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行是何目的你不知道吗？不帮忙便罢了，竟还敢横叉一脚。”
“你以为你在南沅待了十四年，南沅皇室就把你放在眼里了吗？”
“想攀附南沅？想当南沅长公主的驸马？也不想想南沅长公主看不看的上你。”
“还敢坏十六殿下的事，你拿什么跟十座城池比？”
“……”
拳拳到肉的殴打声混杂着谩骂声，却始终未曾听见被打之人的痛呼声。
接连几句的谩骂让夏祈安知道了被打之人是谁。
“啊——”
本揪着华如银衣襟的手被石子弹开，那人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正当他恼怒的转头想要骂时，却见夏祈安自丛中走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漫不经心的朝华如银开口。
“怎么能任人欺凌呢，如银殿下。”
“……”
夏祈安没有停下脚步，直至那人的面前，抬腿精准的踩上他肩膀的最弱处，脚下生力，那人便后仰倒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便传出那人的惨叫声。
借着那人背下的石块，她竟生生的踩断了他的肩膀。
“质子也是主子，北涼的规矩我不懂，但南沅的规矩，奴才欺凌到主子头上是要被杖刑的。”
“再者说，如银殿下是在南沅为质，我南沅人尚且善待于他，你们北涼下人却敢在我南沅皇宫对他以下犯上，是不把我南沅放在眼里，还是此行和亲另有目的？”
有些人内心深处有着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华如银在北涼原也是寒门世子，后封皇子，虽没权没势，但表面身份也尊贵，欺凌起来也可以让他们内心获得别样的自豪感。
只是没想到夏祈安会出现在这么僻静的地方，更没想到她几句话便将原本简单的欺凌拉到了他们承担不起的高度。
“不……长公主殿下误会……我……我们只是……”
一听便是无用的辩驳，夏祈安无需自降身份与他们浪费时间，抬手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指派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南沅下人：“这个时辰北涼十六殿下应该还没出宫门，劳烦他辛苦一趟。”
“是。”
“皇兄应当还未走远，今儿晚上咱们好好聊聊北涼此行的诚意。”夏祈安又指派了一人。
除了刚开始，后面夏祈安都未再看华如银一眼，但她能够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原先她也不想多事，她讨厌北涼人，内讧才好呢，但在意识到是华如银时，她短暂的想了一下，和亲之事她还需要利用华如银，眼下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有什么话到你们十六殿下面前解释去吧。”
——
“放肆，来时是怎么教你们规矩的，南沅乃礼仪大国，如银又是南沅北涼友好之见证，非你等能够欺凌之人，你们怎敢做出如此以下犯上，荒唐之事！咳咳咳咳咳咳……”
养心殿，殿中央跪了一排北涼下人，华一枕在听了来龙去脉之后愤怒指责，一副气急攻心模样，似要将肺都咳出来。
夏祈安和夏晏坐在正上方，一面品茶一面等华一枕给出个结果，华如银则站在夏祈安身侧，低眉顺眼未曾落座，将一个毫无地位，毫无话语权的质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南沅陛下，北涼此行是捧着绝对真心前来，结盟和亲一事也绝无二心，北涼数年来也一直和南沅一条心，天地可鉴，百姓可鉴。”华一枕转身，俯首作揖，虽被泼了脏水，却依然可以冷静自持：“方才我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些许醉意，想必他们定然是因今日宴会，多吃了些酒，神志不清才做出此等错事，错了便是错了，北涼绝不包庇有错之人，既是在南沅地界，那便听凭陛下和公主发落。”
真是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十六皇子，难怪体弱多病还能在北涼众多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难怪能让北涼国君为他割舍十座城池。
