的罪证。

    赵广汉越看越气,等看到有一日竟然三次进出府库的记录时,气得将简牍“嘭”的摔在了地上:“这是把一县民膏当成他杜建的藏金库了!”

    “李亭年!”

    “下官在!”

    “本官命你三日内清点县府账目帑银,厘清亏空。”

    “喏!”李亭年领命。

    “苏回!”

    “卑将在!”

    “将杜建押解回府衙,择日发落!”

    “喏!”苏回领命。

    这次我要将颍川豪强彻底铲除!”赵广汉恨恨道:“

    “大人英明!”李亭年和苏回齐声道。

    “英明?”赵广汉缓步走到李亭年跟前,状似无意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明察秋毫、英明神武啊?”

    “这是自然,颍川赵太守的威名声闻天下。”李亭年说道。

    “行了,就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赵广汉拍了拍李亭年的肩膀道:“你李亭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早就把杜建的罪证抄录好了,”赵广汉指了指木箱中的简牍,随后又说道:“还有,你把那两个被杜建买通的质监官关起来也是为保全罪证吧?”

    “大人我……”李亭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官绝非有意隐瞒大人。”

    “隐瞒?”苏回开始迷糊了:“你一个小小县丞竟敢欺瞒太守!”

    “苏将军可知李大人出身来历?”赵广汉问苏回道。

    “这个……卑将却不知。”苏回想了想道。

    “哈哈,颍川下辖一十七县,你不知道一个县丞的出身也情有可原,但这位李大人,你应当早点认识啊。”

    “哦?”苏回纳闷地绕着李亭年走了一圈,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名堂。

    赵广汉见苏回迷惑不解的样子,笑了笑道:“苏将军可知道李陵么?”

    “大人是说当年投降匈奴的李陵吗?”苏回问道。

    “正是,”赵广汉道:“当年李陵兵败被俘,孝武皇帝误信了他为匈奴练兵的情报,杀了李陵全家,李陵失去退路,降了匈奴。先帝时,朝廷派人迎回当年滞留匈奴的汉臣,李陵不愿回朝,但让苏武悄悄带回了他的儿子。”

    “什么?李陵的儿子?”苏回听后震惊不已,突然看向一旁的李亭年,像看神怪一样盯着他许久,一脸地不可置信:“你就是……”

    “下官惭愧,是家父对不起大汉。”李亭年跪地道。

    “李大人快快起来,”赵广汉搀扶起李亭年,“先帝早已赦免了李陵将军的罪愆,大人如今也已入仕为朝廷效力,也算是偿了李陵将军的夙愿。”

    “亭年愿为大汉肝脑涂地、为陛下肝脑涂地!”李亭年再拜道。

    看着李陵后人如今竟在自己眼前,苏回感慨不已,当年自己在宫中值守时,早就听过李陵率五千精锐深入匈奴腹地对抗三万匈奴骑兵,斩杀敌兵无数,最后被叛徒出卖被俘。虽然李陵最后投了降,但其英勇战绩在军中颇受称赞。

    “好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赵广汉弯腰搀起李亭年,笑着道:“现在是不是该让你背后的高人现身了?”

    “大人你……你都知道了?”李亭年惊讶不已。

    “你刚刚不是还夸本官明察秋毫吗?如果这点小事我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担了这个每名?”赵广汉故意板起脸道。

    “下官不敢。”李亭年急忙道。

    “忙活一天,诸位想必饿了,不如就把高人请来在我这儿用些宵夜吧。”赵广汉说道。

    “喏!”李亭年领命退下了。

    “什么背后?什么高人?”苏回看着二人打哑谜,心中越发困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赵广汉对苏回笑了笑,抬脚向膳房走去。

    很快曹吏将杯盘碗筷端了上来,赵广汉慢悠悠地将宽袖缠绕在小臂之上,而后拿起面前铜盘搁置的湿方巾,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再是手心、手背,待双手擦拭完毕后,再将方巾仔细叠好,放回铜盘。赵广汉的这一番动作,让苏回更为迷惑——只是因为大人除了“铁面太守”这一名动天下的称呼之外,“赵铁丐”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而这名号的“丐”字便是说赵太守平日不修边幅,有时会扮作乞儿私访民间。以往进京述职都着旧官服,现在不过用个餐怎么比面圣还讲究了?

    赵广汉似看出了苏回的疑惑,也不作解释,指了指苏回面前的铜盘,冲他扬了扬下巴。

    苏回会意,随手拿起铜盘里的方巾,随意揩了揩双手,便将方巾扔回铜盘,随口说道:“餐前净手是个好习惯。”

    赵广汉却没有接话,又拿下巴指了指苏回面前的铜盘。苏回不情愿地再次拿起铜盘里的方巾,学着方才赵大人的样子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手心和手背,嘴上忍不住嘟囔:“我手干净着呢……”

    赵广汉笑而不语,盯着苏回将手擦拭干净,再把方巾折叠好,放回铜盘。这时方才出去的曹吏走了进来,俯首在赵广汉跟前耳语了几句,赵广汉立刻起身道:“快快有请!

    苏回一愣,刚站起身,便看到李亭年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一人乃这几日随同视察的上官宁,不等苏回发问,随即看到跟在上官宁身后的白老丈。这倆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苏回脸上的疑惑更深,又想起苏城说大人在驿亭曾经夜会白老丈的事,难道这白老丈跟上官宁有所关联?

    苏回看着太守,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赵广汉却似没有看到自己,疾走两步到上官宁跟前深深行了一个觐见之礼:“下官赵广汉拜见上官大人!”

    “上……上官……大人?!”苏回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已由方才的困惑改为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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