夏祈安心中冷哼，却也没有戳穿华一枕的甩锅之举，今夜此举本也不是为了和北涼撕破脸，于是侧眸看向华如银：“如银殿下以为该如何惩治他们？”
“方才在外公主曾说在南沅以下犯上处杖刑。”华如银面上依旧卑怯，说出的话却并未有向着北涼之意。
“嗯，说过。”夏祈安点头，而后笑看华一枕：“十六殿下可舍得？”
“殿下玩笑，犯错之人哪有舍得不舍得一说。”华一枕依然保持着他该有的风度。
夏祈安秀眉轻挑：“那便请殿下移步观刑。”
“是。”华一枕点头。
移步之时，夏祈安和夏晏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整场下来，该轮到夏晏做最后的收尾了。
“此事虽已解决，但到底在朕的心中存了芥蒂，让朕不得不疑惑北涼究竟是如何看待我南沅的，和亲一事朕还需多做考虑。”夏晏抚了抚衣袖，少年国君在开口论正事的那一刻不怒自威。
“南沅陛下……”
华一枕欲再做解释，但夏晏并不给他机会，抬手叫停。
“十六殿下无需多言，朕只有祈安这一个妹妹，疼爱的紧，十六殿下也有妹妹，当是能理解朕的，好了十六殿下既来了南沅，便多留几日感受感受我南沅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不枉此行的跋山涉水。”
“……”
和华如银分开的那一瞬，在灯火的映射下，夏祈安看到了华如银脸上和手上的伤，华如银模样不差，只是那副卑怯感生生把他的模样降低了好几分。
在华一枕转角之际，夏祈安同时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递出：“这是我自己配的，和普通的比起来，擦到伤口上不会那么疼。”
“多谢长公主。”华如银没有拒绝，也没有看她，低垂着眉眼接过。
两句交流，虽短，但够了。
华如银是目送夏祈安离开的。
她不记得他了，但他永远不会忘，犹记他刚踏入南沅时，他初见她的那一幕。
少女清亮的眼眸熠熠生辉，娇小的身子站在南沅最高处，俯视着整个繁华美丽的国都，而少年则在少女身后下方仰视着她，眸中满是惊艳。
“你叫什么名字？”
“本公主叫夏祈安，祈祷我南沅国泰民安的祈安。”
——
“长公主殿下可是心悦我那皇弟？”
在夏祈安别了华如银拐入转角之后，却见华一枕并没有前去观刑，华一枕向来爱惜自己的羽翼，此举可见那些北涼人当真不是他的人。
眼下他在这等她，许是想试探她的想法，皇兄那里立场已表明，那他便只能从她下手了。
意料之中，夏祈安面上自是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十六殿下此言何意？”夏祈安在与他三步远处站定，笑问。
见夏祈安与他保持距离，忆起宴席上她眼中的不友善，虽疑惑，眼下却没有逾越之举：“我从北涼远道而来只为一事，长公主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
此时的华一枕和夏祈安皆站在阴影处，对于对方的表情两人都看不真切。
“心悦如何？不心悦又如何？十六殿下何不坦言究竟是想从我这得到一个答案还是一个机会？”夏祈安反将问题抛回，隐下眼中的厌恶，手搭袖中却落了空，她的随侍与她隔了一个拐角，上一世的悲凄依然在，心中不免生出与他单独共处一处的不安感。
华一枕果断道：“机会。”
“那便要看十六殿下的真意和北涼的诚意了。”夏祈安抬手抚了抚发髻，作傲慢状，手下不着痕迹的摸下一根金簪藏于手心：“毕竟今日一事，可不止我皇兄不高兴。”
见夏祈安松口，华一枕顺势往下说：“是，今日一事我会补偿南沅。”
“不止南沅，还有如银殿下。”夏祈安刻意提起华如银。
华一枕抿唇，却还是将风度保持的极好：“殿下对如银好似格外关心。”
夏祈安没有回答，只是踏出阴影，在月光下与他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留下一句时辰不早了，便踏月离去。
华一枕注视着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
这日，夏祈安坐在殿中整理着上一世的记忆碎片，那五年的囚禁让她能回忆起来有用的消息并不多，唯有华一枕贴身的那个医师让她印象格外深刻。
夏祈安的眼眸眯了眯，两国交易她不能直接对华一枕动手，但若华一枕失去能为他续命的医师，也算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祈安！”
一身着鹅黄色对襟衫，头簪新鲜槐花，发丝翻飞，明媚如阳的少女从殿外小跑进来打断了夏祈安的思绪。
“漆潼。”是她医圣师父的女儿。
夏祈安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渐染笑意。
漆潼与她是自幼相识，两人一起学医，情谊深厚，师父归天后两人不忍分离，她便跟她回了宫，一起救死扶伤。
上辈子她和亲北涼，漆潼担忧她一人身在他乡会受委屈，便偷偷顶替了她侍女的身份随她一起前去，被囚禁密室前，漆潼曾拼了命的救她，但到底力量悬殊，纵使两人会点防身之术也无济于事，密室门关上之际，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儿时的玩伴生生被乱箭射死，而她却无能为力……
“你回来了。”夏祈安隐去眼中的恨意与泪意，起身迎上。
漆潼不喜人多，以至于北涼到访南沅的这几日她一直在宫外游玩。
“祈安，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北涼十六皇子突然病重，陛下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派去了，无济于事。”漆潼在看到夏祈安迎上来之际，自然的抬手握住她的手说道。
“突然病重？”夏祈安蹙眉。
不应该啊，华一枕的贴身医师医术非比寻常，怎么可能，除非……
想通了之后夏祈安冷笑，整个南沅谁不知道医术最好的人是谁，谁不知道她夏祈安逢伤病必现身。
“祈安，你要去看看吗？”
“当然。”
华一枕的病“来势汹汹”，众人皆束手无策，他就是要她主动前去为他治疗，谁都怕北涼皇子会死在南沅土地，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华一枕好算计。
“我去给你拿药箱。”说罢，漆潼便进了内室。
正当漆潼拿起夏祈安常用的那个药箱时，一只纤细的手落下阻止：“不用这个。”
“？”
“我见过十六皇子，他的病不是普通的病，普通的药箱没用。”说完，夏祈安的手转个了方向拿起另一个略沉重的药箱，转身之际唇角含起一抹狠毒的笑意。
她当然会去救他，她的恨，皇兄的折辱，漆潼的命，南沅的仇……她会一点一点皆让他受一遍。
夏祈安和漆潼赶到驿站时，驿站里里外外已经跪倒了一片，甚至上了年纪的太医院院长都跪在了那里，夏晏不是个会迁怒旁人的人。
夏祈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很快便隐了下去。
而跪在地上的人见夏祈安前来，似都松了一口气。
屋内，华一枕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他的医师一身随从打扮的守在床边，外围还站着两个北涼下人，夏晏则面色沉重的站在离床五步远的位置，一位比太医院院长年纪还大的医者正跪在床前给华一枕诊脉。
夏祈安认得那个医者，是太医院的前任院长，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还会被“请”回来。
“院长，我来吧。”夏祈安踏进屋子，将药箱放下，轻声说道。
“长公主……”
前院长在看到夏祈安后终于放松下来，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站起身给夏祈安让了位置。
“都出去，屋内人太多闷得慌，会让殿下呼吸困难，难以医治。”夏祈安看着躺在床上的华一枕冷声吩咐。
“不行！”华一枕的医师厉声拒绝。
“不行？”夏祈安好笑的转头看向他：“你们殿下都危在旦夕了，你跟一个医者说不行？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还是怀疑我会伤害他？”
“想好了再回答，本宫有的是时间，可你们殿下不一定。”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夏祈安刻意咬住了本宫二字，华一枕的医师是聪明人，此刻他也没得选。
“属下冒犯，望长公主殿下见谅。”
夏晏在退出屋子的时候和夏祈安深深对视了一眼，见夏祈安冲他点头，他才放心的出去。
屋内只剩夏祈安和漆潼二人。
夏祈安没有给华一枕把脉，前世五年药引子的生活，华一枕的身体状况她一清二楚。
她打开药箱，里面的东西让人一瞬间怀疑这究竟是医者的药箱还是刺客的暗器箱，夏祈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从中拿起一根比寻常要粗了一圈的银针。
屋外的光亮透进来，尖锐的银针闪出瘆人的光，而床上的人还浑然不觉。